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老將殞命[下]
“將軍！將軍！”
在錢士雄的帶動下，左武衛左屯衛將士們的士氣攀升到了巔峰，戰力直接提升了一個檔次，反觀高麗人則士氣大跌，陣型更加的慌亂。..此消彼長之下，隋軍的方陣又向前推進了二十幾米，控製的河灘範圍更大。打到這個時候，通過浮橋渡河的隋朝府兵已經有了五六千人，其中還包括不少的戰將，比如虎賁郎將錢士雄。現在看來，大隋將兵們雖然在人數上暫時還不能跟高麗人相比，但至少也不像剛開始渡河那樣勢單力薄。
左武衛將士們士氣高昂，準備一鼓作氣，衝垮敵人，攻占整個河灘，給後方更多的同袍保證渡河的安全。然而忽然之間，遼河上麵出現了不同尋常的震動，著眼望去，整個大隋的人都驚呆了！
該死的高麗人，狡猾的高麗人！
大隋水師的戰船太過龐大，不能在遼河這樣的淺河道裏航行，而小船一時之間也征召不了那麽多，況且大部分船隻已經被高麗人自己給毀掉了。大隋的將官府兵們多以北方步兵騎兵為主，擅長水戰的人極少，在這一方麵也欠缺考慮，水戰是薄弱環節。沒想到節骨眼上，高麗人竟然來了這一手！
十幾艘冒著濃煙的中型船隻從上遊快速駛來，操控船隻的高麗人顯然沒想過自己還能活命，他們操控著船隻，亢奮的前進著。他們的目的很明顯，摧毀浮橋！一方麵讓過橋的隋兵成為孤軍，另一方麵令大隋朝繼續用人命重新建造浮橋！
岸邊有左武衛將官反應過來，大聲呼叫道：“用弩車，給我射，給我射！擋住他們，擋住他們！”府兵們如夢方醒，趕緊操持弩車射向火船。箭雨再一次籠罩了過去，也射穿了兩艘。可剩下的火船再也無法阻擋，朝著浮橋撞了過來。
在數萬大隋府兵目瞪口呆的注視下，第一艘火船重重的撞擊到剛剛建成的浮橋上，然後第二艘，第三艘，接二連三的撞擊聲不僅撞在了浮橋上，也撞在了所有大隋官兵們的心上。
浮橋開始崩塌，慢慢的著火，正在橋上準備過河的大隋士兵像下餃子一樣再一次掉進翻騰的河水中。冒了個泡，再也出不來了。還有許多官兵眼睜睜的看著烈火朝自己襲來，左右為難之下，主動跳入河中，同樣丟掉了性命，擁擠、踩踏、落水、著火，混亂不堪，宛如人間煉獄。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數息之前。左武衛將士們還憧憬著勝利，可沒有一點點防備，高麗的火船就這樣突然的出現，而他們就要麵對這種可以說已經算是注定了的敗局。
已呈現敗象的高麗人突然生出了莫大的勇氣。他們嗷嗷叫著反攻了起來。與此同時，遠方忽然出現了大量高麗人的伏兵，他們如蝗蟲一樣衝了過來，其中甚至還包括一個不少裝備精良的騎兵！
指揮這一場戰鬥的高麗指揮官太厲害了。他完美的運用了誘敵深入、棄車保帥、釜底抽薪，一石二鳥，可謂算無遺策。他將所有的細節都準備的恰到好處。也就是這樣，幾乎所有的大隋士兵都知道，這一仗，他們敗了，徹底的敗了。
岸邊的士兵們開始痛哭，為自己的同袍，可這就是軍人的宿命，馬革裹屍也不外如是。忽然，士兵們由痛哭轉為狂叫，因為，大家都看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麥鐵杖麥老將軍！此刻，賣老將軍就在浮橋的橋頭！
老將軍振臂一呼：“兒郎們！兒郎們！不要慌，不要怕，黃泉路上老夫再帶你們一程。既然注定是死，那就要死的轟轟烈烈，為國捐軀！腦袋掉了，撐死不過碗大個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兒郎們，隨老夫殺過去！”說完這個，老將軍縱身跳入河中，而河水則剛好沒過了老人的腰際。岸這邊無法過河的將兵們都在呼喊老將軍的名字，希望他可以回來，可老將軍沒有回頭，隻給他們留下了一個堅強的背影。
賣老將軍起了表率，那些還在浮橋上的、掉入河裏還未死的、暫時被高麗人嚇破膽的彷徨士兵們突然有了主心骨，大家重整旗鼓，跟隨著老將軍的步伐，一起殺向高麗人，共同赴死！
麥鐵杖老淚縱橫，這一刻他不知道有多少人跟在他後麵，他隻知道，他已經沒有了回頭路，這一次應該是要死在這裏了，他想起了他的一生，好像還有太多遺憾的事情沒有彌補，好像也沒有遺憾，無所謂了，反正也做不了什麽了。
迎麵過來一名高麗騎士，揮舞著長槍朝麥鐵杖刺來。老將軍像一頭暮年的獅子王一樣吼了起來，他衝上前去，一把捉住長槍，將這名騎士拽下馬來，然後一杖劈成兩半！
老將軍隨即翻身上馬，繼續衝殺。鷹揚將孟金叉及時跟在身後，如同以前無數次戰鬥一樣，為這位亦師亦父的老將軍保駕護航。麥鐵杖又是一陣揮舞鐵杖，敵人的鮮血四飆，將老將軍染成了一個血人。麥鐵杖一邊殺敵，一邊還有心思想著其他的事情，我這是有多久沒這麽痛快的殺敵了？
麥鐵杖少年家窮，十幾歲就當了綹子，跟在大哥後麵殺富濟貧。後來大哥被官府剿死，自己被俘當了奴隸。因為勇猛，被獻給了南陳的皇上，陳叔寶。陳叔寶對麥鐵杖極好，讓他做大內侍衛總管。麥鐵杖當了總管之後，殺富濟貧的性子還是沒改，可他不能這麽名目張膽的幹，每次下朝之後，他都會帶領手下跑到百裏之外的地方去。後來這些事情被人當麵舉報彈劾，陳叔寶卻並沒有怪他，反而開玩笑一樣的跟他說：“麥子，這次朕給你擦屁股，以後可別再被人抓住了喲！”
哪一年都忘了，後來楊廣帶著隋兵南下，渡過長江，攻下了南陳，楊素更是斬下了陳叔寶的頭顱。麥鐵杖作為陳叔寶的愛將，第一個投降了。其實他不想投降的，他隻是想刺殺掉楊素，給陳叔寶報仇。當刺殺的事情敗露，楊素要殺他的時候，當時的晉王，如今的陛下楊廣救了他。
麥鐵杖記得那個午後，年輕的楊廣一臉的自信陽光，他拍著他的肩膀跟他說：“你就是麥鐵杖？你真傻啊，鬼都知道你投降是為了報仇。聽我說，南陳亡了，陳叔寶死了，以後你跟著我吧，記著，你欠我一條命！”楊廣沒有在意他的過去，隻是用這麽簡單的一句話，就割斷了他跟南陳的所有羈絆。
陛下，老臣今天就將這條命還給你！
麥鐵杖繼續拚殺，忽然發現前方有員隋將被高麗人團團圍住，老將軍催馬上去，帶人將高麗人全部擊殺。裏頭正是虎賁郎將錢士雄。錢士雄被救出之後，對著自己的老上司微微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麥鐵杖在看看自己身邊的孟金叉，發現他已經被紮成一個刺蝟了，可仍然生龍活虎的擋在他的馬前。這個像自己半個兒子一樣的老少年，十幾年如一日，從小孟到老孟。不過也怪了，每次重傷他都死不了，可這次看來是懸了，老孟啊，咱倆一起走，不孤單。
麥鐵杖清理部隊，發現僅僅隻剩下了不到四百多人。老將軍騎在馬上，對著後麵的兒郎們燦爛一笑：“兒郎們，橋斷了，咱們回不去了！”
錢士雄孟金叉代表士兵高聲詢問道：“大帥，您說，咱們去哪？”語氣說不出的淡定從容，仿佛就在問，今天中午去哪裏吃飯一樣。
老將軍同樣輕描淡寫，用手從容指了指前麵。士兵們隨著老將軍的方向，看到了高麗人高高豎起的大旗，麻痹啊，這旗看起來，怎麽這麽討厭呢？
錢士雄看了孟金叉一眼，笑嗬嗬說道：“老孟，咱們比一比，看誰能先斬下高麗人的大旗獻給大帥？”
孟金叉隨手拔掉自己身上的幾隻流矢，不甘示弱的回應道：“老錢，比就比，我還能怕你啊？”
“左武衛！”錢士雄喊道。
“殺！殺！殺！”
“左屯衛！”孟金叉喊道。
“殺！殺！殺！”
兩人帶著各自的手下交叉掩護衝了上去。
麥老將軍更不能落後了，待到錢士雄跟孟金叉帶著麾下的士兵剛衝出去，老將軍喊道：“兒郎們，跟著老夫，殺！殺！殺！”
“殺！殺！殺！”
所有人都呆住了，沒有人能想到，變成孤軍的四百來人，竟然還敢對百倍於己的敵人發起衝鋒，他們不愧為軍人的楷模！大隋這邊所有人都脫下了帽子，給這邊的同袍們致以軍人最高的敬意，他們是大隋的鐵血男兒，真正的軍人！
一時之間，高麗戰陣中人仰馬翻，慢慢的，這股孤軍造成的聲勢越來越小，就好像掉進河裏的石頭，漣漪慢慢的消失了。
孟金叉被刺死了！
錢士雄被刺死了！
七十多歲的老將軍麥鐵杖，沒能堅持到高麗人的大旗前，也被刺死了！
一代悍將麥鐵杖，就此死去，然後死去！
第一戰，大隋完敗，麥鐵杖、錢士雄、孟金叉等十餘名高級軍官戰死，萬餘名最精銳的左武衛、左屯衛府兵，全軍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