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她的錯!打她一來祖母身子便不好起來,她爹她娘死得也是……這樣的喪門星,咱們真該將她趕出府去!”

說話的女孩眉眼細長,臉兒也長,看上去十三四歲,說起刻薄話頗有些小大人的樣子。她是京中謝都水使者家的二女郎,謝荷。

“別這麽說。”並肩走在謝荷左側的是大姐謝荇,她神情嚴肅地拉拉謝荷的衣袖,不讚成地搖頭,“祖母既將她接回來就是憐惜她。她爹娘的事再怎麽說也是長輩間的事,你不要總拿來說嘴。若叫父親、母親還有祖母聽見,又要罰你抄書了。”

謝荷被姐姐嗬斥,不情不願地低下頭去,仍不願意服軟:“總之我看不慣她那副做作樣子,好端端的跟誰欺負了她似的。到底是南邊來的,一股小家子氣。”

走在她右側的謝苗年紀最小,聞言接話:“我也覺得她可憐,二姐姐就少說兩句吧。”還帶著股孩子氣。

遭姐妹說教,謝荷不忿地緊咬嘴唇低聲道:“我隻在你們麵前說,何況她一來,大哥哥也隻關心她……”

“你是覺得她搶了哥哥嗎?”謝苗好奇。

三人說著話,一路行過□□亭台,很快將到祖母院外。

謝荇輕飄飄看二人一眼,食指抵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謝荷與謝苗很聽大姐的話,裝乖地低下頭默默走著,不再言語。

院外有兩名粗使婆子守門,遠遠見著三人過來,一個進去通傳,另一個笑著迎上來敘話。

“祖母身子可好些了?”謝荇輕聲問。

“能用進去飯了。”婆子低歎一聲,又猶猶豫豫地想說些什麽但開不了口。

謝荷眼尖,敏銳地問:“怎麽了?你吞吞吐吐的。”

婆子頓了頓,還是道:“那位早早來了,這時候正在裏麵。”

謝荷麵色一變,冷笑起來:“如今看來倒是我們三個來晚了,嫡親的孫女沒有她這個外孫女孝順!”

“謝荷。”謝荇高聲叫她,這話說得實在沒分寸。

謝荷恨恨地閉上嘴,緊咬著唇,麵上一陣青白。她也知道自己這話說得過分,可一想到那張慣是楚楚可憐的臉,她心中火氣就不打一處來。

謝苗看著二姐姐變幻的臉色,緊張得下意識想將手指放進嘴裏咬,又一想自己已經長大了,抬起了一半的手臂又放了下去。

方才進去通報的婆子適時出來笑道:“讓女郎久等了,請進來吧。”

謝荇穩重答謝:“勞您通稟。”

三人得了允許入內的準信兒才前後腳進去。

一麵走著,謝荇一麵低聲囑咐謝荷:“你待會兒見了她可要冷靜些,莫再冷嘲熱諷了。祖母在病中,就當是為祖母的身體著想,好嗎?”

謝荷的唇抿成一線,紅潤退去泛起白來,點頭。

如此說著,三人各懷心事,垂首穿過大院到了正堂。

還未入門,她們便聞到淡而悠遠的苦澀藥味兒,心頭一沉,看來老夫人的身子是不太好了。

三人相視一眼,提裙而入。

老夫人身邊伺候的嬤嬤正在門內相迎,見人便笑:“女郎們來了,老夫人可想你們呢。”說著帶人向內室去,又為人打起簾子,叫女郎們先進。

老夫人不慕口舌之欲,一生清正儉樸,連帶著謝家上下也學了她這樸素,謝大人是京中出了名的清廉官員。

房中古樸,卻也不失體麵。

一應家具用的雖不是最上等的木材,倒並不掉價。窗欞鏤空,雕刻著龜鶴圖樣,寓意長壽。桌、窗、椅、鏡等等之上皆飾以精巧圖案,匠心巧思將物件的檔次向上拔了不少。

橫陳大**靠坐著頭發銀白卻梳得一絲不苟的老夫人,床畔虛虛坐著個端持藥碗的小女郎。

小女郎一雙手如羊脂玉雕般白而細膩,倒是出人意料的穩。她一手端碗一手持湯匙喂藥,竟是沒有半分撒漏。

老夫人擰眉喝下送到唇邊的最後一口湯藥,舌尖苦澀尚未漾開,嘴邊又多出一顆紅果。

她順手看去,就見外孫女周寅拘謹而討好地望著她,鹿似的眼底是不敢明目張膽的期盼,她的心悄無聲息地軟了。

周寅說到底不過還是個孩子。

老夫人麵無表情地噙過周寅指尖的紅果,入口酸甜,一下子衝散了古怪的苦澀,竟是叫她眉頭漸漸舒展開來。

周寅唇邊露出一個微小的笑弧,也不居功,轉過身將手中藥碗交給嬤嬤,一閃而過層疊衣袖下的佛珠手串,而後怯怯起身,垂首問好:“大表姐,二表姐,表妹。”她首先叫人,主動示好。

謝荷最看不慣她這副嬌怯的討好樣子,但念著答應大姐的話,究竟沒當場發作,不過也對她沒什麽好臉色。

還是謝荇順著周寅的話與之見禮,謝苗拉著謝荷一齊糊弄過去。

周寅與三人見完禮,輕聲對老夫人道:“外祖母,我房中還有事,先回去了。”

她總是這樣。

謝家三姐妹心中齊齊閃過這個念頭,周寅總是如此識趣。每當她們一來,她總會小心翼翼地告退,將位置都讓出來。

老夫人沉默,想留她又找不到理由,最後淡淡道:“你下去吧。”

周寅順從點頭,垂首折身退出房間,除去打招呼外自始至終她都是低著頭的,顯示出一種卑微的柔弱。

謝荷心裏發堵,周寅又是這樣,隻留下道背影,好像誰欺負了她似的,避她們如同蛇蠍。

周寅一路低頭出了房門、院門,不斷有來自四麵八方形形色色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其中大多是憐憫。

而她默默承受,顯得愈發可憐。

寄人籬下,該如此的。

“表妹!”少年嗓音乍在周寅身後響起。

周寅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嚇了一跳,腳下一軟,跌進一雙臂彎中。

她驚惶抬頭,麵色如花堆雪,叫來人一陣恍惚。最妙的是她眉心一粒天生的紅痣,為她添了許多佛門相關的聖潔遐想。

“表妹。”謝琛目光深深,叫她。

周寅扶著他的手臂緩緩站好,待站定後立刻退後幾步保持距離:“還好有表哥扶我一把,多謝表哥。”可若不是謝琛嚇她,她又哪裏會摔倒。

謝琛覺得她這副受到驚嚇的模樣像極了他在獵場看到過的某種急於逃命的毛絨絨小動物,極易催生出人的捕獵欲望。

他安撫她,與她說起別的來讓她放鬆:“你剛剛去看了祖母嗎?”

周寅果然如他所料地沒那麽緊張了,認真點頭說是。不過能看出她泛紅的耳垂,以及緊張得一動不敢動。

“祖母可好些了?”謝琛像是看不到她的無措,走近了些問,一垂眼是她烏黑的發頂以及與白鵠一樣修長白皙的脖頸。

周寅似乎不知他步步逼近,乖巧回話:“外祖母精神好了許多,想來很快就能痊愈。”

“多虧你日日去侍疾,反倒是我疏忽,不能侍奉在祖母床邊。”謝琛刻意自責。

隻聽周寅柔柔地安慰他:“表兄,你要念書呀。”

謝琛被她無意識的甜軟尾音激得心頭一軟,終於從麵前的攻略目標身上找到了一些值得他攻略的理由。

在此之前他一直不大明白周寅這樣一個菟絲子似的女孩為何會成為攻略目標。

除了一張讓人看了容易心軟的臉以外,周寅的性格並不討喜,她謹小慎微、卑順柔弱,也沒有什麽一技之長,完全不及他過往攻略過的任何一個攻略目標。

謝琛甚至覺得攻略周寅是一件簡單枯燥的事,隻要他想,他隨時可以完成攻略任務。作為當世最強攻略者之一,他很擅長從攻略對象身上獲得樂趣以保證自己更好地完成任務。

而現在,他終於從周寅身上找到了一些攻略的樂趣。

於是謝琛越發溫柔:“所以我該謝謝你。”

周寅忙搖頭:“是我分內之事。”

謝琛並未追著她感謝,很有分寸,隻換了話題問她:“在府上住得可還習慣?”

周寅微頓,麵上閃過一霎掙紮之色,最終還是沉默著緩緩搖頭。

仗著周寅絕不會抬頭,謝琛眼中笑意更深,仿若對她的處境一無所知,慢慢開口:“謝家就是你的家,若你哪裏不舒服,或有誰欺負了你,你一定要告訴我,我會幫你,好嗎?”

周寅慢慢抬頭,清澈的目光叫謝琛下意識想要回避。索性她更快地別過頭去,避讓開謝琛的眼神,輕聲應道:“謝謝表哥。”

謝琛不再糾纏,很認真道:“我的話時刻有效,你有什麽難處一定記得尋我,我定會幫你。”

他四下打量一番,皺起眉來:“我派人送你回去。”

周寅立刻搖頭:“表哥的好意我心領了,我認得路,先告退了,多謝表哥。”她生怕謝琛會叫人送她一般,迅速又不失優雅地行了禮,逃也似的離開。

直至路上確實再看不到她的影子,謝琛才緩緩收回目光,眼中滿是誌在必得。

事實上攻略目標周寅在謝家的艱難處境幾乎可以說是皆拜他所賜,是他一手將刁仆惡奴送到她院中,使她備受欺壓,生活艱難。也是他刻意在親妹妹麵前展示出自己對周寅的疼愛,讓姐妹看她不慣。

他隻是想告訴她,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一旦她開口求他,便要任他予索予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