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樞驚變(下)

房玄齡一進來便滿麵帶笑:“諸位相國大人受驚了,玄齡在此代秦王謝罪了!”

已是寅時二刻,平日宰相們議政的政事堂中此刻熱鬧非常。尚書省左右仆射裴寂、蕭瑀,中書省的中書令封倫、楊恭仁,門下省的侍中陳叔達、宇文士及六位朝廷宰輔大臣分左右坐在大堂中央,周圍圍著一圈密匝匝的玄甲衛士,由龐卿惲、張士貴兩名殺氣騰騰的將軍統領。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寅時二刻,太極宮,門下省

蕭瑀滿麵怒容道:“房玄齡,你不過是天策府中一個執筆奴才,怎敢在此脅迫輔臣?老夫勸你趕緊懸崖勒馬,自縛請罪,否則誤了自家性命事小,連累了秦王殿下,你就百死莫贖了!”

房玄齡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提起筆蘸飽了墨便下筆,不多時一份命京城防務總管左金吾衛大將軍劉弘基封鎖長安諸門並在全城戒嚴的敕書已然草就。他在最上首的位置用了中書省的印信以及封倫的隨身私鑒,隨即又在下麵隔了一個位置用了門下省及宇文士及的印,最後最下麵才是尚書省印和蕭瑀的私鑒。他卷起帛書,麵色凝重地交給張士貴道:“這份敕書關係著大王及眾將士的身家性命,事體重大,你要謹慎留意才好……”

政事堂中一片寂靜,六位宰相麵麵相覷。裴寂麵色凝重地道:“房玄齡,你率兵包圍三省,扣押樞臣,索要宰相印信,這是逼宮亂政,是大逆之罪,要誅九族的,你可明白?”

張士貴進來,卻見房玄齡正在案子上研墨,旁邊擺著一幅鋪開的帛書。他一邊研墨一邊說道:“用朱砂似乎要好一些,一時間卻也顧不得了,你在此立等,待我寫完了立刻帶著趕往內宮臨湖殿,請大王用璽,然後飛馬呈送左右金吾衛府,片刻都不能耽擱,明白麽?”

這話已經說得相當明白了,語氣雖委婉,意思卻是極清楚的。蕭瑀再遲鈍,也已經覺出不對頭。宇文士及默不作聲地取出了隨身的小匣,一邊笑一邊伸手遞給房玄齡道:“說起來不過一方印鑒罷了,你們如此興師動眾,未免也太小題大做了吧!”他一交印,立時便打開了突破口,楊恭仁和封倫麵無表情地取出鑒匣交給了房玄齡,卻依然是什麽話也不說。蕭瑀躊躇半晌,最後還是不情願地交了出來,麵上卻仍然憤然不已,口中冷笑:“你們今日以刀槍脅迫宰相,可是開了一個大好的先例,翌日必有後世不肖子孫以刀槍謀奪大唐社稷!”

說罷,他便不再理會六位宰相,伸手叫上張士貴,轉身走入內堂。

裴寂橫眉道:“一派胡言,昨日老夫就在南省當值,若是有這樣一道敕書發出,老夫怎麽會不知曉?”說著,他扭頭問封倫:“封相,這道敕書可是你草擬的?”

諸相當中,唯有宇文士及事先得到了點風聲,猜出了個大概,因此倒顯得神情自若沉穩安詳。另外五個人到此刻為止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裴寂和蕭瑀都是滿麵怒容,陳叔達揚著臉看也不看周圍的軍士一眼,楊恭仁臉色蒼白惴惴不安。唯有封倫端著茶杯細細品嚐,神情淡漠,半點惶急疑惑的意思也沒有。

眾人正自沒奈何,卻見周圍的“兵牆”忽地裂開了一道縫隙,一個身著四品服色的文官走了進來。正是已經被李淵親自下敕趕出秦王府的天策上將府長史房玄齡。

房玄齡心中暗自苦笑,這位宰相大人為人雖說耿直,卻未免迂腐了些。今日的事情辦好了,得罪此人卻是免不了的了。他的麵孔板了起來,口氣冷峻地道:“諸位大人,玄齡身負王命,不敢怠慢。此刻尚書、中書、門下三省印信,已在玄齡手中。各位大人手上的私人印鑒,無論有無,均非關大局,秦王身兼中書尚書兩省掌令,自己就是宰相,若是諸位執意不肯通融,玄齡也不會過分相逼,隻是今日之事,或為諸公異日取禍之源亦未可知,還望諸位相公三思!”

房玄齡一愕,沒想到這個在朝中有名持重寡言的陳叔達如此硬氣。他又一轉念,三省宰相的私人印信均已拿到,短這兩個卻也無關大局了,便笑眯眯道:“既是陳相如此說,玄齡自是不敢再相強。時候不早,玄齡立時便安排諸位大人入宮見駕。”

張士貴抱拳躬身應道:“末將遵命!”

他話音未落,裴寂便冷笑道:“代秦王謝罪?若老夫記得不差,前些日子陛下剛剛下赦免去了你在天策府的職銜,並且明敕你不得再事秦王,怎麽,你敢公然違敕?”

房玄齡也不辯解,笑眯眯地接了印鑒,轉過頭去望著裴寂和陳叔達。一直默不作聲的陳叔達此刻突然開言道:“玄齡,老夫的印鑒就在身邊放著,平日裏書畫題字,老夫都用這一方印。莫說你奉的是王命,就是陛下下敕書,也隻能免我的侍中,卻也沒有要這私家印鑒的道理,東西雖不大,以帝王之尊,亦不可輕奪。你若要取去,倒也不難,隻需一刀將老夫殺了就是!”

房玄齡連連點頭:“老相國果然好記性,不錯不錯,玄齡也正自奇怪。四月廿三日上敕明明說得清楚,要玄齡不得再事秦王。可是不知為何,昨日陛下突然又下敕調玄齡回任,還道不得棄秦王。哈哈,諸位相公明鑒,雷霆雨露莫非君恩,玄齡不敢有違啊!”

封倫尚未答話,房玄齡卻笑眯眯地把話頭接了過來:“不急不急,老相國要弄清楚這件事情,我們有的是時辰,等我們辦完了正事,盡可慢慢探究此事。諸位相公,玄齡奉王命,請諸位交出你們隨身攜帶的私人印信……”

房玄齡笑了笑:“老相國之言,玄齡可不敢當。玄齡不過一介書生,何來逼宮亂政之能?不過裴公是宰相,自是怎麽說怎麽是,玄齡不敢自辯,待過了今日,玄齡當任憑裴公發落。如今要緊的是諸位相公將隨身攜帶的私人印信賜予玄齡,時候不早,若是耽誤了見駕,玄齡可擔不起這個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