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日光,不燥不驕,恰是正好。

雲國,稷下學宮之中的湖心亭,四周的水榭亭廊,此時人頭攢動。

有身穿士子服的學宮士子,有衣著華麗的權貴官宦子弟,還有打扮簡樸的寒門弟子,齊齊聚集於此。

這其中的許多人,隻需打量一眼,便能夠看出這些人絕非是稷下學宮之中的百家士子。但這些打扮各異之人,卻是齊齊盤坐於這裏,齊齊看向不遠處的湖心亭。

湖心亭之中,相貌儒雅溫和,清朗飄逸的老者盤坐當中,為眾多弟子所簇擁。

一名弟子躬身一禮,請教道: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那弟子敢問司業,人心叵測,我等又如何能夠分辨君子與小人呢?”

老者微微頷首,一撫長須,朗聲道:

“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

“看他的言行行為,觀察他處事的動機,了解他誌趣所在。隻要如此做,那麽人的內心又怎麽能夠掩飾得了?君子和小人,也便由此能夠分清了!”

說到這裏,老者頓了頓,又道:

“若是你們能夠做到這些,便知道了如何識人,那麽也就可以入仕為官了!因為知曉了如何識人的你們,也便能夠善任手下有才能的人!”

身邊一眾弟子,頓時恍然大悟,齊齊躬身行禮,道:

“多謝司業教導!”

恰好此時,秋風微撫,舒暢宜人,引得湖麵乍起波瀾,泛起粼粼波光。

老者拂須而笑,麵露欣慰。眾多聽學弟子皆若有思索,齊齊對著老者俯身行禮。一派儒風雅正,師徒相宜的景象。

這稷下學宮雖並沒有對外封閉,但到底號稱雲國最高學府,卻也不是什麽人都能夠進來旁聽的。

而今日,學宮之中能夠有如此盛況,卻是因為如今天下之中,頗有名望的賢者師明哲,於稷下學宮當眾講學。

這位師明哲,也就是湖心亭之中講學的老者,乃儒家當代司業,掌儒家訓導之政,協助儒家門主,管理這偌大的儒家。

自蕭承設立稷下學宮,召集百家賢士以來,除了陰陽、兵、雜這三家攜全部弟子前來投效之外,其餘諸子百家,都隻是派來了一部分弟子前來。

各家為首帶隊之人,也多為門中二代弟子,隱隱有接觸試探之意。

隨著雲國雄踞天南,進逼中原,國勢日盛,似有問鼎天下的氣象。同時百家之中,皆有子弟進入雲國朝堂擔任官職。諸子百家對於雲國,這才越發重視起來,開始將門中有分量的人派來,主持雲國門中事務。

這位儒家當代司業,著名賢者師明哲,便是為此而來。

師明哲來到雲國之後,為秉持儒家“有教無類”之理念,便多次當眾開壇講學,讓有心之人皆可旁聽。

若遇到頗有才學的青年才俊學子前來求問,師明哲更是不吝相助,時常親自答疑解惑。

如此行為,自然引得人頗有好感,甚至已經有不少雲國年輕士子,還未進入稷下學宮之中,便已經跟隨著師明哲身後求學。

而就在有士子還想要提問之時,立時便有儒家弟子快步走到師明哲身旁,附耳輕語幾句。

師明哲眼神一動,緩緩起身,朗聲道:

“今日,便到這裏吧!”

一眾士子聞言,不好再詢問,隻得齊齊對著師明哲俯身一禮,齊聲道:

“恭送司業!”

師明哲起身,帶著身邊儒家弟子,快步離開湖心亭之中。

剛走至無人之處,便忽然一旁,聽到意味深長的輕笑之聲。

“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可知君子與小人……嗬嗬嗬,那司業覺得,自己是小人,還是君子?”

話音剛落,一名尖嘴猴腮,相貌平平無奇,眼神之中卻盡顯狡詐的老者,自一旁走出,笑眯眯地看著師明哲。

師明哲身邊隨侍的儒家弟子聞言,頓時神色隱有不快,道:

“還請公孫先生慎言!”

公孫頌毫不在意這儒家弟子的冒汗,用頗有深意的笑容,靜靜地看著師明哲。

公孫頌,名家賢才,當代出了名的善辯之人。

師明哲眼神一凝,卻是微微抬手,阻止了身邊儒家弟子之言,沉聲道:

“儒、名兩家,有心舉辦一場論賽,以宣揚自家理念。我與公孫先生,還要細細商議此事,你們都先回去吧!”

一眾儒家弟子聞言,猶豫一陣,終於是齊齊躬身一禮,道:

“是,弟子等告退!”

等到眾子弟離去,公孫頌當即嗤笑一聲,繼續道:

“此處並無他人,師司業不妨說說,你可認為自己是君子?”

師明哲眼神毫無波動,隻是沉聲道:

“君子有九思、四不,乃我儒家追求的聖賢境界,我自認才學不夠,修為不足,實難稱得上君子。”

公孫頌嘖嘖了兩句,摸著下巴,自言自語道:

“也是,師司業狠辣無情,自己的親傳弟子都能夠狠下殺手,如何能自認君子?不過你人前,又是一副溫和老者的模樣,對學生諄諄教導,也稱不上小人……”

說到這裏,公孫頌忽然眉頭一挑,笑嗬嗬地道:

“我思來想去,似乎也隻有偽君子、假小人,才能夠形容司業您了!”

到底是名家出身,別的不說,這毒舌的功力實在厲害。

饒是師明哲自認心性足夠,此時也被撥撩地心頭生怒火,不由得冷聲道:

“公孫先生,慎言!”

公孫頌聞言,麵露錯愕之色,然後突然嗤笑一聲,指著自己道:

“慎言?師司業可是搞錯了!我名家弟子,可都是靠嘴吃飯的啊。”

師明哲眉頭緊皺,眼神眯起,正欲反駁之時,便聽到又一道冷冽聲音響起:

“兩位若是還欲在這上麵爭執,便恕我不便陪同了!”

麵容嚴肅,身形高大方正的老者,冷冷地看著爭吵的二人,一副準備離去的模樣。

師明哲、公孫頌也知道正事要緊,當即停止了爭吵。

公孫頌轉而看向他,笑嗬嗬地道:

“可是紀堂主剛剛將我二人尋來的,現在又如何要走呢?”

這位老者,乃法家刑律堂堂主紀方。

法家之中設立律法堂,統屬法家門中的嫡傳弟子。這紀方,便算的上是法家的二號人物,名聲甚大!

看到二人停下了爭吵,紀方嚴肅陰沉的臉上,方才稍稍緩和下來,開門見山地道:

“今日尋你二人,就為了一件事。皇帝,似乎還在派人追查!”

此言一出,二人眉頭頓時一皺,齊齊看向紀方。

“當真?”

“紀堂主從何處得知?”

紀方沉聲道:

“這幾日來,奉命追查此案的狄仁傑、郅都等人,皆不曾繼續回歸各自衙門掌管庶務,反而緊閉各自官署門戶,麾下眾書吏、隨從夜宿官衙不得歸家,對外不得半點音信聯係,忙碌依舊……這番動作,我懷疑他們似乎還仍在暗中追查!”

法家弟子多在刑部、大理寺、禦史台之中效力,紀方作為法家律法堂堂主,緊要消息無法得知,但三司衙門之中的動向,還是能夠探聽到一些的。

師明哲、公孫頌二人聞言,齊齊沉默下來,神色凝重,久久不語。

他們三人,之所以對科舉下手,無非就是看出了當今雲國皇帝蕭承,欲要借官學培養士子,削弱百家影響力。而這一點,恰是他們這些人所不能容忍的!

夏皇虞昭淩,為了遏製愈演愈烈的朝堂黨爭,悍然動手,夏國朝堂之上百家弟子或死或貶,再或是革職為民,諸子百家在夏國朝堂之上的勢力大損。

可就算如此,也不過是讓百家勢力暫時蟄伏而已。再看虞昭淩登基之後,朝中任用的官員,不也是百家出身的弟子嗎?

所謂的“朝野為之一清”,不過是暫時之像而已。總有一日,百家勢力將會卷土重來,繼續重演舊事。

反倒是雲國這邊,因當初佛門獨大,百家在朝堂之上的影響力本就不大。

而如今,雲皇蕭承又下令督辦地方官學,培養士子,以作製衡,這才是讓他們感到威脅,開始暗中弄計,攻訐地方官學。

此事一旦暴露,可不僅僅是他們有事,甚至還會連累儒、法、名三家學派。

雲國如今,已有問鼎天下之像,就算不成,最起碼也能夠割據半壁天下。三家縱然是百家之中勢力、影響力數一數二的,也絕對不能承受如此打擊!

“我想著,絕不該如此坐以待斃,這才尋你二人前來……隻是不知,狄仁傑手中,到底都有什麽證據。”紀方沉聲道。

公孫頌眼中寒光一閃,冷聲道:

“所幸一不做二不休……一把大火之後,雲皇手中什麽證據都沒有了,還能查到什麽?”

師明哲沉吟許久,卻反而輕笑幾聲,看著二人道:

“咱們首尾都收拾幹淨了,除了三人的出身問題無法掩蓋之外,難道留下了什麽證據嗎?”

二人聞言,微微一愣。

各自斟酌一番之後,皆是齊齊搖了搖頭。

師明哲看著二人,接著道:

“你我三家學派,位列九流十家,在天下之中有著莫大的影響力。雲皇沒有其他證據,難道能夠僅憑著莊有三人的出身,就篤定是咱們三家背後算計,對咱們動手嗎?”

二人更是想都沒有多想,再次搖頭。

儒、法兩家實力雄厚,弟子遍布天下,影響力驚人,是九流十家之中真正頂尖的存在。名家雖然看起來勢弱一些,但也隻是因為要與儒、法相比而已,在天下之中的勢力絕對不算弱。

沒有證據就對三家下手,料想以雲皇的心機手段,也絕對幹不出如此莽撞衝動之事。

紀方眼神一凝,沉聲道:

“這麽說來,雲皇那邊若是起了疑心,最起碼也會防備一下在三司衙門之中效力的法家門徒才是。這般輕易地讓我法家察覺,確實似乎有故意露出破綻,引蛇出洞的意思……”

公孫頌皺起眉,道:

“所以咱們,什麽都不做?”

師明哲緩緩點了點頭,理所當然地道:

“做什麽?咱們與此事毫無關係,為何要有反應!”

公孫頌忍不住反駁道:

“若是如此,難道咱們就要眼睜睜地看著雲國地方官學發展起來?”

“存天理,滅人欲,乃聖人之追求,凡夫俗子何能免俗?現在沒了禮部儀製司的高大人,日後也會有張大人、李大人願意配合咱們,何必擔心!”

公孫頌、紀方聞言,沉吟片刻,終於緩緩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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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國皇宮,養心殿之中。

陸炳恭敬地站在殿中,對著蕭承回稟道:

“稷下學宮之中暗探傳來消息,師明哲、公孫頌、紀方三人,曾在暗中會麵。但此後,便各自散去,並無異動。”

蕭承手中批閱奏折的朱筆微微一頓,挑眉道:

“沒有異動?”

“是。”

蕭承眼神一凝,卻是忽然冷笑一聲,道:

“這諸子百家之中,聞名天下的‘賢才名士’,果然沒有好相與的。到了現在,還能夠沉得住氣!”

陸炳張了張嘴,忍不住道:

“那陛下,現在無論是臣,還是汪公公,再或是大理寺卿狄大人,手中皆無證據,接下來又該如何行事?”

便如師明哲所猜測的那般,狄仁傑等人動作不小,正是他暗中示意,便是為了故意傳到師明哲三人耳中,從而拿他們的把柄。

隻是到底是諸子百家的智謀傑出之士,篤定蕭承手中並無實質證據,依舊沒有露出半點馬腳。

沒有證據,對於儒、法、名三家之人,便是蕭承,也難以直接動手拿下啊。

龍椅之上,蕭承神色微冷,沉聲道:

“無妨,朕日後會給他們機會,讓他們伸爪子的……”

說到這裏,蕭承忽然道:

“如今前線戰場,可有新軍報傳來?”

一旁的汪直聞言,當即上前一步,道:

“回稟陛下,安北將軍如今,已全據安順郡,大軍逼近夏國江州郡襄州。武鑲將軍、安東將軍大軍盡出,四下攻伐,邵陽郡夏軍主帥齊默腹背受敵,難以支撐,已棄守衡陽府,領麾下殘部回防江州郡……”

說到這裏,汪直俯身一禮,高聲道:

“奴婢恭喜陛下,西南六郡之地,已盡入我大雲手中!”

蕭承聞言,嘴角一彎,下意識地看向已經裝備自身的金色帝卡【秦始皇】,朗聲道:

“傳旨前線眾將,攻取江州郡,朕將親臨巡視,犒賞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