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寇南來
雖說李世民在朝上諸多慷慨激昂之舉多是偽飾,但天策府內開起軍務會議來卻是半點也不含糊。畢竟北寇大兵壓境,一個不慎,頡利真有可能兵臨長安。天策府的軍務會議悖逆常規,一般都是由房玄齡主持會議,眾將各抒己見,最後由司馬杜如晦拿定主意。而作為天策上將的秦王李世民卻往往靜靜旁聽,從不搭言。
尉遲恭撫著髯道:“就算三路賊寇總共十萬兵力,長安以北的兵力也足以應付。最頭痛的就是敵軍來路不明,莫名其妙就插入我三路軍馬間隙之中。若是不能探得突厥的進出路途,我們就不能斷定其確切數目,隻要隱匿行蹤,突厥援軍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在長安附近。這幫子北夷來去如風以戰養戰,根本不考慮後勤補給糧秣器械,委實難以揣度其行蹤。”
突厥大舉南下的消息在長安城內傳開,已經是三月底的事情了。此前朝廷雖有多路兵馬調動符令移遷,消息總歸隻在省部台司間往還,還不至流傳到民間。但一入三月,靈州西南幾個州郡南下躲避戰火荼毒的百姓就開始在長安城中絡繹出現。一時間流言四起,民間紛紛傳言突厥此次南下不同於去年,京城東北方向的延州、北麵的慶州、西北的原州均已失陷,任城王已然兵敗被俘。
“據斥候的回報,北方三郡出現的突厥鐵騎均是頡利的部屬,為數均在數萬之間,至於其他部落此次是否隨從南下,就不得而知了。”張亮調息了兩個月,身子剛剛大好,此番作為天策親軍首席探馬參與會議。
段誌玄皺著眉頭道:“會不會是沿賀蘭山西麓南下在蘭州附近渡過大河,然後向東直撲原州?”
杜如晦搖了搖頭:“叔寶剛從平陽駙馬那邊回來,突厥若是自蘭州渡河,霍國公不會沒有絲毫察覺。”
四月初一,自年初以來一直閉門靜養的秦王李世民病愈上朝,當朝請命欲率三千親衛出涇州策應協調諸路軍馬,稱誓將頡利逐歸漠北。皇太子李建成卻當廷攔阻,稱此番突厥南下不似大規模軍事行動,無需親王掛帥出征,且秦王身體尚未完全康複,也經不得如此的奔波勞碌。李淵斟酌再三權衡左右而不能定議,最後直到散朝,也未能議出個子醜寅卯。
眾將麵麵相覷,李世民這幾問幾乎句句都問在了節骨眼上,均是頡利此番南下不合常理之處,隻是知道不合理是一回事,要解得此惑,卻絕非易事。
段誌玄笑道:“殿下打了多少年的仗了,這點小局麵還用我們這些個大老粗來多嘴麽?不管突厥南下走的是哪條路,夏州都是至關緊要之地,可先令任城王分兵數千奪回城郭固守待援,駙馬爺出秦州向北,李靖沿洛水北上援延、慶!趙王的兵一到立時接管駙馬爺現下的防區,太行兵馬自汾州出延北戒備。不管頡利從何處來襲,這般局麵,他手上沒有二十萬騎兵恐怕支撐不了半個月。不過這麽打仗未免太過中規中矩,極沒意思……”
這些日子為了配合前線軍事,裴寂和蕭瑀索性就吃住在省裏,左右暖閣臨時收拾了一下,暫充兩位相公的臥室。長安以北,屯紮著李道宗、李靖、柴紹三路九萬多兵馬,涇州燕王李藝的天節軍也正在日夜兼程趕來。趙王李孝恭所率領江淮軍主力六萬人自荊州沿漢水一路北上,也在星夜馳援。目下唯一沒有抽調的機動兵力隻有洛陽屈突通所率一萬玄甲驍騎和四萬步卒以及並州總管李世勣手下的六萬河東軍。大唐自立朝以來從來沒有同時調動過這許多的兵力投入到一個戰略方向上去,將近二十萬人的糧秣供給,著實把尚書省忙了個手腳朝天。
“你們想過沒有?”李世民忽地睜開了原本合攏的二目,用帶著金石顫音的聲調冷冷地問道,“此番頡利南下,為何不再效法去歲南侵圍困城池重鎮?反而襲擾京北?既然頡利能夠荼毒三郡,那麽自涇州直插隴東渡過渭水威脅畿輔也並非做不到。他為何不取此策?左右已經來了,又何必在意這一小步?他此次南犯,既不攻城略地亦不趁我軍尚未集結嚴整分而擊之,這又是何故?”
李世民歎了口氣,目光中神采閃動,緩緩說道:“已經學會預作演練了,看來,頡利可汗此次所圖,恐不在小……”
杜如晦扭頭看了看以拳支下頜坐在王座上閉目凝神靜靜傾聽諸將意見的李世民,道:“我們今日議論軍務,並不是要就眼前局麵議論出個結果。目前朝中局麵險惡,我們議的是,假如陛下降敕召秦王掛帥出征,這一仗應該怎樣來打。”
張亮搖了搖頭:“除了知道出現在慶州的那股突厥驍騎約摸有三萬多之外,另外兩路就不清楚了,我還在等最近派出去的斥候回報。不過估算一下也就大概清楚了,此番三郡被擾,卻均是在城郭之下示威即退,未曾攻城。這就說明敵軍兵力不足以破郡,故此三路敵軍,每一路兵力應當都不超過三萬之數。如此計算,此次突厥總共出動軍馬當在十萬以內。”
侯君集端著酒盞沉吟道:“前幾日夏州刺史李昌逃了回來,他是太子的家人,此次是棄城而回,據說在顯德門外被擋了駕。太子不讓他進東宮。照他的說法,有數萬突厥騎兵自夏州南渡無定河,目前我們消息太少,無從判定這股騎兵是否就是騷擾延州的兵馬。更加可疑的是,位於靈州腹地的原州和慶州被襲,可是靈州和懷遠卻始終沒有消息傳來,這就怪了,頡利從什麽地方渡的大河?”
杜如晦搖了搖頭:“數萬不行,到底是多少萬?這個不弄清楚,前方這個仗恐怕沒法子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