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人那邊,早已經亂成一團。

曲氏和劉氏各自抱著孩子靠在一處,瞧著眼前荒唐的場景。

方文幸眼下烏青胡子拉碴,被打手們反綁著手,狼狽地摔了個踉蹌,差點以臉著地。

領頭的打手抖了抖手中欠條,左下角的紅手印是那麽燙眼。

“家裏頭做主的是誰,出來說話?”打手凶神惡煞的吼道。

方大山擠開人群到前頭,瞧這陣仗心中直打鼓,卻還是老實上前,“幾位大哥,有什麽話咱們好好說。”

“你是這方文幸的什麽人?”

“我是他大哥。”

“好,大哥是吧,呶,好好瞧瞧這張欠條,不認得字也沒關係,我給你好好念念。”

那打手聲音洪亮,好似要將所有人都吸引過來,而方文幸則是行屍走肉般木在原地,眼神裏都沒光了。

劉氏懷裏的甜丫探出腦袋,好奇地看著爹爹,卻被親娘捂住嘴巴。

“今方文幸於吉祥賭坊欠下賭債三百兩,限期三天還上,否則生死由人……方大哥您瞧瞧,白紙黑字咱們寫得清清楚楚,這還有您家兄弟的手指印。”

打手頭子笑得猖狂,抬手攬著方大山肩膀一副親熱樣子,實則開口便是脅迫,“怎麽樣,還錢還是賣身啊?”

方大山如遭雷擊,眼珠子直愣愣看向不遠處的方文幸。

三,三百兩!

曾經老爹老娘尚在的時候,全家一年能攢十兩都是頂破天了,如今二弟竟然欠了三百兩!

方大山瞬間暴怒,竟是直直衝著方文幸劈頭蓋臉的打罵。

“你是瘋了嗎,啊,全家人擔心你是不是出了事,吃不下睡不著,你竟敢膽大包天去賭,三百兩,你便是把全家賣了都補不上這個三百兩,你,你……”

方文幸就像個木頭人一樣,任由方大山打罵也沒反應。

這兩天在賭坊裏,他輸了銀錢後便被關到小黑屋裏,動輒打罵恫嚇,眼下方大山這點力道都不算什麽。

倒是一旁劉氏哭到不能自已,懷中甜丫又伸出小手給親娘擦眼淚,又巴巴抬眼看著遠處被大伯父揍的爹爹。

小姑娘也眼中含淚,默默哭了起來。

曲氏見狀心有不忍,索性將懷中兒子推給劉氏照顧,自個兒起身過去說和丈夫方大山停手。

“行了,別打了,孩子都看著呢,往後你讓二弟臉麵往哪兒擱?”

方大山氣喘籲籲,手還揪著方文幸的耳朵,“往後,今兒都不知道怎麽過去,還說什麽往後,你自己惹下的債自己想法子去還,別來霍霍家人!”

說罷,方大山恨恨甩手背過身去。

打手頭子看了回熱鬧,便搓著手上前道:“那這麽說,你們是不願意還債了?”

“好,那今兒個方文幸這條命我們先要半條。”

那語氣,活像是在肉鋪說要半扇豬肉般輕鬆。

方文幸被三個打手群毆,許是這幾日在賭坊被打到不敢還手,整個人像一灘爛泥倒在地上。

曲氏又是心疼又是惶恐,卻又擔心懷中兩個孩子看見,背過身捂住孩子們的眼睛。

悶哼聲裏,方大山連忙衝上前去阻攔,“別打了,別打了。”

饒是如此,三個打手還是連踹帶踩了一通,這才在打手頭子示意下停手。

打手頭子皮笑肉不笑,“方大哥放心,咱們雖是小本買賣,但也金口玉言,說要令弟半條命,就絕不會打死他的。”

方大山看著昏死過去,嘴邊還掛著血絲的方文幸,徹底沒了成算,“你們,到底想要怎麽樣?”

“好說,要麽三百兩,要麽令弟一條命,要麽女人孩子也都可折進來,咱們憑姿色抵債,多的還能倒找呢?”

說到這兒,打手頭子的眼神像鉤子一般落在劉氏身上,一副沽價的架勢,盯得劉氏頭皮發麻。

劉氏嚇壞了,當即就脫口而出,“我不行的,我,我,我們家裏還有兩個妹妹!”

言下之意,別打我主意,兩個妹妹怎麽樣都成。

不說曲氏這個長嫂震驚到什麽程度,便是方文複慘白著臉咳嗽著出聲,“二嫂!”

眼看這一家人出了內訌,打手頭子滿意地打量四周,眼底滿是算計,“哦,方家兩個妹妹在哪兒呢,不如出來露個麵?”

劉氏聽出來有戲,忙指著不遠處的驢車大聲道:“那裏,我那妹妹身嬌體貴,自然在驢車裏修養著。”

曲氏聽不下去,忙上前擰住劉氏胳膊,“弟妹,你瘋了!”

“我沒瘋!”劉氏麵目猙獰,大喘著氣道:“大嫂你睜開眼睛看看,文幸被那些人打得半死,若是他當真出了什麽事,我就帶著甜丫一塊撞死,一家人一塊投胎去,省得活受罪。”

“奚河和奚雲本來就是累贅,若是她倆能換回文幸,那便也是值當的。”

劉氏說完,便理直氣壯地昂起下巴:她沒錯,這亂世裏,女人怎麽能和男人比,反正都是沒路了,用兩個換一個,還能讓他們二房小家完整,多好!

打手四人正抬腿走向驢車,卻不想被人攔住去路。

不隻是方大山,還有許許多多的流民,瞧著像是一塊逃荒來的同鄉,這些人麵黃肌瘦但都神情堅定。

“呦,這是怎麽著,想賴賬?”

方大山捏緊拳頭,試圖商量,“我方家絕不會賣女還債,你們先前說得三天還上,再給我們兩天想辦法。”

那打手頭子冷笑一聲,詫異地故作反思後道:“方才我竟是沒跟大哥你說麽,欠條是三天前寫得,自然今兒便是最後一日。”

斜陽拉長著眾人身影,落在地上像一幅抽象畫。

打手頭子摩挲著手指,眼底是如狼似虎的精光,“滿打滿算,你們還有小半天,這太陽下山城門關閉時,要麽錢要麽人,可別想著賴賬!”

方大山抿了抿嘴角,扭頭看向身後驢車,便有同村楊天正欲言又止。

外麵的熱鬧被驢車裏的方奚河盡收眼底。

自然,方奚河肩上的奚雲也睜開了眼縫。

想必所有人都在等待著一個答案。

而就在這時,方大山轉身朝著驢車而去,肩背佝僂著似乎壓了千斤擔子。

而坐鎮驢車車轅的衛厭,則是屈指輕叩車壁,好提醒裏頭裝暈的某位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