莫正華從辦公室裏走出來的時候,腦子裏還是莫夫人哭天搶地的聲音,簡直餘音繞腦,久久不絕。
一個母親,在外人麵前表現的再矜持優雅,可是在從小養大的兒子麵前,一定會原形畢露。
母親真的是個情緒上來了就會歇斯底裏的人。
說實話,自從長大以後他很少讓母親動怒,甚至從小到大,為了不讓母親動怒不停地妥協一些東西,就算是現在,能和母親吵這麽一架,他心裏也是心有餘悸。
他感覺自己像個馬戲團裏從小到大拴在柱子上的大象,就算是長大了有力氣掙脫那條鎖鏈了,可是那無形的鎖鏈也始終掛在自己的脖子上。
現在他終於有所突破,雖然可笑的是所謂的突破是反抗了自己的媽媽。
他站在辦公大廈門口,大大的伸了個懶腰,簡直覺得無官一身輕。
回頭看看身後的這座鋼筋水泥的龐然大物,禁錮了多少人的一生,如今,他決然地從裏麵走出來,去追尋屬於自己的人生。
不知道,以後他會不會後悔今天的決定,畢竟在一般人看來,放棄一個集團總裁的位置去追尋虛無縹緲的愛情,八成是腦子進水。
可就算是腦子進水那又怎麽樣,最起碼,這一刻的決定是他自己做的。
他的人生,未必需要那麽多的運籌帷幄,他隻需要可以獨自決定自己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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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城市街頭的廣場上,出現了一個穿著普普通通的休閑服,背著畫板身材高大的畫家,他隻拉著一個行李箱,走到哪裏攤子就擺到哪裏,靠給人畫一張張的肖像畫換取微薄的一日三餐。
每天,他在給別人畫肖像之餘,都會畫下記憶裏時夕的樣子,時夕安靜地坐著的樣子,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的樣子,窩在沙發上淺眠的樣子,開心的樣子,難過的樣子,雖然已經過去了三年,卻仍然曆曆在目,隨著一次次的筆觸在記憶裏反複浮現。
摩挲著畫紙上那個靈動的青年,連肌膚都開始饑渴的思念那人溫順柔軟的身體。
時夕,時夕,可能我決定做的太晚,我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找到你。
可這些尋找的過程,對我來說,已經是心靈上的救贖。
拋卻了集團總裁這個金光閃閃的身份,他才知道做一個普通人,甚至一個普通的毫無根基的流浪畫家的生活有多麽辛苦,想要簡簡單單賺一頓飽飯有多不容易。
有的顧客很好說話,有的卻一張接一張的畫,卻始終沒法讓人滿意。
有的人好不容易滿意了,卻突然說不要了,掉頭就走,糾纏過了卻還能囂張到把畫都給你撕掉。
忍無可忍起了爭執招來警察,警察卻隻會斥責他違規擺攤,不報警虧一頓飯吃一肚子氣,報了警有可能整天的勞動成果就都沒有了。
有時候單是走動一天就累得渾身酸痛,可是賺的錢卻不夠住一間好點的賓館,就忍不住一再動用庫存裏的錢讓自己好好歇一晚。
每當一天的勞動成果卻無法承擔一天的生活費的時候,他總是很沮喪,覺得自己在生存能力上大概連時夕都不如。
最起碼時夕餓肚子的時候能放下自尊去撿垃圾。
他卻怎麽也做不到。
他知道,他這相當於開著外掛闖新手村,隱藏的無限血量是他的底氣,和初見時夕時一窮二白的小孩始終是不同的。
困頓的生活於他是體驗,於時夕卻是真真實實的生存,感觸終歸是不一樣。
可是想到時夕經曆過的他正在經曆,就覺得離時夕又更進了一步。
他承認他沒有破釜沉舟的魄力。
就這樣在各個城市,甚至國外比較出名的城市也飛奔過去過,苦苦尋找了一年多,後來畫畫賺不到錢的時候他甚至去工地搬過磚打過零工,徹底體驗了一把眾生極苦,漸漸的庫存的錢已經好幾個月沒動過了。
他把每天的行程都記錄在了個人微信裏,他微信裏的好友都是非富即貴的人士,從一開始莫總辭職的興災樂禍,到後來被他的意誌力所折服,很多人都養成了每天給他的動態點讚的習慣。
包括朱理那個老家夥都驚奇地給他發消息問,“莫總這是好日子過夠了下凡曆劫嗎?”
莫正華發個哭笑的表情,回答說,“老婆丟了,找老婆呢。”
“哪個老婆?那個小孩?”朱理有些意外地問。
“對,朱總要是見過了麻煩告訴一聲,”莫正華認真的請求。
“好好,知道了,莫老弟,你還真是長情,我這都換了好幾個了,你卻始終從一而終,還是你牛,男德楷模,甘拜下風。”說著發了個誇張的鞠躬表情。
莫正華發了個翻白眼的圖。
“莫老弟,要不然為表心意,我買你的畫變相支持支持你?”
“不用了,心領了,你是牛嚼牡丹不解風雅,糟蹋我的畫,還是算了。”
“切,行行行你風雅,我就幫你再查查人到底去哪裏了,不過不一定查到。”
“行,先謝謝朱老板,夠意思。”
莫正華扯了扯唇角,朱理這個人雖然是個黑白通吃的主,不過好歹也知情識趣,對朋友還是會講些義氣的。
放下手機抬頭看了看天色漸晚,好像是要陰天了,伸了個懶腰,決定今天早點收攤,找個賓館洗洗澡早點睡。
自從他出來流浪以後,反而很少會失眠了,經常是累到倒頭就睡,或者看著自己畫的時夕的畫,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他知道,這是因為他的尋找帶給了自己希望。
過了兩天之後,朱理打過電話來,說查到時夕的消息了。
莫正華頓時激動起來,緊張到幾乎把手裏的手機握碎。
“不確定是不是你找的那個孩子,那個小孩可能是換了名字和身份了,目前有查到一個長得很像的護照信息,好像是去了島國,但具體去了島國哪裏短期之內就不好查了,”朱理說。
“島國,時夕他去島國做什麽?”莫正華道過謝之後,思索著時夕有可能去的地方,
“島國......”他喃喃地咀嚼著這個國家的名字,如果去了島國,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
這時突然有電話打過來,打斷了他腦中呼之欲出的答案,他有點煩躁地接起電話,結果電話裏傳來的竟然是父親蒼老年邁的聲音。
“那個孩子幾年之前讓你媽媽送到了北海道的一家音樂學院去留學了,另外他還讓你媽媽查過一個人,她住在北海道下轄的一個村莊裏。”
老人家報出了具體的地址,歎息一聲,“等找到了你們兩個人就回來吧,我年齡大了,對公司的經營理念也不行了,實在操不起這個心,別怪你媽媽,她一向強勢,你總得給她接受落差的時間。”
“你媽呀,她其實早就服軟了,就是拉不下臉來跟你說,她還是一直惦記著你的。”
“知道了爸,好好照顧我媽,別讓她犯了高血壓,”莫正華嘴角彎起,掛斷電話之後長出了口氣。
果然是他剛剛想的那個地方,可笑他找了好幾年,卻從來沒想到那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