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國,建昌府,瀘水之上。

望著江濤洶湧的江麵,李冰心中不知在想些什麽,臉色凝重無比,忽然有些複雜地歎息一聲,苦笑著問道:

“道長,這蛟龍,當真就如神話傳說之中那般,有能夠呼風喚雨,調理水脈的神通嗎?”

在他的身後,身穿道袍的李淳風手持羅盤,一邊勘測著四周的山川河道地勢走向,一邊回答道:

“國運顯化,天地大變。當年便是那些頂級的武林高手,也不過比別人厲害些,活得長些,總歸沒有超脫凡人的界限。”

“可你再看看現在,八、九階的武者便能夠有異象伴生,一招一式之間天地之力相隨,威力倍增。還有那不修武學的讀書人,別看一個個不起眼,真動起手來,引動天地之力為己用,不知道多嚇人!假以時日,肉身上天入地也不是不可能!”

“天道不仁,視萬物為芻狗,漠之如一。武者能夠有這般變化,世間萬物生靈之中,出現那麽一兩個有引動天地之力的異獸、神獸,不是很合理的事情嗎?”

聽到這裏,李冰默默地點了點頭,然後再次歎息一聲,臉上的複雜之色更甚。

李淳風此時微微抬頭,看著李冰,輕笑著問道:

“李大人為何歎息?可是在擔心自己日後被朝廷問責?嗬嗬,還請李大人對貧道多些信心才是啊!”

說到這裏,李淳風露出了自信之色。

李冰這段時間,已然見識過了李淳風的手段,甚至在他的相助之下,親眼見到了蛟龍之身。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應李淳風的要求,做出上奏請求冊封龍王這樣的荒唐事。

聽到李淳風的話,李冰微微搖頭,語氣複雜無比地道:

“倒不是擔心此事,而是覺得世上既有能夠調和風雨,理順水脈的蛟龍現世,那百姓能夠不受水患之苦,心中有為百姓高興。可是當想到自己等士子,苦心鑽研多年的水利之學日後將毫無作用,便又覺得有些苦澀。”

以朝廷之力、百姓之力,順應地勢,開鑿溝渠,引導水脈,馴服江流。這些所需要花費的人力物力,實在太多了!

若是當真有蛟龍這樣如同神話之中的生物出現,隻需要朝廷給出一道冊封龍王的聖旨,自然就風調雨順了。

李冰心中,既是高興於百姓日後將不受水患之苦,又為自己等人日後無用武之地,而感慨無奈、惋歎,所以心情自然無比複雜。

可是當聽到李冰的話之後,李淳風倒是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搖頭道:

“哈哈哈,大人倒是想岔了!是蛟龍非是神龍,自然獸性多於靈性,又豈是朝廷的一道聖旨,便能夠輕易收服的?興風作浪,肆意妄為,這才是蛟龍本性!”

說到這裏,李淳風神情正經起來,看向李冰,道:

“大人可知,為何這江中蛟龍,要阻你修建大橋?”

李冰聞言,微微一愣,旋即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清楚。

李淳風微微一笑,衣袍一撫手中的羅盤。

刹那之間,羅盤轉動,其上有瑩瑩藍色光輝散溢而出。光輝流轉之間,一道虛幻的地圖被投射在兩人的麵前。

李冰定睛一看,方才察覺,眼前這投射出來的地圖,正是雲國疆域!

李淳風微微抬手,一指地圖之上,朗聲道:

“天地大變,兼之大雲國運昌盛,瀘水水脈得了國運潤澤,便有蛟龍自其中化生而出。隻是這水脈所化,僅僅隻為江中蛟龍。還需積蓄力量,匯流入海,方能得真龍之身。”

“你這大橋若是建立起來,便是截斷其入海之路。到時候有大雲國運鎮壓大橋,它便是用了吃奶的力氣,也無法入海化龍。”

聽到這裏,李冰方才皺眉道:

“所以便是因為如此,它才要阻我修建大橋?”

“便是如此!可曾聽聞,龍遊淺水之說?雖為蛟龍,但也並非神話之中那般,有呼風喚雨的神靈之力。若無水脈相助,它掀不起風浪來,甚至不見得比高階武者厲害多少。”

李淳風微微一頓,振聲道:

“貧道雖是道教出身,但依舊認為,將希望寄托泥塑木凋、天地異獸,實在是有些荒唐!”

“可大人你若是能夠徹底馴服天下水脈,使得江河平緩,便有蛟龍顯世,也不能無法無天,肆意掀起水患。天下百姓,才能真正免受水患之苦!”

李冰聞言,心中原本那複雜情緒頓時散去,眼睛亮得驚人,然後對著李淳風行了一禮,振奮道:

“多謝道長指點!”

李淳風連連擺了擺手,道:

“不過兩句妄言,不敢受禮。”

李冰不管不顧,俯身行禮拜謝之後,又沉吟了片刻,忍不住道:

“可是剛剛道長所言,這蛟龍又是獸性大於靈性,又是欲入海化龍的,隻怕就算請下當今陛下的聖旨,也無法徹底降服它吧!”

李冰此時眼中閃過一絲堅毅,擲地有聲道:

“是不是要在下,請命抽調大軍前來?若是江中蛟龍,敢不受陛下冊封之旨,我當縛蛟龍,獻於聖駕之前!”

到底是李冰,旁人見蛟龍這等神話之中的生靈,心中不免是要顫顫巍巍的。但他就不一樣,竟然起了擒龍之念,欲要獻於蕭承麵前。

隻他這番豪情魄力,便讓李淳風側目不已。

李淳風連連搖頭,笑著道:

“不必不必,貧道請下的這道聖旨,可不止是為了冊封其龍王之位!有聖旨在手,便可借用國運之力。大雲國勢強盛,國運浩浩湯湯,又豈是這瀘江水脈所化的蛟龍能夠抵擋的?”

李冰看著李淳風自信的模樣,微微點了點頭。

而就在這個時候,忽然聽到身後有人高呼道:

“大人,大人!”

二人扭頭看去,便見一十六七歲模樣,親隨打扮的機靈小子,快步跑到李冰身邊,有些氣喘籲籲地道:

“大人,布政使楊大人到了,命大人速速前去!”

李冰、李淳風對視一眼,麵露凝重,心中皆是一提。

能不能成,便看京中陛下,有沒有相信他李冰的話,降下聖旨了!

這模樣機靈的親隨,注意到二人臉上的凝重之色,眼睛滴溜溜一轉,抬頭看著李冰的神色,語帶試探,小心翼翼地道道:

“大人,楊大人僅帶著十來名親隨護衛,有匆匆之像……神情並無慍怒之色,也、也未曾尋人查問情況。而且看楊大人模樣,似乎是還著急回去,催促大人盡快去見他……”

聽到這裏,李淳風當即鬆了一口氣,點頭道:

“看架勢,楊大人並非是前來問責的。看來,事成了!”

說到這裏,他指了指前來報信的機靈親隨,讚許道:

“聰明,有眼色!可願意,來貧道身邊幫忙幾日啊?”

李冰聞言,亦是微微鬆了一口氣,看著機靈親隨,笑道:

“洪方,道長開口了,你可願意去他身邊當幾日親隨?”

剛剛混進李冰親隨隊伍之中,因為聰明機靈,已經逐漸脫穎而出的洪方,此時眼睛眨了眨,打量了眼前這位看起來很有本事的李淳風道長一眼,不過遲疑片刻,便連連點頭道:

“小子願意!”

李淳風聞言,笑容更甚,一拍手掌,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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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國,金陵城之中。

便見有快馬疾馳而來,馬蹄陣陣宛若雷聲轟鳴。

那顯眼異常,象征著繡衣使身份的錦緞繡衣,此時隨風飄**,獵獵作響。而在華麗的衣裳之下,透著的是一股子令人心寒的殺伐威勢。

街上百姓慌忙避讓兩旁,生怕自己阻了繡衣使的路,而遭了無妄之災。

“籲~”

為首的鍾子濯一勒戰馬,身後百餘繡衣使飛快下馬,快步上前,將眼前的一座兩進宅院團團圍住。

這般動靜,眼前宅子的主人自然也察覺到了。

片刻之後,大門敞開,一身形魁梧的中年漢子快步走出。

令人震驚的是,這宅院主人,竟然也穿著一身繡衣官服。看其繡衣之上的紋路,顯然還是什麽高階繡衣使。

中年男子看著領著如此之大陣仗前來的鍾子濯,眉頭緊皺,目光銳利地看向他,沉聲喝道:

“不知鍾大人今日前來,所為何事?如此之大的陣仗,倒是好大的官威啊!”

身騎戰馬之上的鍾子濯,看著此時還在自己麵前充大的中年男子,當即冷笑一聲,道:

“三品繡衣使沉如盛,有勾結雲國暗探之嫌。奉太子之命,入天牢候審!”

就在前日,冊封岐王虞昭淩為夏國太子的聖旨正式下達。長達十數年的夏國奪嫡之爭,終於迎來了終結。當年沒有朝臣看好的岐王,脫穎而出,成為了最終的贏家。

隻是或許在他自己看來,自己並不算贏家……

聽到鍾子濯所言,沉如盛雙眼猛地圓睜,怒喝道:

“荒唐!我沉如盛如入繡衣使多年,從來都是恪盡職守。你說我勾結雲國,可有什麽證據?”

鍾子濯聞言,翻身下馬,挺了挺渾圓的肚子,看著暴怒的沉如盛,皮笑肉不笑地道:

“沉大人,這種話您難道就不覺得耳熟嗎?咱們繡衣使,以往捉到的犯人,不都是這樣的說辭嗎!但隻要進了天牢,一個個還不是老老實實地交代了?”

沉如盛聽到天牢二字,臉上閃過一絲驚恐之意,渾身下意識地一顫。

古往今來,曆朝曆代的特務機構,為了拷問犯人,無不有一套讓人聞風喪膽的審訊手段。一旦到了繡衣使的手中,全套手段下來,到時候想要人交代什麽都可以!

作為高階繡衣使,沉如盛對這其中的道道可是清楚得很。這麽多年來,能夠熬過去的人寥寥無幾。

沉如盛此時不複剛剛那般從容,語氣有些驚慌地道:

“鍾子濯,你什麽意思?咱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你為何要這般害我!”

鍾子濯眉頭一動,當即高聲反駁道:

“什麽叫害你?我鍾子濯奉太子之命,徹查繡衣使之中通敵叛國之人。有雲國暗探,受不住拷打,攀咬出你沉如盛的名字,我難道還能因為顧忌同僚之情,將消息瞞下嗎?”

說到這裏,鍾子濯語氣又稍稍緩和了一點下來,沉聲道:

“沉大人,其實你也不要多想。便是你入了天牢,若是沒有找到什麽切實的證據,我也不可能對你用刑。畢竟上上下下,多少同僚都在看著我呢,我不可能為了自己的官帽子,便做得太過分!請你回去,不過是接受調查而已。沉大人若是並未與雲國勾結,又何必擔心?”

原本眼中還帶著一絲決然之意的沉如盛,在聽到鍾子濯的話之後,不由得有些動搖。

如今局麵,鍾子濯不過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徹查繡衣使罷了,還沒有到讓鍾子濯能夠一手遮天。便是顧忌繡衣使上上下下那麽多同僚,他也應該不敢胡亂逼供才是。

自己本就沒有與雲國勾結,又何必擔心?

想到這裏,沉如盛輕歎一聲,一直握著腰間佩劍的手緩緩鬆開。

鍾子濯注意到沉如盛的神情,臉上當即微微一笑,道:

“沉大人能夠想清楚最好,不過是接受調查而已,不要多心啊……”

說到這裏,鍾子濯揮了揮手。

身後一眾繡衣使當即湧上前去,將放棄反抗念頭的沉如盛拿下。

還有一群繡衣使,自沉如盛身邊跑過,如狼似虎一般地衝入沉宅之中,開始大肆搜查起來。

鍾子濯見狀,輕咳一聲,大聲嗬斥道:

“都給我小心點,莫要衝撞了沉大人家卷!”

“是!”繡衣使們暴喝一聲道。

沉如盛臉上有些鐵青,眼神冰冷地任由繡衣使將他捆上囚車之中,送往天牢。

看著離去的囚車,鍾子濯眉頭忽然一挑,壓低聲音道:

“東西都放好了?”

他身邊的一名繡衣使連忙應道:

“大人放心,密信、大雲國官印、金銀珍寶,都放進去了!”

鍾子濯聞言,眉眼一眯,露出冷笑,道:

“好,這下證據有了,可以回去,讓掌刑的兄弟好好招待沉大人了。”

“是!”

“對了,下一個是誰?”

“掌江南九郡事,三品繡衣使張賢生。”

這名繡衣使說完,又湊到鍾子濯的耳邊,悄聲道:

“劇翊衛使有命,朝中欲要攻略江南之地。這個位置,要想辦法讓咱們的人頂上去!”

鍾子濯聞言,當即心領神會,自信滿滿地道:

“沒問題!”

現在的鍾子濯,手持夏國太子虞昭淩的旨意,更有粘杆處、東廠的暗中配合。

他說哪個人是雲國暗探,粘杆處、東廠的暗探名冊之上,當即就會多出這個人的名字,不是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