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
霞光披散在永和宮中,奚雲坐在院子秋千上,馮姑姑身旁是永巷令丞和幾位典史,正稟報著後宮一應賬目。
“……較之先前,已經竭力縮減頗有成效,全賴雲兒姑娘約束有方。”
這奉承話就不用說了,奚雲抬手打斷看過去,“宮人們的月銀需得按時按數發放,年關嘉獎之類,你們以往都是什麽規矩?”
“這,先王在世時,多是雙份月銀獎賞十七歲以下宮女們,另有新衣兩身並釵環首飾一套。”
奚雲眨了眨眼,“……沒了?”
就隻獎賞年輕貌美的宮女們,其他人都幹看著?
永巷令丞尷尬地笑了笑,有些話吧實在是不好說出口,但懂得都懂。
沒辦法,誰讓先王喜歡年輕貌美的宮女們,那些中黃門們都恨不得托身成姑娘家,好博個錦繡前程呢。
奚雲懂了,“如此,這規矩還得改改,入宮當值五年以上者,可發雙倍月銀,入宮不足五年以上者,如數領取月銀就是。”
總得讓老員工有當值的動力吧。
永巷令丞聽完,便提筆記下,而後便帶著典史退下。
奚雲墊著腳尖**起來秋千,冷不丁回神時就看見俏生生站在麵前的方奚河,嚇得奚雲猛地借力止住身形。
“四,四姐?”
奚雲眨了眨眼經,她沒看錯吧,真的是四姐?
方奚河嗔怪地上前,抬手輕輕打了奚雲手背一下,“怎麽還是毛手毛腳的,**秋千怎麽還能鬆手,也不怕摔了去。”
奚雲愣愣起身,看著麵前人道:“四姐,你,你怎麽回來了?”
方奚河原本是想多問奚雲兩句,可回來的一路上她忽然又想通了——小妹這麽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於是,方奚河摸向奚雲臉頰,“我回來,自是想要和你好好商議一番,當初離開前我是說你出了點急事,如今回去家裏少不得要交代,若是兄嫂們問及你,我又當如何說?”
……
照京城的衛氏別院。
梨花引著兩人到了廳中。
衛芙一曲琴音結束,這才道:“說吧,到底出了什麽波折,讓你們竟去而複返?”
馬夫和同伴老實稟報後,廳中竟是響起一陣笑聲。
衛芙擺手讓二人下去,梨花便聽見衛芙道:“有趣,好一個一心向道的永寧王,憑著蛛絲馬跡就能去英雄救美,這一點上,七郎可是萬萬不如人家。”
七郎這個不走尋常路的,隻知道算計奚雲,先前在曲陽衛氏如此,如今在雲滄皇宮也是如此,哪有半點值得相許的情分?
男人呐,於感情上總是遲鈍的可怕。
像那梁祝裏的梁山伯,得知英台是女兒身了吧,還是英台去挑明要他取得功名後去家中提親的。
見衛芙無奈搖頭,梨花抿嘴笑了笑,“姑娘,眼下情形是有些不大好,攝政王忙於朝政,奚雲姑娘又常在後宮,兩人都不能時常見上麵,便是神仙都沒轍啊?”
“神仙雖然沒轍,但你家姑娘我有。”
衛芙顯然心中已然有了對策。
勾勾手指,梨花附耳上前,越聽越雙眼發光。
永和宮中,姐妹二人相擁而眠,實則誰都沒有睡踏實。
前半夜方奚河時不時睜眼看著奚雲,後半夜反了過來,奚雲看著睡過去的方奚河。
月光不是很明亮的樣子,踏雪卻是從炭盆旁的墊子上起身,踱步到奚雲身旁無言地摩挲著。
奚雲知道的,四姐定然是生了什麽變故才回來,可既然四姐不說,她也不會再問。
隻是四姐眉眼間更舒朗一些,似乎不再有先前的鬱氣。
這倒是件好事。
奚雲伸出手指,虛虛點向方奚河眉心所在,笑了笑後便收回小動作。
天蒙蒙亮,百官朝會正熱鬧,奚雲乘坐轎輦到了宮門口,看著方奚河坐上馬車,甚至從窗欞裏伸出手來告別。
正是哈氣成冰的季節,奚雲目送著馬車走遠,心情很是複雜。
不過一轉身,就看見不遠處的身影。
見她突然回望,竟還慌張地背過身去,試圖做以掩飾。
奚雲走進,輕咳兩聲。
那身影抖了抖,緩緩放下遮掩的胳膊,開始打招呼,“雲二姑娘。”
“永寧王,”奚雲側目順向馬車走遠的方向,回過神來道:“好歹咱們也是鄰居,你大大方方相送四姐也無不可,作何這般悄悄摸摸?”
青玄那麵若好女的容貌染上幾分羞赧,糾結地不知道說些什麽。
奚雲也不催促,伸手邀請永寧王朝著宮門內走去。
行至某處複道時,奚雲站定道:“你到底在逃避什麽呢,青玄?”
馮姑姑都愣住了,雲兒姑娘這口氣有些不友好,似乎還帶著些許質問。
是,以前誰也不知道這雲兒姑娘交友甚為廣泛。
攝政王也好,衛族長也罷,乃至自家鎮西侯府的樂陽郡主等,都是關係不錯的友人。
但不論如何,這位可是和鎮西侯同輩的永寧王,說句大膽的,若是永寧王點頭,今時今日已經是君位高坐。
是以整個宮中,麵對這位永寧王,無人不恭敬。
都是拿出來對待君王的態度來著。
偏偏雲兒姑娘她……
馮姑姑忙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順勢後退開來,站定在廊道端放哨。
順道悄悄伸長了耳朵。
“你在逃避什麽,青玄?”奚雲正色地看著永寧王。
“昨天前殿複議賑災救濟成果之事,偏偏又沒有你永寧王的身影,我也稍微問了一嘴,你出宮去了玄清觀,說是許久未歸,想回觀中小住些時日,開年之後再回來。”
奚雲目光灼灼下,永寧王不自在地別過眼去。
簡直太不打自招了。
“我猜猜看,能讓你改了回道觀計劃的,定然是更重要的一件事,你做了什麽呢?”
永寧王再度躲避著轉到另一側,手指緊張地蜷縮起來。
奚雲戳穿道:“四姐突然折返回宮,此事想必與你有關,我再猜猜看,你堂堂永寧王出宮去道觀的路上,碰巧遇見了載著四姐的馬車,又碰巧發現馬車一路向西而行,於是心中懷疑,索性帶人追趕上去。”
“好一出‘英雄救美’,我是不是要謝謝你……永寧王殿下?”
青玄終於開口,“那,倒不用。”
奚雲都氣笑了,後退開兩步站在柱子旁,眼神難掩複雜的道:“還是那句話,你在逃避什麽?”
“你不說,我來替你說。”
複道從側麵遠遠望去,共三層平行的廊道,兩端各自通達著樓宇。
而就在二樓複道處,攝政王衛厭和衛族長衛芙正並肩而立,將底下一切熱鬧盡收耳底。
聲聲都是會心一擊,奚雲難得這麽不客氣。
衛芙狡黠一笑,真想從旁看看這個熱鬧,可惜隻能旁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