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前殿,內閣之中。

作為大雲權利中樞要地,朝廷之中最為精幹的那群年輕官員,聚集於此。

宮人們腳步飛快,將雲國各衙門、州郡遞上來的奏折搬入內閣之中。內閣官員們對種類繁雜的奏折分門別類,附上處理意見之後,方才命人送入內殿之中,交由蕭承禦筆批閱。

此時的內閣,就是一台嚴謹的行政機器,雲國九成的行政命令,皆出於此,扮演著雲國大腦的角色,維係協調整個朝廷的運轉。

在宮人的帶領之下,幾名僧人快步走過繁忙的內閣,前往養心內殿覲見。

天竺僧人阿那律悄摸抬頭,偷偷看了內閣之中的景象,心中莫名生出感慨。

雲國的內閣,代替了三公九卿、尚書台的權利,使得政令皆由皇帝處置,朝中各部淪為單純的執行機構,將皇帝的權威,加強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在當今雲皇這樣英明神武的皇帝手中,這樣的體製,必然能夠最大限度地展現優勢。

想到這裏,阿那律心中忽然變得有些沉重。

天竺雖大,卻諸國割據,各王國還運行著近乎於分封的國家體製。若是雲國這個天竺附近的龐然大物,忽然有了西顧之心,隻怕便是一場劫難啊……

養心內殿之中,響起宮人的傳召之聲,讓心思有些發岔的阿那律猛地回過神來,連忙跟隨著六懷等僧人,入殿拜見。

眾僧齊齊俯身,一行大禮,口中山呼道:

“佛門僧眾,拜見陛下!”

佛門之前是方外之人,又仗著在雲國的地位超然,拜見曆代雲皇,多以佛禮替代大禮參拜。

但如今蕭承在位,又是以屠刀整治戒律,又是扶持甘為皇帝走狗的六懷等僧人上位,已然讓佛門變得馴服起來,畢恭畢敬地行了叩拜大禮。

龍椅之上,蕭承微微抬起頭來來,看著幾人,開口道:

“平身吧!”

“謝陛下。”

此時內殿之中的僧人,除了天竺佛門的阿那律之外,惠啟、六懷、慧力、智迷等一眾雲國佛門高層,盡數到來。

“朕聽說了,前些時候的兩次佛道辯法,佛門連勝兩場,倒是不錯!”蕭承點了點頭道。

六懷、慧力、智迷三人聽到蕭承語中有讚許之意,臉上頓時露出了欣喜之意。

“兩次辯法論經,阿那律大僧多有相助……若非陛下降恩旨留下阿那律大師,隻怕是不能勝過道教的。”六懷連忙躬身一禮,語帶諂媚地道。

一旁微閉雙眼的惠啟和尚,此時聞言,眼角一陣抽搐。

阿那律在這兩次辯法之中,的確提供了幫助。

和雲國佛門相比,天竺佛門與天竺婆羅教相爭多年,鬥爭的經驗到底豐富些。所以阿那律根據天竺佛門以往的經驗,提點了不少。

但雲國佛門經過數百年發展,與天竺佛門經義也多有不同,所以阿那律的幫助,也便止步這些而已。

這兩次辯法能反贏過道教,主要還是經曆了前兩次辯法,佛門對道教多了不少了解,眾僧知恥後勇,潛心研究,打了道教兩次措手不及,這才連勝兩場。

六懷身為當代佛門大法師,這一代佛門名義上的領袖,此時為了拍皇帝的馬屁,竟然連佛門的臉麵都不要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將佛門眾僧的功勞,全都安在了阿那律的頭上,就是為了說出那一句諂媚之言。

便是一年多來與六懷等人相處,早已開始習慣了他們秉性的惠啟,此時也差點沒有繃住。

便是被鼓吹的阿那律,此時也是臉上一紅,張口欲言的模樣。

蕭承聞言,眉頭一動,不由笑了笑,道:

“好,日後也不可懈怠!”

說到這裏,蕭承頓了頓,接著開口道:

“朕今日召你們前來,其實還有其餘兩件事。”

蕭承微微揮手,一旁的宮人捧著密折上前,遞到了眾僧的麵前。

“這份密折,是吐蕃使團昨日剛剛送回的,你們可以看一看!”蕭承沉聲道。

六懷當然不讓地上前接過密折,翻開看了一遍,眉頭微微一皺,有點想不通,當今陛下為什麽要給自己看這玩意。

蕭承看六懷呆在原地,微微搖頭,道:

“大家也都看看吧!”

六懷聞言,當即俯身一禮,將手中密折給眾人傳閱一番。

吐蕃使團傳回的密折之上,回稟的是,吐蕃國中,有佛門信仰流入其中,在兩國邊境之地的民間頗為盛行,不少吐蕃百姓皆為信眾。

結合今日陛下忽然召見佛門眾僧之事,或許六懷、慧力還茫然不懂,但惠啟、智迷、甚至阿那律幾人,心中皆是驟然而動。

怕不是當今陛下,想要借佛門之手,讓雲國的影響力深入吐蕃之中啊!

想到這裏,惠啟麵色凝重,阿那律心中浮想聯翩。

而智迷,則是臉上難掩激動之色,迫不及待地俯身一禮,搶聲道:

“佛門眾僧,恭聽陛下差遣!”

什麽佛門大法師、僧錄司正印?不過是得意一時而已!

隻要自己能夠抓住機會,促使佛門信仰傳入吐蕃之中,千百年之後,自己智迷的名號便如促使佛門傳入雲國的諸位天竺大僧一般,為後世僧眾信仰崇敬!

蕭承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道:

“吐蕃國中,各部族為維係自身統治,愚蒙百姓,使其難得開化,以山川日月為神靈信仰,盛行血祭、人頭人骨做法器,多有蠻荒習俗。”

“而吐蕃之主棄聶岐,能識大局,有意與我大雲修好。朕想了想,有意派你佛門之人,前往吐蕃教化。”

說到這裏,蕭承環顧眾人,輕笑道:

“你們,可願意?”

吐蕃國力不強,但占據高原之地,而且與雲國邊境綿長,實在不宜在吐蕃身上浪費太多的時間、精力!

清朝的宗教手段很好用,蕭承自然要借鑒借鑒的。

聽到這裏,便是一開始有些迷糊的六懷、慧力,此時也是猛地恍然大悟,眼帶不滿地朝智迷瞪了一眼,暗恨其奸猾無比,竟然刷先表忠心。

在蕭承麵前,六懷不甘示弱,連忙出言表忠心道:

“陛下心憐吐蕃百姓,有心使其得到教化,真乃是無量大功德啊!六懷當竭盡全力,助陛下教化吐蕃。”

嘴笨的慧力急得抓了抓腦門,憋了半天,方才漲紅著臉道:

“貧僧也一樣!”

蕭承聞言,又看向惠啟,挑眉道:

“惠啟大師,又是如何看的?”

若論本心,惠啟實在是不願佛門,過多地牽扯到天下諸國、俗事爭鬥之中。但這事關佛門傳道之事,佛門僧眾必然群情激昂。縱然他有心反對,也孤掌難鳴。

想到這裏,惠啟心中微微一歎,俯身道:

“貧僧,自然是聽從陛下調遣的。”

當初初登基之時,當今陛下根基尚且不穩,佛門都難以抵擋其手段,便連昔日的雲國佛門威望最盛、實力最強的感業寺,都因為忤逆謀反而徹底覆滅了。

而如今的皇帝陛下,對外開疆拓土,敗夏國、逼降黎朝。對內推行新製,撤宰相、推行科舉。正是根基最穩,民望最盛,皇權最隆之時,佛門更不用有什麽別的想法了!

除了畢恭畢敬,匍匐陛階之下,充當當今陛下穩定民間的工具,佛門再無別的選擇……

蕭承見此,滿意地笑了起來,朗聲道:

“既然如此,你們今日回去之後,便私下商議出個章程來吧!”

說到這裏,蕭承頓了頓,扭頭看向一旁的阿那律,道:

“第二件事,與阿那律有關。”

一直待在殿中的阿那律,聽到蕭承欲借佛門影響力,展露出對吐蕃的野心而心神不寧的他,忽然聽到蕭承喊到自己的名字,猛地一驚,連忙回道:

“是,阿那律在!”

蕭承看著殿中有些局促不安的阿那律,開口道:

“你所寫的天竺十三國風土錄,朕很是喜歡。”

聽到蕭承的話,阿那律有些遲疑地道:

“陛下、喜歡就好……”

“天竺與我大雲,此前雖然比鄰,但路途不通,少有往來。而今南方小國國土,盡皆歸附我大雲,兩國之間暢通無阻,倒是應當多加聯係才是!”

此前雲國西南雲遠郡與天竺接壤,但畢竟臨近高原,道路崎嶇,商隊行進尚可,但大軍行進便是想也不用想。

既然相互之間沒有威脅,正式的官方往來自然也不用太多。

而聽到這裏的阿那律,頓時生出心驚肉跳的感覺。

西南諸小國被掃滅,雲國與天竺之間終於徹底接壤,局勢早已不同往昔。

在見識到雲國如今的強盛氣象,以及蕭承這位大雲國皇帝的所言所行之後,阿那律心中自然生出了一種極為可怕的猜想。

或許,眼前的皇帝陛下,已然將視線投注到了天竺之地?

阿那律此時,雖然故作鎮定,但臉上那隱現的驚慌之色,顯然逃不過蕭承的眼睛。

蕭承眼睛一眯,忽然看向六懷和尚,語帶深意地開口道:

“朕聽說,這天下之中的諸子百家,之所以能夠發展壯大至今,全靠不斷進取,吸收別家學派精華補全自身。佛道辯法已有四輪,最先的兩次連敗,隻怕便是因為我大雲佛門數百年來困守國中,獨占信仰有關!”

六懷和尚聞言,眼睛一眨,連忙附和道:

“陛下所言甚是!”

蕭承這話,其實就連此時的惠啟和尚,也是不由得點了點頭。

道教乃是道家理念,與夏國的神鬼誌異傳說結合而形成的,至今不過兩三百年的時間。隻論自身體係,可比不上傳承盡千年,流派眾多,已經能夠自圓其說的佛家了。

隻是雲國建國以來,便獨尊佛門。無人競爭,這雲國佛門沒了進取心,便如溫室之中的花朵。如今對上道教,便如驟然麵對風雨擊打,自是難以招架。直到吸取教訓之後,眾僧知恥後勇,潛心準備,方才有了之後的兩場辯法獲勝。

“而天竺,乃是佛門祖庭,門中必有流傳的高深典籍經義。若能相互之間取長補短,方才是進取之道!”蕭承繼續道。

“對,陛下所言甚是!既然天竺佛門能派阿那律大師前來取經,那我大雲佛門,也應當派遣僧眾前往請教才是!”六懷和尚道。

他不懂蕭承為什麽這個時候說這些,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隻要是陛下所說,自己便要毫不遲疑地點頭同意。

阿那律此時有些抗拒,很想說天竺佛門在婆羅門教的打擊之下,經文典籍早已遺失大半。若非如此,自己也不能以取經的理由前來雲國。

但話剛到嘴邊,便聽到蕭承繼續道:

“正好,朕想要與天竺多些聯係,準備命禮部組建使團,拜訪天竺諸國。前往天竺交流的僧人,便一同隨使團前去吧!”

此言一出,阿那律整個人一下子頓住了。

他前來雲國的目的是什麽?

天竺佛門式微,婆羅門教步步緊逼。前來雲國,便是想要雲國為天竺佛門撐腰,讓天竺諸國國王有所忌憚,從而遏製婆羅門教的攻勢。

能夠隨雲國使團一同回歸天竺,還奉雲皇之命,帶著一眾雲國僧人前往天竺佛門交流。還有什麽,比這樣更能展示雲國對天竺佛門的支持?

再想一想,若是國中崇信佛門的大雲國,能夠將自己勢力延伸到天竺,那天竺佛門的境遇,是不是大不相同了?

中土諸子百家學派之中的很多弟子,都是對自家學派的認同,高於對自己所出身國家的認同。所以當初稷下學宮設立的時候,天下才會有那麽多的諸子百家學子前來雲國。

而自幼便生長在天竺佛門之中,一直接受振興天竺佛門理念熏陶的阿那律,亦是如此!相較於自己天竺人的身份,他更認同自己僧人的身份。

聽到蕭承已有為天竺佛門撐腰的意思,阿那律心中剛剛生出的,那份對天竺將來局勢的擔憂,頓時消散幹淨。

他眼神之中頓時閃過一絲堅定之意,當即雙手合十,一施佛禮,鄭重地道:

“若陛下能夠伸出援手,阿那律感激不盡……天竺佛門,甘為陛下驅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