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上,戰馬嘶鳴,伴隨著兵甲碰撞發出的金戈之聲傳來,便是一股肅殺之意,鋪麵而來。數千士卒僅著輕甲兵刃,急行軍而來。

此時將士們的隊形,已然有些散亂,不斷有士卒體力不支,掉隊下去。但就算如此,將領們卻也顧不得這些,繼續催促著士卒們前進。

一名身穿甲胄,被數十名親兵騎士簇擁的武將在路邊勒馬停下。

眼看著軍中士卒掉隊如此嚴重,這名將領眼神一凝。

就在此時,一名輕騎自遠處而來,快馬來到將領身前,翻身下馬單膝跪地,高聲喝道:

“稟報將軍,前方八十裏,便是黃安縣縣城。”

為首將領聞言,眼神一肅,當即問道:

“如今局勢如何?”

“回將軍,數萬難民困住了城池。不過現下未曾爆發衝突,局勢尚且能夠穩住。”

將領聞言,卻是不假思索,忙不迭道:

“我等日夜兼程, 全軍上下已是疲憊之師。貿然前去,乃是兵法大忌!若是大軍前來, 引起難民緊張誤會, 致使局勢惡化, 隻怕我等難以招教!”

“傳本將軍令,在此安營紮寨, 休整數日。並派探馬,探查消息!”

這名將領,便是夏國西南邊軍將領, 如今的振翼營主將朱棟。現下奉的是岐王之命,引輕兵速來接應朝廷物資。

盡管岐王之命,是讓他盡快趕至黃安縣接應物資。但朱棟此時所言,也並不是虛言。

振翼營此前, 營中上至主將,下至底層將領,皆是將門出身, 影響力根深蒂固。岐王當初攻入雲國北境, 有心借刀殺人, 便故意讓振翼營攻打堅城。

之後沒多久,西南將門被盡數掃清,這夏國西南邊軍之中最為能打的振翼營,也便廢了大半。如今雖然重建, 那也是新兵居多,不如此前, 這才被岐王派人接應物資糧草。

本就不是最為精銳的兵馬, 數日強行軍, 更是讓振翼營士卒疲憊不堪, 若是真的引起了難民緊張情緒,使得他們衝擊軍陣,隻怕還真撐不了多久。

反正如今的局勢尚算穩定, 倒是也不急在一時。

對此, 振翼營中一應將領皆是毫無異議。

停止行軍休整的軍令下達, 本就是在崩潰邊緣的士卒們皆是如聞仙音,當即停下腳步, 癱坐在地上, 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朱棟又對著手下的將領交代了幾句,便僅帶著幾名親信護衛,親自前去探查周邊情況。

直到幾人遠離大軍,朱棟忽然沉聲道:

“不是說那邊早有準備嗎?結果現在黃安縣屁事沒有, 大軍卻已經到了,那邊不可能坐視黃安縣淪陷,否則大帥軍法處置,我該如何?”

身後親兵打扮之人微微抬頭,沉吟了片刻,方才開口道:

“朱將軍稍安勿躁,此等大事,自當要小心行事,萬萬不可讓人在事後拿了把柄……”

朱棟聞言,抓著馬鞭的手猛地一緊,氣得胡子翹起,低聲罵道:

“小心行事?老子可是頂著腦袋掉了風險在給你們辦事,結果你們給我來了一句要小心行事?那老子呢,老子怎麽辦?”

親兵打扮之人見朱棟急了,卻是連忙出聲安危道:

“還請朱將軍莫要著急,我等身在將軍身邊,難免不了解情況……不過請將軍放心,我等這就催促下麵人動手。我等在黃安縣中也安插了人手,必然功成……”

那人還頓了頓,輕聲道:

“還請將軍放心,事後的封官許願,一個不少!”

聽到此人所言,朱棟瞳孔一縮,喉嚨下意識地動了動。

想起幕後之人給自己許諾的恩賞,朱棟心中更是發癢。

“好,最多明晚, 不能再拖了!”

那人聞言,低頭一笑,道:

“請將軍放心,說不得今晚便能成功!”

朱棟點了點頭, 一甩馬鞭,當即駕馭戰馬,轉頭朝營地而去。

而就在此時,不遠處的黃安縣縣城之外。

依舊一聲雍容世家公子打扮的慕容複,看著在自己身前跪倒的一眾難民,眉頭頓時一動。

和真正的難民相比,眼前的這些人雖然也是一身破舊衣裳,但一個個皆是壯碩模樣,一點也沒有個逃難的樣子。

一個個的眉宇之間,更是充斥著一股子沙場凶煞之氣,哪裏是什麽難民啊,說是沙場之上殺出來的悍卒更讓人相信!

“這就是大將軍安排的人?”慕容複眼睛微微一眯,沉聲道。

為首之人當即抬頭,拱手喝道:

“回二將軍,咱們都是老營的將士,早便隨大將軍起兵求活路!大將軍讓咱們前來此地,暗中鼓動附近難民,將大夏朝廷物資運送的隊伍困在這裏。然後就在二將軍的下麵效力聽命,再將這黃安縣給打下來!”

慕容複看著眼前跪倒一地,雖衣著破敗,卻頗有肅殺之氣的悍卒老賊,腦中不由晃過郝元化那豪爽大氣的方正大臉。

一個叛軍頭子,不過借著時局動**起勢。結果他這麽早,便得到了夏國物資運送的路線,還提前設了局在這黃安縣等著。

這個郝元化,他的背後,一定還有人在暗中支持,傳遞情報!

見慕容複沒有說話,為首之人卻是接著道:

“大將軍之後還說了,等攻下了黃安縣縣城,咱們這些人也不用回去了,就跟著二將軍幹了。到時候,二將軍便可以憑借黃安縣的物資,招攬流民組建義軍。邵陽郡的城池,任由二將軍攻打!”

聽到此言,慕容複眼睛頓時一亮。

他這個二將軍,雖然聽起來是叛軍之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但實際上的他,手下卻是一兵一卒也沒有,就是個空頭名號。

是郝元化見他武功卓絕,為了將他拉攏在身邊,這才封了這麽一個位置。

而此時郝元化此言,豈不就是給了他自立的機會?

仔細想一想,黃安縣如今囤積著這麽多的物資,到時候憑借這些東西招攬義軍打出旗號,再有粘杆處的支持,割據邵陽郡。進而借助水利四下出擊,若是天命在我慕容家,說不定還有全據西南六郡的機會呢!

想到這裏,慕容複的氣息,不由得微微粗喘了起來。

慕容複見此,再也不顧身上的華麗服飾,連忙彎腰親手將一眾悍卒老賊扶起,麵露誠懇之色,道:

“大將軍交付我如此之重的任務,我慕容複必然不可讓大將軍失望!不知當下,你等準備到了何種地步?”

“如今黃安縣城之外,已經有不少難民沒了活路投奔了咱們。城中一開始,也混進去了不少咱們的人,而且都被安插在了重要位置。隻待二將軍下令,咱們弟兄們今晚便可以動手!”

重要位置?

一城之中,能夠稱得上重要的職務,又豈是以流民的身份便能夠充任的?這郝元化身後,必然有夏國朝廷之人在支持!

果然是天助我慕容家,趁著郝元化的東風,必然能夠獲得立足之地!日後若是郝元化能夠識趣,隻憑他今日所作所為,允他個榮華富貴,也未嚐不可啊……

想到這裏,慕容複心中一片炙熱,當即豪情萬丈道:

“好,今夜我隨弟兄們一同上場。黃安縣,必當一戰而下!”

約定好今夜攻城的時間暗號,眾叛軍將士方才散去,隱入了難民之中。

等到眾人離去之後,慕容複身後的隨從卻是忽然開口道:

“沒想到,那些暗中鼓動百姓的人,竟然是安順郡叛軍的人馬!”

這個時候敢突然開口的,顯然也不是慕容複的什麽隨從。此人,正是粘杆處安排在慕容複身邊,用來聯絡傳遞消息的。

聽到身後之人開口,慕容複忽然轉過身去,沉聲道:

“粘杆處,會助我的吧!我也算出身雲國,相較於一夥兒夏國叛軍,我更願意和你們合作!”

那名隱藏身形的粘杆處侍衛聞言,當即咧嘴一笑,點頭道:

“請公子放心,此事之上,我等必然全力相助……畢竟,這可和咱們粘杆處全體侍衛的烏紗帽,是息息相關啊!”

慕容複不知道蕭承對郭解的許諾,自然也就不懂這話到底是個什麽意思。但此時的他,早已被腦中設想的雄圖霸業弄得人血噴張,再也顧不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了。

他扭頭看向不遠處的黃安縣縣城,以及城下那些為求活路被裹挾至此的難民,眼中仿佛浮現一片屍山血海之像。

黃安縣縣城之中,一名身穿男裝長袍,眉宇之間盡顯冷意的清秀女子,正抱手站在堂中。

周全快步走來,對著女子微微點頭,沉聲道:

“鶴音姑娘!”

這位名叫鶴音的女子,正是虞瑛瑤身邊近身伺候的宮女。作為自十二三歲便派到虞瑛瑤身邊伺候,直到今日的她,顯然是虞瑛瑤絕對可以信任的心腹死忠。

這次針對於黃安縣之事的密信,便是由她親自前來傳遞。

鶴音看著周全,微微點頭,沉聲道:

“如何了?”

“姑娘帶來的繡衣使,都已經散入城中嚴查了。我麾下能夠調動的士卒,四百人出去接管城防,剩餘人全部一同前去搜索探子了!”

說到這裏,周全卻是再次問道:

“隻是不過一群亂民罷了……還有這黃安縣,緊閉城門這麽久了,他們又能夠混進來多少人。值得姑娘這麽大動幹戈?”

黃安縣隻是縣城,自然比不過中慶城、金陵城這種天下雄城。但為了防備一般的武林人士,城牆亦有十丈之高。

隻是一群難民,沒有攻城器械,半點都不可能威脅到城中的物資的!

在周全知道岐王能夠自雲國購得糧草物資之後,他倒是不如此前憂心著急。便不由得對於鶴音這般大動幹戈,感到有些詫異。

鶴音聞言,神態肅然地解釋道:

“小姐此前說過,明麵上雖隻是一群難民,但背後必有幕後之人指使!如今殿下那邊,能夠通過雲國獲得緊要物資。物資困在這裏動彈不得,也算不上太過嚴重之事。幕後之人花費這麽大的力氣,絕對不可能隻是這般,必然還留有後手!”

虞瑛瑤這智謀眼光,著實厲害,隻是一眼,便篤定這背後之人還有後手,這才派身邊親信親自前來坐鎮,助周全清理全城,免除後患。

聽聞此言,周全心中卻是有些半信半疑。

而就在此時,便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之聲,忽然闖了進來。

一名親兵抱拳道:

“統領,原駐守南城們的差役之中,有兩麵對繡衣使調查搜捕,悍然出手,被當即格殺一名,擒下一名!”

周全聞言,眼睛頓時一瞪,喃喃道:

“還真有!”

鶴音聞言,眉宇之間更顯冷冽,配合那一身男裝打扮,打眼一看,竟與那虞瑛瑤有上了三四成的相似之處。

“嚴加拷問!這城中,絕對不止兩名暗諜!”

“是!”

一聲令下,黃安縣中被調來的繡衣使們,當即便如鷹犬出籠一般,憑借著敏銳的嗅覺,在城中大肆搜捕。

正如那些安順郡叛軍悍卒在難民之中極為顯眼一般,這些人在縣兵之中,亦是宛若鶴立雞群,幾乎是一眼便能夠讓人認出來。

因為這縣兵、差役的,可並非是邊軍。一個個的久疏戰陣,便是有武藝高強之人在縣兵之中從軍,但和在戰場之上提著腦袋搏殺的悍卒,還是有著本質的區別。

而這一點,對於繡衣使那些陰桀鷹犬來說,那就是一眼便能夠看出的致命缺陷。

“放開,你們為何抓我?”

“是繡衣使那群王八蛋,兄弟們,和這群隻會偷襲暗算的渣滓們拚了!”

“媽的,死鷹犬,去死!”

混入城中的叛軍探子,除卻少有束手就擒之人,大都都是悍然出手。

隻是雖然都是沙場悍卒,一腔血勇,但在一眾繡衣使以及岐王親兵的圍殺之下,隻能一個接一個地被剿滅。

為首的繡衣使甩了甩刀上鮮血,看著地上倒下還在抽搐的叛軍探子,冷哼一聲,轉身就要離去。

而就在此時,他眼中忽然瞥到人群之中的一名差役。

這本是隨意一撇,但他確實敏銳地從那名差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種藏身陰暗,滿手血腥的同類的味道!

下一刻,他眼睛一凝,手中長刀一指,冷聲道:

“那個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