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遊船隊,蕭承所在龍船之上。

寶殿之外,有數量雖不多,但皆是精幹之輩的禁軍將校,與粘杆處、東廠各處高手,此時正滿臉戒備之色,手持兵刃,雙眼死死盯著殿門。

此時但凡他們,聽到殿中傳來的任何一絲異動,便要立即一擁而上,衝入殿中護駕。

可眾人等了半天,殿中卻是毫無動靜。讓一眾將校、高手,忍不住露出疑惑之色,相互之間微微使了個眼色,向同僚袍澤投去詢問的眼神。

怎麽沒動靜呢?和之前雨公公交代的不一樣啊!

那,咱們要不要進去看看?

哎,還是再等等吧?

也行,那再等等!

……

而在此時,寶殿之中。

雨化田麵露驚疑之色,先是警惕地盯著公孫瀅,看她遲遲沒有動靜,又忍不住看向蕭承,眼中還帶著一絲茫然。

陛下,您不是說,今晚一定會動手的嗎,怎麽這就偃旗息鼓了?

蕭承也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帶著些狐疑之色,看向公孫瀅。

是不對勁啊,本以為是裏應外合前來刺殺的。怎麽現在,外麵那些刺客直接撤離,裏麵這位幹脆一點動手的意思都沒有,當真是奇怪極了!

而此時的公孫瀅,聽到外麵那已經消失了的喊殺之聲,終於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心中暗道:

總算成功阻止了……

可還沒等公孫瀅徹底放下心來的時候,她又突然感知到龍椅之上的蕭承,視線正不斷上下打量著自己。

不知怎麽地,前來獻舞之前,宮女歡兒說的那些話,便在她腦中回響起來。

“咱們陛下,是不耽於享樂的君王,今夜這般的好機會,宮中多少人盼都盼不來呢。姑娘可萬萬不要因女兒家的矜持,而錯過了啊!”

想到這裏,公孫瀅便覺蕭承的視線稍顯炙熱,不由身軀一僵,忙不迭地低下了頭,不敢與蕭承對視一眼。

壞了,光顧著該如何阻止今夜的這場刺殺,卻是忘記了自己的脫身之法啊……

蕭承是滿心狐疑,雨化田仍沒有放下戒備之心。殿外的眾將校、高手,也難以拿定主意。而公孫瀅,更是心中忐忑。

這般各懷心思之下,沒有任何一個人有所動作。便讓此時殿中的氣氛,顯得有那麽一絲尷尬。

沉默許久之後,蕭承終於是輕咳一聲,拍手讚歎道:

“劍舞絕妙,能夠直接引動天地之力,已近乎道矣……不知此舞何名?”

公孫瀅微微定了定心神,低頭柔聲道:

“此舞即興而成,其中舞蹈套路,取自劍器舞、渾脫舞,霓裳羽衣舞,雜糅而成,並無具體名稱。”

劍器渾脫?

蕭承聞言,隻覺此舞名稱頗為耳熟,倒是也沒有過多在意,旋即對公孫瀅揮了揮手,道:

“你近前一些答話!”

你要是真不動手,就顯得朕之前與空氣鬥智鬥勇的樣子很呆啊……再給你個機會,再不動手,日後可就不見得還能夠遇到這麽好的機會了!

聽到蕭承讓自己靠近一些,公孫瀅嬌軀一顫,呆愣在原地好久,方才有些不情不願地朝前走了幾步。

蕭承見公孫瀅似乎是對自己極為警惕的模樣,雙眼頓時一眯。

如此做派,難道是看出朕開始懷疑她了,所以這才未曾動手?

可以啊,心思如此細膩敏銳,難怪派她前來刺殺朕了!

公孫瀅以秀女身份混入巡遊隊伍之中,顯然不懷好意。蕭承本可以直接讓人將她拿下的,甚至就地斬殺,以威懾刺客。

但蕭承出來巡遊,並不願意花費太多精力在這些刺客身上,便想著利用這公孫瀅,引出暗中隱藏的所有刺客,然後一舉鏟除。

也正是因為這個打算,蕭承方才沒有直接動手,反而耐著性子和她互飆演技。

見公孫瀅此時渾身緊繃,難掩緊張之色,蕭承臉上神色微微緩和,故作隨意地道:

“這霓裳羽衣舞朕知道,可是那劍器舞、渾脫舞,朕此前似乎是聽過的,但就是記不起來了,不妨請公孫姑娘為朕……”

說到這裏,蕭承話語突然一滯。

此時的他終於想起,自己為何好似聽過這兩種舞蹈的名字了。

?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這杜甫詩句所描述的,便是其回憶幼年之時,在郾城觀公孫大娘表演的場景。

而當時公孫大娘表演的,不就是劍器渾脫舞嗎?

蕭承微微皺眉,轉而看向公孫瀅,忍不住再次問詢道:

“你上麵還有兄長姐姐?”

無論從哪個方麵來看,眼前這公孫瀅,就是名載史冊的公孫大娘啊!

可在當初第一次見麵之時,蕭承便已經詢問過公孫瀅。可她卻自稱家中排行為二,怎麽也不該稱呼為“大娘”啊……

還是說,金手指給她安排身份的時候,多了個兄長姐姐?

明明剛剛還在說劍器舞、渾脫舞,怎麽突然又問及自己有沒有兄長姐姐了?

公孫瀅有些跟不上蕭承的思維,隻是下意識地回道:

“民女乃家中長女,並無兄長姐姐。”

聽聞此言,蕭承臉上神色突然一凝,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公孫瀅”。

蕭承可還記得,公孫瀅兩日前明明說過,自己乃家中二女的。就算她是偽造身份混進來的,相隔沒有兩日,怎麽也不該前後說辭不一才是啊……

此時的蕭承,已經存了懷疑的念頭,不由再次打量幾眼“公孫瀅”。

便突然發現,眼前這位“公孫瀅”,盡管相貌身形都沒有差別,但相較於當日初見的那位舉止跳脫,隱帶桀驁的公孫瀅,這位“公孫瀅”氣質大變,舉止卻是更顯宛若婉約,便仿佛換了個人一般。

想到這裏,蕭承心中陡然警惕起來。

本以為盡在自己掌握之中。卻不曾想,這刺客竟然派來了兩個人,共同以“公孫瀅”的身份混入了龍船之上!

再往深處想,那兩名劍道高手相互爭鋒,是不是也是幕後之人安排,用來讓自己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公孫瀅身上,以掩蓋其更深層次的算計?

想到這裏,蕭承心中一冷。

嘶,幕後之人的算計,恐怖如斯!

隻是可惜了,哼哼,朕這波啊,在大氣層!

且讓朕,陪你們好好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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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沅江岸邊密林之中。

一眾百家高手,剛剛擺脫了身後追擊的雲國禁軍,重新聚集到了一起。

岑誌用被追得氣喘籲籲,滿頭大汗,隨手便打開折扇想要扇扇風,卻這才發現,自己日常隨身攜帶的折扇,已經被箭矢射破了十幾道口子,甚至連扇骨都被折斷了幾根,算是徹底廢了。

“啊啊啊,我的水磨玉骨真絲折扇啊!”岑誌用滿臉肉疼地道。

師明義臉色不太好看,語氣低沉地道:

“到底是雲國精銳,好厲害!軍威連天,聲勢駭人,大軍異象齊齊鎮壓下來,我這一身修為,發揮不足七成……”

一旁的莊纂、廉宜修,亦是神色凝重。

“便是陸地神仙境,在遮天蔽日的大軍軍勢麵前,亦有影響。”

“禁軍加雲皇,不好打!”

隻是不好打,而非不能打。

要是不顧生死,不計損傷,不過區區萬餘禁軍,十幾位九階高手,兩位陸地神仙境,是能夠直接殺穿了軍陣,衝到雲皇麵前的。

但這一來,雲國的高手們,乃至雲皇,是不可能坐視他們直接殺穿禁軍軍陣,然後才出手的。這二來,他們都是百家精英,在各家學派之中也算高層,是各家底蘊,怎麽可能隨意赴死?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他們顯然不會硬頂著禁軍軍陣衝殺的。

相較於百家眾人此時的微微泄氣,馮處卻是反而是語帶慶幸地道:

“這次還幸好隻有萬餘禁軍,其餘像關寧鐵騎、幽州鐵騎、白毦精兵這些雲國最為精銳的兵馬,都未曾在雲皇身邊,否則咱們也別想刺殺之事了!”

在場百家之人,都不曾在戰場之上領會過雲國精銳的厲害,對馮處口中的那幾支名震天下的雲國精銳並沒有什麽概念。

但想起剛剛他們不過稍作試探,便被雲國禁軍猛烈的還擊打得差點些折損人手,眾人便不由得心有戚戚,不由慶幸於蕭承如今誌得意滿,否則他們根本沒有一點希望能夠刺殺成功。

岑誌用咂了咂舌,搖頭道:

“如今之際,也唯有寄希望於慎老頭的‘天誌’機關獸身上了……說起來,今晚沒讓他出手,慎老頭很是不高興,怕是現在還生著悶氣呢。”

墨家機關獸,被吹得神乎其神,縱然在場之人都未曾見過,但出於對墨家機關術的敬畏,以及局勢的無奈,也隻能將阻攔禁軍的希望,放在慎秦製作的“天誌”機關獸身上了。

而這個時候,突然一道身影響起:

“既要阻攔龍船離去,還要拖住雲國禁軍,縱然機關獸厲害,也應當令做布局,不將一切希望寄托於此才是!”

眾人聞言,頓時看向站在馮處的身後,此時開口說話之人。

宮英縱自馮處身後緩步走出,對著眾人微微一禮,沉聲道:

“大夏三品繡衣使宮英縱,見過諸位!”

“宮英縱?”

聽著宮英縱自報家門,師明義卻是突然眉頭一皺,死死盯著宮英縱,有些不確定地道:

“十三年前,以陰詭手段,助西域龜茲小王子奪得王位,然後蠱惑其起兵吞並西域諸國,致使西域之地飽受戰亂六年,數百萬百姓或死或傷,繁華之城遍地骸骨,化為鬼蜮……最後因手段太過陰狠毒辣,無所不用其極,被縱橫家上代掌門直接逐出師門的棄徒宮英縱?”

數百萬百姓受難、遍地骸骨、化作鬼蜮……

雖隻是區區幾個形容詞,但隻要稍稍細想,眼前便能夠浮現出極為恐怖的人間地獄場景。

而此時的宮英縱,聽到師明義所言,臉上露出溫和笑意,連忙謙遜地躬身行禮,高興道:

“萬萬不曾想到,就宮某這微薄的名聲,師先生竟然還記得,實在讓宮某倍感榮幸!”

在場百家之人,此時齊齊看向宮英縱。

看著宮英縱此時的溫和謙虛之態,再聯想剛剛師明義口中所說的,一手讓西域之地淪人間煉獄的縱橫家棄徒,在場百家眾人,皆是神色一凝,冷冷地看向宮英縱。

見氣氛冷下來,馮處當即輕咳一聲,開口道:

“宮兄是應在下所邀,剛剛自金陵城趕來。諸位不妨,先聽一聽他的想法!”

宮英縱毫不在意百家眾人那冷冽戒備的眼神,徑直開口道:

“雲皇僅帶萬餘禁軍在身邊護持,兵力並不充盈,隻需些許手段,或許能夠將大部禁軍調離雲皇身邊!”

馮處聞言,當即接話道:

“什麽手段?”

宮英縱聞言,微微一笑,指著遠處沅江江麵之上的浩**船隊,以及岸邊的萬餘禁軍,自信道:

“巡遊隊伍一路而來,皆自周邊州縣獲取物資供養。這隊伍所需物資數量總多,來源也並不穩定,疏漏是難免的。所以,隻需在這上麵稍稍動些手腳便可!”

岑誌用聞言,嘴賤的毛病又犯了,當即一撇嘴,哼聲道:

“原來還是這種陰詭下作的手段……”

宮英縱聞言,環顧在場一眾百家之人,突然嗬嗬笑了兩聲。笑容之中,隱帶些許嘲諷之意。

刺殺,貌似也是陰詭下作的手段啊……

岑誌用感受到宮英縱動作之中的陰陽怪氣,張嘴欲懟。但他此時漲紅了臉,也沒有想到說辭回嘴,隻能不甘地強忍了下去。

馮處見狀,隻能再次出來打圓場,對著眾人鄭重地躬身一禮,語帶虧欠地道:

“江山動**,無奈隻是使諸位行刺殺之事,汙糟威名……在下唯有代當今陛下,代朝中文武、勳貴宗親,代大夏江山社稷、萬千黎民百姓,給諸位賠個不是了!”

馮處如此姿態,眾人也不好再說什麽,連忙回身一讓,口中連道不敢受禮,不再理會宮英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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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沅江對麵江岸之上。

公孫瀅身穿一襲略顯狼狽的大紅色宮裝,手拄長劍,望著江麵之上,銀牙緊咬,滿臉憤恨。

今日清晨,自己的姐姐公孫清再次前來,阻止自己刺殺雲皇。公孫瀅不願,兩人隻能動起手來。

結果劍氣相持之時,蕭承突然出手,那霸道強橫的龍形劍氣橫掃而來,竟然直接破了兩人的劍意劍勢,甚至讓她們都遭到了劍氣反噬。

公孫瀅傷勢不算輕,沒敢回去。想著此前便定下的今夜刺殺計劃,公孫瀅很講義氣地趕來,想要阻攔百家之人動手。

卻不曾想,她先是感知到龍船之上,有自家姐姐公孫清的劍意凝聚。頓時便知,自己姐姐已經頂替了自己的身份,這刺殺之事便再難以完成了。

之後,百家之人出手刺殺,她本欲現身阻攔,卻親眼看到他們與雲國禁軍交手,一觸即退,絲毫沒有接應龍船之上“公孫瀅”的打算。

到了這個時候,公孫瀅哪裏還不知道,自己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被百家之人當成了棄子。

想到此前師明義千方百計哄騙自己出手刺殺雲皇,說這樣就可以名揚天下,公孫瀅不由氣得嬌軀亂顫,咬牙恨聲道:

“王八蛋偽君子,本姑娘定要你們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