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府密謀

李世民愣了一下:“何處?”

在這一瞬間,李世民的眼眶忽地一陣發酸,一層朦朧的霧氣籠罩了他的視線。直到此刻,他才找回了戰場上那種大軍統帥應有的自豪感。眼前的這些人,他們做的是李淵當今萬歲的官,拿的是大唐朝廷的俸祿,然而卻是他一個人的將軍,是他一個人的軍隊,這是一群無論到何時何地都會誓死追隨他的熱血漢子,隋末群雄並起,十八路反王翻雲覆雨,這些將領當中,有許多人這一生追隨了不止一個主人,改換了不止一次旗幟,然而他們最終還是在天下英雄當中選擇了他——大唐帝國的秦王!

李世民站起身來走到他麵前,伸手扶起了他,溫言道:“將軍不必如此,我素知將軍忠義,不敢要將軍做危害大唐江山之事。將軍不負我,我自不負將軍!世民今日在此對上天立誓,我若做出危害江山社稷的大逆不道之事,有負常將軍信任托付,天誅地滅!”

李世民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素來以信義二字縱橫天下,言出必行,你回去準備吧,記得隨時與君集保持聯係!”

見常何呆呆地要給自己行禮,李世民笑著擺了擺手:“都是家裏人,就不敘禮了,坐下說話。”

玄武門為禁宮北門,緊倚著太極宮後宮和東宮宏義宮,又是負責內宮宿衛職責的禁軍屯署所在地,戰略地位極為衝要。自大唐建政長安以來,李淵一改前隋宮城宿衛重南輕北的布置,建禁軍屯衛於玄武門內,由三萬太原元從禁軍負責宿衛內宮,後雖屢經裁抑,也仍有一萬八千之數。這支禁軍不屬南衙十二衛統轄,尚書省無權節製。禁軍統領雖職不過五品,卻直接聽命於皇帝。由於禁軍屯署設在北門內,久而久之,形成了與南衙相對的“北衙”之稱。一旦控製了玄武門,就相當於打開了內宮的門戶也控製了禁軍,若是控製不了玄武門,便是有數萬軍馬也隻能望宮門興歎。

一旁的杜如晦搖了搖頭:“還有一路至關緊要,大王卻未曾說及!”

常何搖了搖頭:“玄武門禁軍輪值次序每月一定,均上報陛下批準。沒有陛下手敕,任何人不得擅自更動,違者以大逆論罪。”

侯君集會意,轉身去了,李世民整理了一下袍服,平複了一下情緒,邁步向前,親手打開了宏義殿的大門。

常何急忙搖手道:“大王不必如此,常何一匹夫耳,怎當得大王如此重誓?”

常何哆嗦了一下,想了想道:“是我!”

他說話的時候,侯君集已然領著常何走了進來,太極宮的規製建築,在侯君集心中早已不知走了多少趟,因此雖說隻聽了一個尾巴,卻也立時了然於胸。

房玄齡緩緩說道:“當初楊文幹壞事時大王在此處做眼,真可稱得高瞻遠矚了。若非擔任禁軍屯屬的人是常何,如今我們就算想盡辦法,不能控製玄武門也是枉然。”

領著侯君集走進了宏義殿正殿,李世民沉聲道:“你來安排,找人從此刻起十二個時辰不輟監視常何,如有異動或是進宮見駕,立時回報!”

房玄齡在座席上欠了欠身,說道:“臣下領命!”

杜如晦搖了搖頭,老老實實答道:“不夠用!”

強壓下胸口波動起伏的情緒,他麵無表情地走上前去將程知節拉了起來,溫言道:“咬金,不要如此,快起來!”

李世民衝著侯君集一笑:“去請常將軍過來吧!”

杜如晦肅容道:“就是我們現下所在的宏義殿!”

他站直了身軀,以一種君臨天下的威嚴姿態掃視了眾將一眼,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說道:“願與我李世民同生死的,就隨我來吧……”

李世民一笑,道:“那諸公就在偏殿稍候,君集隨我來!”

李世民轉過身來對著滿臉駭異之色的常何微笑問道:“玄武門本月初五是誰當值?”

李世民又道:“再有一處就是長生殿,此處宿衛的侍衛軍兵相互不能統屬,不是一個常何就能節製的。須得我親自前往,否則傷及聖躬,我就百死莫贖了!所以此處無論如何必須在淩晨前解決,請陛下移駕南海池舟上,由專人伺候侍奉,我將於天亮後趕回玄武門指揮大局,好在相去不遠,來回不廢時辰。輔機要隨我去長生殿請駕,玄武門這邊由君集暫行權節度!”

常何應諾,自偏門退了出去。

杜如晦道:“事不宜遲,大王須迅即定下五日淩晨參戰諸將及指揮次序負責事項。”

長孫無忌長長出了一口氣,歎道:“大王此番可謂算無遺策了!”

常何一頭霧水地在侯君集下手坐了下來,卻見李世民並不與自己說話,自顧自地道:“玄武門內地方太寬闊,所以設伏地點我選定的是臨湖殿西側的禦道,那裏一側是水一側是殿閣林台,是絕佳的設伏地點。我的中軍就設在臨湖殿,到時候我們開啟臨湖殿,我就在二樓上節製諸軍,據我所知,那裏北能夠看到玄武門,南能俯瞰兩儀殿,是絕佳的中軍紮營地點。”

李世民苦笑道:“我們手上這點兵力,須得用在緊要之處,此處不是洛陽,再多我也沒有了!不過隻要玄武門事畢,我會立時遣敬德率部回府,不會讓杜公當真撒豆成兵畫餅充饑。”

侯君集應諾走了出去,李世民歎道:“玄武門是此番京城內戰事的關鍵。隻要控製了玄武門,即便大郎四郎兵力再多一倍我亦不懼。若是沒有玄武門在手,此番我們在京城內實無半分指望,隻有冒險逃離長安一途了!”

李世民一直目送常何的身影消失,這才轉身對幾個文武幕僚說道:“如此,我就叫候在殿外的諸將進來布置了!”

李世民點了點頭道:“這事我想了許多遍了,玄武門內是主戰場,我和敬德、君集等在那裏設伏,這一路人馬不必多,卻須得個個精悍能夠獨當一麵。這一路我親自節製指揮。東宮這邊,敵不動我不動,但須派一路人馬嚴密監視長林門,一有動向須立時向我稟報。皇帝殿那邊亦然。尚書省、中書門下政事堂是玄武門之外最要緊所在,這一路出動軍馬不能少於五百,由房公主持大局,率段誌玄、周孝範、鄭仁泰、張士貴四將,什麽都不用做,隻要將諸位相公留住,三省印信拿到即可。這一路的緊要之處是既不能跑掉一個人,也不能傷著一個人,分寸火候把握至關重要,除了房公,恐無人能擔此大任。”

李世民皺著眉頭思忖半晌,道:“府裏隻能托付給杜公了,可惜,長安城內我可用兵力太少,隻能給你三百人。夠用麽?”

長孫房杜等人對了對眼神,相繼點了點頭。

眾人恍然大悟,宏義宮兵將傾巢而出,秦王府便成了一座空城,此時若太子和齊王的部將率軍擊之,王妃世子及闔府家眷就危如玄卵了。

李世民笑道:“看你惶惑得滿頭滿臉都是汗水,不要驚懼,我們不是要造逆。然則朝中不清社稷不寧,我身為親王,總要為父皇分憂才是。常何,我得到密報,東宮齊府預謀不軌,欲於本月初五行刺陛下,我等商議之後,準備適時保駕誅逆,你怎麽想?”

常何壓根就不相信李世民所謂太子齊王要行刺李淵的鬼話,但是此時此地,他這個秦府舊人當然明白秦王和他說這麽一番話的緣由,好在決心早已下定,雖說事情來得突然了些,也還不至於措手不及。他起身走到殿中,撩開袍子單膝跪了下去,沉聲道:“末將的性命是大王所救,末將此刻的祿位尊榮都是大王賜予,大王但有差遣,末將萬死不辭!常何願為秦王殿下效死命,秦王萬歲!”

李世民點了點頭:“不會臨時更動吧?”

杜如晦歎了口氣:“三百就三百吧,總比一個都沒有強!”

此時日頭已經西下,在殿外跪候了半日的秦府諸將驚訝地看著宏義殿的大門緩緩開啟,又驚訝地看著秦王李世民神情冷淡目光堅毅地自大殿中緩步走出。在殿外懷著滿肚子委屈憤懣等候了半日的程知節再也忍耐不住,宛如見到了親娘的孩童一般大叫了一聲“秦王……”便泣不成聲地叩下了頭去。他這一帶頭,十幾個孔武有力五大三粗的漢子也忍不住淚如泉湧,齊聲呼著“秦王”跟在程知節之後紛紛叩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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