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之中,一陣廝殺之聲,忽然響徹四周。

容州城中原本睡得正香的夏軍,此時被這聲音驚醒,慌張地起身。

夏軍主將廖固在親兵的伺候之下,一邊穿戴著全身的甲胄,一邊怒罵道:

“狗日的雲軍, 這一天天的,當真是不讓人消停!”

可還不等他甲胄穿戴整齊,城外的喊聲之聲,突然便消停了下來。

顧廖站起身來,仔細聽著外邊消失不見的動靜,頓時勃然大怒, 一把抽出腰間佩劍, 吼道:

“可惡,竟敢戲弄本將軍。兩萬不到的兵馬,便敢圍將我十幾萬大軍堵在容州城中,好大的狗膽!今日不給雲軍一點教訓,本將誓不為人!”

石城郡中,原本便不過萬餘兵馬駐守。伍子胥上任之時,又帶來了三千關寧鐵騎,五千精銳禁軍。

黎朝水師全軍覆沒,夏軍又敗退容州城之後,石城郡之危已解。伍子胥隻留下五千兵馬駐守石城郡之後,便領著剩餘的一萬七千眾,沿途追殺至容州城。

仗著三千關寧鐵騎縱橫無敵,重騎所至之處人馬俱碎,打得夏軍士氣不振。伍子胥是硬生生以兩萬不到的兵馬,將夏國十幾萬大軍堵在了這容州城中。

也可謂是,前所未見之戰事!

此時聽到廖固發狠, 似乎要點將出城,殺一殺雲軍的威風,一旁剛剛趕來的將領連忙勸說道:

“將軍,莫要中了雲國的奸計啊!雲國那三千鐵騎威勢駭人,莫能與之抗衡。雲軍這數日來騷然不斷,卻並未真正攻城,便是想要激怒我等出城,與之浪戰啊!”

“將軍莫要中計啊!雲國重騎再厲害,也不能踏碎堅城。咱們便是耗,也能夠耗死他們!”

“請將軍,三思!”

聽到手下將領齊齊勸說,廖固終究是沒有孤擲一注,出城一戰的決心。

半天之後,他隻能惱恨地踹翻了案桌,恨聲道:

“給本將軍等著!”

而此時,容州城外,雲軍大營之中。

看著遠處緊閉的容州城門,伍子胥嘴角一彎,露出輕蔑之笑,道:

“夏軍寧願將士心生怨懟之意,也不敢出城一戰以提振士氣, 看來當著是怕了……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客氣了!”

說到這裏, 伍子胥當即沉聲道:

“傳令各部,留三千重騎、兩千禁軍隨本官留守大營,其餘各部兵馬盡數散出,四下攻略。本官要這容州城,成為孤城一座!”

“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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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國,安順郡郡城。

昔日的叛軍頭子郝元化,此時已然吃上了夏國朝廷的俸祿,搖身一變,成了這安順郡郡尉,欽封的樂邑都亭侯,毫不避諱地盤踞府衙,發行政令。

一眾叛軍將領,此時也人模人樣地換上了官軍甲胄,分別領著各部人馬,駐守安順郡治下各城,軍政財政一把抓,將這西南六郡之一的安順郡,徹底經營為了國中之國!

而今日,這些盤踞地方的各將領,卻是一反常態地聚集府衙之中。

隻聽得府衙大堂之外,一聲長喝傳來。

“侯爺到!”

郝元化在數名心腹的簇擁之下,昂首闊步地走入大堂之中。

一眾將領紛紛起身,對著郝元化齊齊抱拳一禮,朗聲道:

“參見侯爺!”

既然受了朝廷冊封,此前那安順大將軍的名號,自然也便不能用了。

與稱呼一同悄然改變的,還有郝元化的神采氣質。

當初那衣著樸素,出身貧苦,痛恨權貴的郝元化,如今出則車馬儀仗相隨,入則豪宅美婢如雲。一身華麗的錦繡長袍,滿麵紅光,就連身形富態了許多。

雖相貌變化不大,僅是體態略有富態,脫下布衣換上了華服冠冕。但無論怎麽看,他舉手投足之間,都再無當初為求活路,領著民眾造反,占據一方的豪情壯誌!

儼然一副,勇者變惡龍的模樣……

郝元化坐到主位之上,笑著環顧在場眾人一眼。

可還不過片刻,這笑意便瞬間凝固消失,臉色變得有些不太好看起來。

片刻之後,郝元化方才冷哼一聲,看向一旁身邊的親隨,眉頭倒豎,厲聲喝道:

“本侯二弟呢?本侯命你傳令各部將領前來議事,可是你玩忽懈怠,沒有通知到?”

被郝元化這般厲聲嗬斥,身邊親隨頓時渾身一顫,當即跪倒在地,告罪道:

“請侯爺息怒,末將的確派人通知了慕容將軍的。至於為何沒來……末將、末將實在不知啊!”

郝元化聞言,繼續斥責道:

“不是你的錯,難道是本侯二弟,無視軍令不成?”

親隨聞言,隻得不斷叩首,拚力為自己辯駁。

厲聲嗬斥之聲,讓大堂之中的一眾將領皆是緘口結舌,不敢開口。

有腦子活的將領,已然琢磨出了一點味道。

當初岐王領西南邊軍,傾巢而出,誓要盡快鏟除以郝元化為首的安順郡叛軍。

之後兩三個月的功夫,擁兵十萬餘,盤踞安順郡,看似實力雄厚的叛軍勢力,便已然元氣大傷,僅憑著最後一座郡城堅守。

若不是夏國朝廷突然選擇招降,安順郡叛軍隻怕早就覆滅了,何來今日之威風?

而就在西南邊軍全力圍剿安順郡叛軍之時,身在邵陽郡的慕容複,卻憑借著占據的數量龐大的夏國救濟物資,招兵買馬收攏人心。

趁著邵陽郡兵力空虛,在短短時間之後便占據了邵陽郡大半城池,勢力急劇膨脹。最後趁著夏國朝堂招安之時,亦是跟著受封邵陽郡郡尉。

本是想著將慕容複拋出去吸引夏國注意力,拖延時間的。可萬萬沒想到,最後竟然讓他趁著這個機會起勢,到了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地步。

此時的郝元化,自然對慕容複忌憚無比,時刻琢磨著如何去打壓。

慕容複那邊,自然也察覺到了異樣,有意開始割舍和安順郡之間的關係。郝元化以商議大事為由相召,慕容複怎麽可能會過來?

這個時候故意做出這個模樣,恐怕就是想要借機發作吧……

想到這裏,眾將便更加不敢摻和其中。哪怕是有腦子轉不過彎的將領,也都被身邊同伴拉著不讓多嘴。

眼看著火候差不多了,郝元化當即故作沉疑,道:

“當真不是你出了差錯?”

“請侯爺明鑒!”

“那……難道是路途上出了什麽事情?罷了,之後派人去查一查吧。他雖是本侯義弟,但軍令如山,若是當真貽誤軍機,也是要受懲處的!”郝元化沉聲道。

眾將聞言,當即心領神會,齊齊躬身行禮,高呼道:

“侯爺英明!”

郝元化頓了頓,方才說起了正事。

“軍中急報,十日之前,雲國建昌府大軍,已攻入江陽郡。朝廷下旨,命我等即刻起兵,前往救援!”

眾將本來還疑惑,到底是什麽消息需要將眾人都召集一起呢。

待聽到是雲國大軍入侵之後,眾將頓時麵露震驚之色,府衙大堂之中轟然炸開。

“雲國大軍入侵?”

“江陽郡堅城要地,六百年之間從未有失,今日竟然被破了?”

“等等,駐守江陽郡的西南邊軍呢!”

聽到手下眾將議論紛紛,郝元化微微皺眉,等到眾人稍稍安靜下來,方才沉聲道:

“夏國朝廷使了個心眼,整個西南的十幾萬大軍,早就被暗中派往容州去了!江陽郡,除了兩三千地方郡兵差役,便再無其他士卒了!”

眾將聞言,又是驚訝道:

“容州?那不都跑到德江郡了?”

“嘖,要是咱們早點知道,連江陽郡都能拿下來了!”

“就是,可惜了!”

“有什麽可惜的,當時就是占下來了,現在咱們拿什麽和雲軍打?”

“……”

看著討論得熱火朝天,一片亂糟糟的府衙大堂,郝元化眉頭皺得更緊了!

看著眾將越說越熱鬧,渾然不顧自己還坐在上麵,郝元化心中不滿之色越來越濃,無名怒火蹭蹭上漲。

下一刻,隻聽得“噠”的一聲脆響。

手邊茶盞,被郝元化狠狠地擲在地上。

一時之間,大堂之中頓時一靜。

眾將意識到不對,連忙恭恭敬敬地站作一列,將頭死死地低了下去。

自從這大將軍變侯爺之後,便越來越難相處了……

看著這個時候方才變得老老實實的麾下部將,郝元化冷哼一聲,方才道:

“本侯已經下定決心,奉朝廷旨意,抵禦雲國大軍!”

眾將聞言,當即一驚。

當初西南邊軍圍剿他們之時,他們麾下可有不少老營悍卒,悍勇無比。但在精通戰陣,軍中高手無數的夏國正規軍麵前,也不過是螳臂當車而已。

雲國大軍,那可是擊敗過西南邊軍的存在。讓剛剛恢複一點元氣的他們去抵禦,那和送死有什麽區別?

眾將有心反對,但看著郝元化仍有怒色的臉,以及身上越發刻薄淩厲的氣勢,眾將心中皆有懼意。便是有異議,也不敢在此時開口,隻是一個個低頭默不作聲。

看到麾下眾將如此,郝元化也能看出他們的心思。

都是窮苦出身,招安之後有了官身,不必提著腦袋廝殺,正是享福之時,怎麽可能願意去和雲軍搏殺?

其實就連郝元化,一開始也是不願意的。

但想起當日,那找上門來的繡衣使的承諾,郝元化心中卻是再次火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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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昔日的靠山,如今已經被囚禁在府,再無希望。而侯爺,你是叛軍出身,若是沒有後台,等朝廷騰出手來,下場會是如何?但若是你現下能夠盡心竭力,抵禦雲軍,我家岐王殿下看到你的誠意忠心,必然既往不咎,多加重用!”

見郝元化還有遲疑的模樣,那名繡衣使再次輕笑一聲,道:

“我知侯爺還有擔憂,不過您仔細想一想,如今你麾下部眾,自從散出去各自占據城池之後,是不是對你的軍令越來越陽奉陰違?”

“用這麽一群已經開始不聽話的部將,去換取岐王殿下的信重。雲軍精銳,與之交戰必有損傷,到了那個時候,侯爺再派親信接管他們的地盤,名正言順地收回地盤。這樣兩全其美的買賣,我若是侯爺,隻怕早就點頭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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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結束,郝元化回過神來,微微轉頭。看著身上的華麗超綢緞、金銀玉飾,大堂中奢華擺設,以及一眾人模狗樣,看似畢恭畢敬的部將,頓時深吸了一口氣。

自從西南邊軍全力圍剿,看到了自己與夏國精銳官軍之間的差距之後,郝元化的心氣便已經被打沒了。

此時的他,再也不想起義,再也不想直麵官軍兵峰。他現在滿腦子的隻想著做自己的權貴,享一享自己往上七八代都沒有享受過的福。

所以這個投名狀,他郝元化納定了!

“朝廷旨意,命本侯,掌安順郡、江陽郡兵馬大權。麾下諸部糧草、物資、軍械,皆由朝廷供給。若有軍功,不吝恩賞!”

此言一出,眾將頓時抬頭,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郝元化。

他們如今各自占據城池,除了需要上供一定賦稅給郝元化之外,其餘的賦稅都可自行處置。這部分的錢,除了供他們揮霍享樂,還得養著自己麾下的部眾。

而若是他們出兵抵禦雲軍,也就意味著占據他們財政收入大頭的大軍費用,就不用承擔了!除此之外,還有軍械甲胄,都可向朝廷伸手去要。

想到這裏,眾將心中頓時有些動搖起來。

郝元化見狀,繼續道:

“朝廷還向本侯承諾,誰收複了江陽郡的城池,那座城便給他作為封地。一應金銀爵位,應有盡有,絕不吝嗇!”

聞言,眾將眼中更是一亮。

郝元化環顧眾人一眼,語重心沉地道:

“若非如今西南空虛,朝廷可給不了這麽大的好處。你們皆是本侯的部眾,本侯難道還能害你們不成?若是再遲疑,等到朝廷調別處兵馬前來,可就沒這好事了!”

說到這裏,眾將再也遲疑不起來了,紛紛道:

“侯爺總不會害咱們兄弟的,末將聽侯爺的!”

“就是、就是,雲國不是好人,咱們這就回去點齊將士,出兵!”

“幹了幹了!”

權勢富貴,最是容易使人墮落。

不過數月的功夫,昔日的義軍將領,便已然成了這幅為利驅使的模樣。

郝元化見狀,滿意地點了點頭,道:

“好,既然如此,即日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