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力的這番言論,雖然一開始聽起來,似乎隻是以暴論引人矚目罷了。但現在看來,卻是早就布好了陷阱,就等著道教之人跳進去。

此時這一問,直接便讓道教的幾人愣在了原地。道士真一漲紅了臉,呐呐著不知該如何回應。

慧力眼看著對方如此,心中大定,眼中已是溢出喜色,對著蕭承的方向躬身一禮,方才得意地瞥了對麵高台一眼,昂著頭坐回了蒲團之上。

而就在慧力本以為自己穩操勝卷之時,便見道教之中,那一名從辯論開始便一直沒有說話的道士,此時忽然站起身來,朗聲道: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地對於世間萬物,向來平等。所謂善惡,不過是世間生靈自己的行為。順其自然,一切猶如隨風入夜,潤物無聲,才是‘道’的運行方式!”

清朗平和之聲,回**四周,傳入在場眾人耳中。

高台之下,被一群僧眾簇擁著的惠啟和尚聞言,不由得輕歎一聲,站起身來。

一旁伺候的弟子見狀,頓時一愣,道:

“惠啟正印……”

惠啟和尚搖了搖頭,看著高台之上那飄然而立的中年道士,不由得問道:

“可知這位道士是誰?”

道教如今入雲國之中,擺明就是來搶和尚飯碗的,佛門這邊怎麽可能一點準備都沒有!

聽到惠啟詢問,侍奉的弟子朝高台之上看了一眼,沉聲道:

“回正印,此人乃是龍虎山張家嫡係,張守常。”

“用的是法名?”惠啟眼神一動,不由沉聲道。

“是!”

佛門雖然一直盤踞天南之地,未曾踏入中原,但對於道教這個直接的競爭對手,不可能一點不去了解。

道教之中,法名和道號並不相同。法名,便類似於佛門的法號,有字輩傳承。而道號,則是道士自身修行有成之後,自己所取的別號。

以張守常的年紀、修為、氣度,沒有道號,卻是極為不尋常的事情。

唯一的解釋,便是他是此代龍虎山掌教的候選人。未曾正式繼承掌教之位,所以才沒有一個自己的道號。

惠啟看著高台之上的張守常,不由得搖了搖頭,沉聲道:

“走吧!”

眾僧人聞言,臉上頓時有些難看起來。

惠啟雖未說清楚,但在這個時候說這些,意思很是明白。

這一場辯論,勝負已定了!

高台之上,慧力原本滿是得意之色的臉上頓時一僵,看著張守常的身影,臉色難看至極。

宮牆之上的蕭承見此,砸了咂嘴,已經開始收拾起手邊的奏折,準備回養心殿加班了。

這一局,真的是不用再辯下去了!

慧力此次,的確打了道教眾人一個措手不及。若是這個時候沒有道士能夠辯駁他的暴論,當真就是畢其功於一役,徹底否定了道教的立教根基。

別的不說,起碼在沒有重新駁倒慧力暴論之前,道教眾人麵對佛門之時,是都抬不起頭來的。

可是這張守常,卻是破了局,三言兩語之間,便將道教立意拔高到如此地步,襯得佛門這邊徹底落於下風。

之後不論佛門再找到什麽點與道教攻訐辯論,也都無濟於事了!

慧力的擅作主張,使得佛門在這一場辯論之中,再無翻盤的希望。

高台之上的慧力臉色鐵青,抿著嘴不肯說話。

另外幾名一慣以能言善辯,著稱於雲國的大和尚,此時卻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幾人對視一眼,皆是露出無奈之色,齊齊起身行一佛禮,沉聲道:

“今日這一場辯論,我佛門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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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國,安順郡。

作為夏國西南六郡之中唯一發生叛亂的州郡,又逢瘟疫橫行,在外人看來,安順郡之中本該是動**不堪,百姓哀嚎遍地的人間煉獄。

但若是真的有人進入安順郡之中,卻會發現,如今的安順郡,雖然稱不上多麽安定,但有著亂軍維持基本秩序,行使著官府的職責,卻比外麵那些被岐王舍棄的城池,不知道好上多少!

甚至有部分亂軍治下的城池,在他們的管理之下,竟然隔絕了瘟疫,恢複了幾分生機。

安順郡郡城之中,無數穿著簡陋鎧甲,頭紮布巾的亂兵士卒,手持長槍、長刀,不斷巡視著城中,將整個安順郡郡城管理得嚴密無比。

隻從這城中布防之中便可看出,這所謂的叛軍之中也並非都是些活不下去的泥腿子。若非有通習兵法之人效力,也決計主持不了這稱得上嚴密的城中防務!

“噠、噠、噠”,伴隨著一陣不急不緩的馬蹄聲傳來,巡查的叛軍將士抬頭望去,便見一位華服玉冠,鬢發垂落胸前,氣質貴氣的公子哥,身騎高大駿馬之上,在幾名仆從的陪伴之下,緩緩而來。

這亂兵之中,忽然出現這麽一位貴氣公子,顯然極為違和。兩邊之人,本就不該是混在一起的存在。

但一路上的叛軍將士,在見到這名貴氣公子哥之後,紛紛低頭行禮,語帶尊敬道:

“見過二將軍!”

眼前這貴氣公子,竟然是這叛軍類似頭領一般的人物。這一下子,違和感便更甚了!

而這位叛軍的二將軍,此時卻是麵帶溫和的笑意,無論對自己行禮的是身穿鎧甲的叛軍將領,還是普通的兵卒,他皆是還以笑意,點頭行禮。

一番禮賢下士的姿態,是拿得足足的。

而就在這個時候,便見遠處一道身影腳下飛快,快若奔馬,在貴氣公子身前猛地刹住,旋即躬身一禮,高聲道:

“拜見二將軍!”

來人身形矮小,隻穿著一套並不算合身的鎧甲,背後還插著一麵寫著“安順大將軍”的旗幟。隻看打扮,就知道是叛軍頭子身邊的傳令兵。

貴氣公子微微勒住馬匹,看了來人一眼,旋即微微點頭,道:

“何事?”

“回稟二將軍,大將軍找您商議要事,請您速速歸營!”來人連忙道。

貴氣公子聞言,微微點頭,道:

“知道了,待我梳洗整理一番,隨後便去拜見大將軍!”

聽到貴氣公子的回話,傳令兵卻是皺了皺眉,繼續道:

“大將軍急召,還請二將軍莫要耽擱了!”

貴氣公子聞言,不由看向傳令兵,眼中神色一動。

傳令兵感受著他的視線,頓時便覺似乎被什麽東西盯上一般,後背一寒,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這個時候的他,才忽然想起來,眼前這位之所以是二將軍,位列營中諸多頭領之上,靠得可就是那一身萬軍之中取人首級的絕世武功。

他身為軍中傳令官,又是心腹,借著首領的威望,的確有資格對營中一般的頭領指手畫腳,語帶嗬斥。

但此時腦子已經清醒過來的他也明白,自家首領不可能為了他,和這位二將軍翻臉!

想到這裏,傳令兵心中頓時有些懊悔了起來,頭低得更矮了。

貴氣公子看到他這幅模樣,嘴角冷笑一縱即使,旁人尚未察覺到什麽,他便又恢複了此前那般溫和笑意,隨意地點了點頭,道;

“既是如此,那便引路吧!”

剛剛那股縈繞在傳令兵心頭的寒意,此時忽然消散,仿佛剛剛的一切,都隻是自己的幻覺。

傳令兵心中一鬆,暗自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看了貴氣公子一眼,語氣越發恭敬,道:

“是,請二將軍隨我來!”

貴氣公子雙腿一夾戰馬,跟在傳令兵身後,徑直來到城中大營之中。

城中這處大營,乃是昔日府衙,此時便被叛軍占據。

剛一進入,便看到一旁校場上聚攏著一大群士卒。

最中間的,是十幾名壯漢,壓著幾名麵若死灰的叛軍將領。

這些壯漢,周身氣勢悍勇,身帶殺氣,穿著叛軍中少見合身的鐵甲,一看便不是普通的士卒。

為首之人,指著被壓著的幾人,用著一口帶著典型夏國西南口音的官話,張嘴道:

“大將軍讓我來執行軍法!”

“這個,打仗的時候領著手下那群沒卵蛋的逃了,差點讓咱們被官軍打得屁滾尿流。大將軍說了,兵慫慫一個,將慫慫一窩!別的人可以不動,但這樣的人,必須要殺了才解氣!”

話音剛落,為首的壯漢旋即抽出腰間的厚背大刀,狠狠揮下。

隻聽得“噗嗤”一聲,人頭滾落,鮮血甚至濺到一旁看熱鬧的士卒臉上,頓時讓眾士卒麵路畏懼之色。

為首壯漢說完,又來到一人旁邊,罵道:

“還有這個,背著大將軍私藏金銀。大將軍是拉著咱們說了好幾遍,所獲金銀會犒賞給咱們,但絕不可私藏!今後還有誰膽敢違背大將軍的軍令,就要試試自己的脖子硬不硬了!”

說罷,又是一刀揮下,鮮血四濺而出。

“這個,管不住褲襠裏的玩意!媽的,因為大將軍的軍令,老子鳥整天硬邦邦的都不敢去找大姑娘,你難道比老子還要難受?”

話音剛落,又是一道刀光閃過,自這人左側脖子劈下,將上半截身軀劈成了兩半。

這一刀,多少是帶點私怨啊……

這些壯漢,應當是軍法隊一般的存在。此時這些被押著等死的人,應當都是叛軍之中觸犯軍法的人。

壯漢一一述說這些人的罪狀,然後便當著軍中士卒的麵砍死。

一眾圍觀的士卒,一開始還麵帶笑意,是來看熱鬧的。但伴隨著一個又一個人頭落地,士卒們漸漸收起看熱鬧的心思,麵上流露出敬畏之意。

一旁的貴氣公子微微駐馬,和身邊仆從一起觀望了幾眼,方才繼續朝營中走去。

此前府衙大堂,如今亂七八糟地堆著東西。

一名個子不高,體型卻極為魁梧的中年漢子,此時早就等候在此。

這名中年男子,便是這叛軍首領,如今自號安順大將軍的郝元化。

看到貴氣公子翻身下馬,郝元化當即露出高興的神采,快步走來,朗笑道:

“哎呀,哎呀!我的慕容兄弟啊,你總算回來了!”

說話間,郝元化已經來到貴氣公子麵前,熱情地一把將其抱住。

貴氣公子隻覺一股子汗臭味撲鼻而來,臉上笑容頓時僵住,強忍著一把將他推開的衝動,咬牙回道:

“大、大哥,我回來了!”

郝元化臉帶激動之色,重重地拍了拍他的後背,方才鬆開,然後看向他露出期待之色,道:

“兄弟,東西可曾拿到?”

貴氣公子點了點頭,旋即掏出一張紙張遞了過去,道:

“這就是治療疫病的藥方!”

郝元化聞言,連忙接了過來,麵帶喜色地打量了幾眼,高興道:

“好,好啊!兄弟,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快說說看,你是怎麽拿到的?”

怎麽拿的?

自然是雲國的粘杆處侍衛,親自送到了他的手上!

慕容複聞言,眼睛一動,借口張口就來,笑著道:

“雲國派來的醫者,聽聞我是取藥方救治百姓,二話不說便寫給了我。劑量多少、如何煎煮,這上麵都寫得極為詳細。”

郝元化聞言,連連點頭,道:

“好,這才是大夫該有的好心眼!不像原本城中的那些大夫,見到咱們是叛軍便不願意幫忙,想盡辦法躲著咱們……總之,日後有機會遇上了這位大夫,我得送他金銀宅邸!”

慕容複聞言,笑著應了一聲,然後卻是話鋒一轉,道:

“如今藥方有了,咱們還是盡快點起兵馬,收服剩餘的幾座城池吧。我怕再等下去,等官軍騰出手來,隻怕就要來攻打咱們了!”

郝元化聞言,卻是擺了擺手,道:

“不急,光有藥方,咱們又沒有藥材。收服剩餘幾座城池,隻怕是要把瘟疫引入軍中。而且軍中潦草,也暫時有些不夠了!”

聽到郝元化之言,慕容複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道:

“那大哥準備什麽時候動兵?若是等到籌集到藥材、糧草,隻怕都秋收之後了!”

如今安順郡外,岐王麾下大軍已然在磨刀赫赫,準備鎮壓叛軍。再這麽不慌不忙地準備,便是坐等官軍來攻,死路一條!

郝元化卻是輕笑一聲,道:

“兄弟莫急!大哥我如何會領著兄弟等死?”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拉著慕容複來到大堂之中掛著的地圖旁,指著道:

“官軍背靠大夏朝廷,兵有十數萬,兵甲齊備,更有重弩雲車這等兵中利器。咱們傻乎乎地打上門,那就是找死……當然了,一直待著,那也是死路一條!”

慕容複一愣,不由問道:

“那大哥的意思是?”

郝元化伸手一指,朗聲道:

“打出去!攻下這裏,便上門都有了!”

慕容複一愣,看向郝元化所指的地方。

地圖之上,赫然是邵陽郡治下的一座城池。

攻下這裏,便上門都有了……

慕容複眼睛一眯,下意識地看向郝元化。

那你,是怎麽知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