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戰涇陽
阿史德烏沒啜最初的判斷並不算錯,他所麵對的雖說不是一個蠢蛋,卻確實是一個十足的瘋子……
一陣金鐵交鳴聲響起,阿史德烏沒啜一聲長叫,驚恐的目光不能致信地死死盯著手中那已然隻剩半截的彎刀,渾未注意到胸前那一大片被生生割裂的鐵甲和正在不斷滲出的血漬。
阿史德烏沒啜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已經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多麽可怕的錯誤,然而這個錯誤,他已經沒有機會糾正了。
堂堂萬夫特勤,竟非這赤膊惡魔一合之將!
尉遲恭手中的鐵槊隻不過在身周隨隨便便轉了個圈子,五六個拔刀向他殺來的突厥騎兵便墜下馬去,其中一個沒有死,腰椎卻已經被掃斷,發出了一陣令人心悸的慘叫聲。
在一片毫不節製的狂笑呼哨聲中,大軍飛速向前,如同一群氣勢洶洶的蝗蟲。
突厥士兵的個人戰力再強悍,也不是這赤膊魔鬼的對手,沒有人在他的手下能夠走過一個照麵。
尉遲恭統帥的五千唐軍,就像一柄重重的大鐵錘,狠狠砸在了突厥大軍的腰上,整支隊伍立時自此中分斷裂,各級將官此時尚且不知主將被殺,兀自整頓隊列準備迎戰。
“兒郎們,一顆突厥人頭一兩黃金,陛下在長安準備了萬兩黃金等著我們去拿!殺——!”那領頭大漢一雙怒目直勾勾盯視著阿史德烏沒啜,灼灼的目光中透出一片血紅,阿史德烏沒啜一陣慌張,他本能地感覺到,那不是一個人類的眼睛,起碼不是一個正常人類所應該有的眼睛!
阿史德烏沒啜皺起了眉頭,以這樣的速度,在自己的中軍集結列陣之前,這股唐軍便要衝到麵前了。他冷笑了一聲,伸手摘下牛角弓,眼也不眨,刷刷刷便是連環三箭,向那衝在前麵的赤膊大漢射去。
草原上的狼雖然凶狠,卻也沒有這樣一雙眼睛。
一標以皮革為甲的輕騎兵從涇陽方向殺了過來,阿史德烏沒啜隻打了一下眼便判斷出這支騎兵絕不少於五千人。
阿史德烏沒啜手心裏頓時出了一層冷汗,自己已然是可汗軍中數一數二的騎射高手,連珠三箭竟無一中的,對麵唐將的勇悍從中可見一斑。
甫一接戰,主將即被斬殺,這一戰自此再無懸念。
一擊得手,尉遲恭卻不再硬拚,他率領五千輕騎自東向西突進,轉眼間已將失卻統一指揮的突厥騎兵大隊攔腰斬為兩截。
即使最勇敢的戰士,也不願意麵對這個恐怖的魔鬼。
他獰笑一聲,唐軍羸弱,突厥騎兵剽悍,這已是天下皆知的不爭事實,如今竟然有人以數千唐軍襲擊上萬突厥鐵騎,領軍者若不是蠢蛋,便是十足的瘋子。
無數披盔帶甲手持長矛的唐軍重騎兵自南麵緩緩向戰場壓來,此刻已經沒有人再去留心這支隊伍的人數了……
蜿蜒寬闊的驛道上塵土飛揚,即使在田壟縣鄉遍布的中原腹地,突厥騎兵大隊也依舊不改大草原上的做派,不分隊列不沿道路,上萬匹馬撒成無數個散兵群遍野鋪開,田地裏種得好好的莊稼在大軍馬蹄下被碾踏得一塌糊塗。
此刻,唐軍輕騎兵的速度優勢充分顯現出來,在尉遲恭率領下,這支唐軍忽東忽西忽左忽右往來衝殺,行蹤飄忽不定,不過短短一個時辰,戰死的三色羽飾統軍已有四名。
來襲唐軍無論從馬匹還是裝具上都和突厥大軍差得太遠了,以防護力而言,突厥大軍的鐵甲可以承受敵軍長矛類重兵器的近距離打擊而不變形,而唐軍的皮甲,卻連箭鏃都能輕易穿過。阿史德烏沒啜估計,以五百人傷亡為代價全殲這股來襲的唐軍,已經是損失上限了。
為了等候這支突厥騎兵大隊,尉遲恭率部已然在此地冒著酷暑整整埋伏了六個時辰。他追隨劉武周多年,熟知突厥人的行軍規律和盔甲服飾,也隻有他,方能在這萬人的騎兵大隊中憑借銀盔和四色羽飾辨認出突厥大軍的萬夫統軍,一擊而殺之。
奔馳中的唐軍騎兵紛紛中箭,倒撞下馬來,屍身轉眼之間便在後麵騎兵飛揚的鐵蹄下化作了肉泥……
下一刻,掛著風雷之勢的長槊毫不遲緩地向著那頭戴銀盔的突厥將軍掃去。
周圍的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無論敵我,都被尉遲恭百萬軍中斬上將首級的悍勇驚得呆了。
隨著暮色愈來愈濃重,戰場上的氣氛也愈來愈詭異了,身邊的戰士不斷地倒下,標誌著主將位置的旗幟卻始終不見蹤影,發布號令的號角聲也不再響起,隨著戰鬥的繼續,每一個突厥戰士的心中都開始萌發出恐懼的影子。
大地的震顫突然加劇,一片震耳欲聾的喊殺聲自東麵傳來……
他再也不敢托大,一聲長叫,傳令兵嗚嗚嚕嚕吹響了牛角,號令全軍戰備。
尉遲恭冷然一笑,隨手揮槊將僅剩半條命的阿史德烏沒啜自馬上掃得飛了出來,這才將泰阿寶劍還回鞘中。
那赤膊的惡魔,卻仍然在平整廣闊的戰場上往來縱橫,他的身周,飛揚著一層濃厚的紅色霧氣。
阿史德烏沒啜一麵縱馬飛奔一麵高呼:“勇士們,前麵五十裏便是武功,大唐的小皇帝就出生在那裏!我們到那裏去喝酒放牧……”
他似乎不知道痛楚,刀槍箭鏃劃過他的身體,帶出一道道傷痕,卻絲毫不能遲緩他的行動,他似乎不知道疲倦,衝殺近半日,他的力量依舊,速度依舊,凶悍依舊。
失敗,已然不可避免。
自冉閔以來,北方民族還是頭一次遇到比自己還要凶悍勇猛的軍隊。
突厥騎兵的箭技著實了得,這幾十支箭,竟然無一落空。
衝在唐軍陣線最頭裏的一個人,稍微顯得有些滑稽,此人不僅沒穿任何甲胄,上身幹脆沒穿任何衣物,他赤膊背著雕弓,手中揮舞著長槊,隻顧縱馬飛奔,仿佛練就了刀槍不入的護體神功!
唐軍一片沉寂,隨後,是一片震撼天地的歡呼……
南方的馬雖然不比草原上出產的塞外良駒,但是若是在負重上少上二三十斤,照樣能夠輕鬆跑贏。
喊殺聲依舊!
他沒有注意到,這支唐軍的武備雖簡單,但衝擊的速度卻稍顯快了一點,甚至比以速度見長的突厥騎兵都還要快上那麽一線。
夜幕降臨之際,咚咚的戰鼓聲猛然間自戰場南側響起,在戰馬嘶鳴和戰士的呼喊聲中,這鼓聲顯得如此雄壯,如此震撼人心……
讓人瞠目結舌的事情發生了,那大漢也不躲避,身體隻是隨意地在馬鞍子上晃了幾晃,三支箭鏃便全部落空,那大漢一人一馬,避箭時奔馳速度竟連一絲一毫也未曾緩得。
武德九年八月廿三日,右武候大將軍尉遲敬德率五千輕騎三千重騎與一萬突厥騎兵戰於涇陽以南,激戰半日,大敗敵軍。此戰唐軍殲敵五千,斬首一千八百級,俘獲特勤統軍阿史德烏沒啜,這位四羽特勤雖說活了下來,但折一臂,右半身骨骼多處碎裂,內髒受傷,終生不能再跨戰馬。此戰尉遲恭以八千兵硬撼一萬敵軍,也讓突厥牙庭對唐軍的戰力有了全新認識,自此直至四年後突厥覆滅頡利就擒,突厥騎兵和唐軍始終未再進行過正麵交鋒。
太遲了!
幾十名突厥騎兵終於列開了戰陣,一排箭鏃齊刷刷射了出去。
阿史德烏沒啜身體後仰,避過長槊,手中彎刀畫一個弧形,閃電般向那赤膊大漢劈下。
那大漢不似人類,倒似從地獄中升起的惡魔,嗜血食人的惡魔……
他毫不在意地下令道:“大軍繼續前行,中軍兒郎隨我迎擊敵軍,讓這些南方蠻子見識一下突厥勇士的刀鋒!”
尉遲恭獰笑了一聲,狂呼道:“兒郎們,我們不留俘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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