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朝京師,升龍府,黎朝王宮,南華殿上。

大殿之上,黎朝年輕官員們一個個地跪倒在地,情真意切,聲淚俱下道:

“王上,此前戰事失禮,軍中精銳喪盡,朝中便已經向百姓加征練兵稅銀。之後與雲國求和,簽訂合約所需的賠款拿不出來,也是向國朝上下收納捐輸,這才湊齊。此時,萬萬不可……用、用什麽供奉宗廟的名義,再向百姓加征稅收啊!”

“宗廟祭祀,固然重要。但如今國中元氣大傷,雲、夏兩國虎視眈眈,百姓民生凋敝,正是全力恢複國力的時候。至於其他,還是再請王上再緩一緩吧!”

“王上,此前國朝局勢如此艱難,百姓卻傾力相助,不曾有所怨言。國中子民,對得住我國朝社稷,也請王上為百姓思慮啊!”

此時的黎朝諸多臣子,是怎麽都沒有相通。這位原本勤政愛民,名聲極好,頗有明君之風的王上,怎麽自邕州一敗之後,便越發糊塗了起來?

此前數次戰敗,折損無數,國力大損,尚且可以說,並非是君王之罪過。

但在窮盡國庫、民間財富,花費巨大代價換取和平之後,不去臥薪嚐膽,恢複國力,以求一洗前恥,反而去以供奉宗廟的名義遍搜民間,實在是讓一眾年輕臣子想不明白。

難道向雲國割地賠款之後,這位年輕的君王,當真就心氣盡喪了?

可你就算鬥誌磨滅,自此一蹶不振也就罷了。修建宮殿、遍選美女,這都是可以理解的嘛。結果呢,你搜集國中財富,去供奉宗廟,這就讓一眾臣子難以接受了!

怎麽,這個時候去求祖宗,等到將來國朝社稷覆滅了,別忘了給你留個好位置?

朝中的年輕臣子不理解,一個個自然是義憤填膺,聯合起來,一副你不收回旨意,就要死諫的模樣。

而黎朝王上黎衛寧,臉色也難看極了。

此時的黎衛寧,麵色鐵青,眼中含煞,雙拳死死攥緊,坐在王位之上一言不發。

他一向愛惜羽毛,注重維護朝野之間的名望。

黎朝的典簽校事官,這麽一個好好的特務機構組織,自黎衛寧登基以後這些年,幹的最多的活,就是充當黎衛寧的水軍,為他傳播好名聲。

因為黎衛寧知道,在朝中重要力量大半被宗廟那個老不死,死死握在手中之後,他唯一的依仗便是自己這個王上的頭銜了。

所以黎衛寧可以在背後充當推手,致使國戰戰敗,也絕對不會想要在這個時候壓榨黎朝百姓。

可萬萬沒想到,那個老不死的,竟然在這個時候,要求黎衛寧搜集天材地寶供奉宗廟。

雖說黎衛寧布局許久,暗中也發展了一定勢力。但時機尚未到來,是以黎衛寧此時根本不敢翻臉,隻能繼續低服做小。

“王上,三思啊!”

“請王上收回成命!”

“……”

一眾年輕臣子,見到黎衛寧還是沒有反應,一個個更是急切地高聲道。

而此時大殿之中,站在群臣前列的十數名衣著朱紫,真正執掌朝堂大權的宗親大臣們,卻與這些年輕臣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一個個的,眼觀鼻鼻觀心,一點反應都沒有,隻把自己當做了木頭人偶。

年輕官員不知其中關鍵,但這些人可是知道。當今這位王上,在涉及所有關乎宗廟的事務上,根本沒有任何決定的權利。

麵對著這些年輕臣子的逼迫,黎衛寧終究是陰沉著臉,猛地站起身來,一揮王袍,冷聲道:

“此議已定,沒有再議的必要了,退朝!”

一眾年輕臣子當即一急,神情激動地喊道:

“王上……”

而那些最前列的,對其中事務心知肚明的黎朝朝廷大員,卻是不願再糾纏下去,此時當即跪倒在地,打斷了年輕官員們,高呼道:

“恭送王上!”

黎衛寧轉身便帶著一眾太監,扭頭走出南華殿中,任憑一眾年輕官員如何出言進諫,他也是鐵青著臉,充耳不聞。

待回到後宮之中,黎衛寧身邊的辟穢當即揮退了一眾侍者。

黎衛寧再也按奈不住心中怒意,衣袖猛地在身前案桌之上一撫。

隻聽得“叮叮當當”的一陣聲響,案桌之上的筆墨紙硯、奏折香爐,被盡數掃落在地。

一旁的辟穢心中一驚,當即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苦著臉道:

“王上息怒!”

黎衛寧臉上通紅,雙眼甚至放棄血色,拳頭猛地朝案桌之上一錘,吼道:

“孤如何息怒?老不死的,該殺!該殺!”

辟穢跪在地上,用膝蓋移到他的身前,一把抱住黎衛寧,顫聲道:

“王上,宮中尚有暗子,奴婢為避免打草驚蛇,不敢清理幹淨。所以未免為人所知,還請王上克製情緒啊!”

黎衛寧此時幾乎就要抓狂,嘶啞著道:

“孤這個王上,做得這麽憋屈,快要把孤給逼瘋了。孤現在是這樣,父王當年也是這樣,我國朝宗室,世世代代都是如此忍氣吞聲,充作傀儡。孤現在就想不顧一切,召集親信殺上宗廟,殺殺殺,將宗廟之人,盡數屠殺幹淨……”

顯然,此時的黎衛寧,隻想以一場血腥殺戮,將黎家世世代代,為人架做傀儡的憋悶之氣,盡數宣泄而出。

辟穢見狀,連忙道:

“王上息怒啊!那、那、那雲國的小皇帝,當初不也是如王上這般隱忍嗎?當時的他,甚至還得裝瘋賣傻,才能躲過權臣的監視試探。可您再看如今的雲皇,一朝扭轉局勢,重掌大權,天下誰人不敬佩他當年的隱忍?”

聽到辟穢的話,終於讓暴怒的黎衛寧,稍稍平複了一點。

辟穢見狀,連忙接著道:

“當年若是雲皇未曾忍住,羽翼未豐便提前動手,又豈會有如今虎踞天南,雄視天下的雲國皇帝?”

黎衛寧喘著粗氣,咬牙道:

“雲皇隱忍,不過一年半載。而孤呢?已是家族數十代的隱忍了……”

話語之間,雖仍有不甘之心。但隻聽語氣,顯然會也聽進去了。此時的黎衛寧,心中那湧起的不顧一切的戾氣,也漸漸消散開來。

雖然在蕭承的示意之下,黎朝割地賠款。黎朝朝野上下,聽到蕭承的名號,都是難免有憤憤不平,敵視之意。

但對於黎衛寧來說,他卻從未對蕭承產生過恨意。甚至很多時候,黎衛寧對蕭承所取得的成就,莫名有一種驕傲的感覺。

因為對他來說,二人相似點實在太多了。看蕭承的時候,他恍惚間便有一種在看自己的錯覺。對於蕭承現在重掌大權,振興國勢,威震天南,更是讓他對未來多了期許。

咱們差不多啊,那孤上,孤也行啊!隻要孤暫時能夠苟住……

辟穢不愧是黎衛寧的心腹,對黎衛寧的心理,顯然把握得極好。

此時一番勸諫,很快便讓怒火上頭的黎衛寧,恢複了理智。

黎衛寧深吸幾口氣,平複了一番心情,方才開口道:

“對,你說得對!越是這個時候,便越是不能急躁。等除去那個老不死的,此前種種,都可以推到他的身上!”

說到這裏,黎衛寧忽然好似意識到了什麽似的,皺起眉,喃喃自語道:

“有點不對啊……先王臨終之前留下的王室秘聞,老不死的當年創建國朝,便是資質所限難以突破武學境界,這才另辟蹊徑,琢磨出了那神秘的運朝之法,將自己與國運相連。不光一舉突破至九階巔峰,更是憑借國朝氣運,活到了如今。”

辟穢聞言,頓時一愣。

作為黎衛寧的絕對心腹死忠,這王室秘聞,他也是知道的。

但他有些不明白,為何黎衛寧這個時候要說這個。

黎衛寧緩緩坐回王座之上,皺眉道:

“如今國朝局勢動**,國運衰弱至極。按理說,那個老不死為了延續自身,應當盡快積攢國力國勢,使氣運恢複才是。隻是如今,老不死強令孤搜刮國中,有些說不通啊……”

辟穢眼睛眨動,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喜意,不確定地道:

“莫非……宗廟那位,是已經到了要竭澤而漁的地步?”

黎衛寧聞言,眼睛頓時一亮,擊掌道:

“極有可能!”

“那王上,咱們還要不要……”辟穢有些遲疑地問道。

既然老家夥有些撐不住了,何必要冒險呢。

黎衛寧卻是堅定地搖頭,道:

“不管不能坐等,還要加快計劃!否則還不知道老不死的,會搞出什麽花樣來。”

說到這裏,黎衛寧當即看向辟穢,道:

“敖侯那邊,此前已經聯係到了雲皇。雲皇那邊,也已然承諾助孤一臂之力。雲皇麾下的九階高手不在少數,隻要解決了孤手中最缺的高手問題,宗廟那邊,也便再沒有什麽可以擔心的了!最近,可曾有雲國的人馬聯絡你?”

辟穢當即躬身道:

“安沛郡那邊,已經有雲國的東廠番子,前來接觸過了。”

黎衛寧當即點頭,道:

“好,隻要準備妥當,便盡快安排他們到來……”

說到這裏,黎衛寧語氣幽深,道:

“孤,已經有些等不及了!”

------

黎朝,安沛郡大營之中。

一眾黑衣人,闖入主帥大帳之中。

陳豐坐於主位之上,緩緩收起了手中的密信。

這段時間的陳豐,變得更為消瘦。麵上隱帶愁容,臉上僅剩一層皮,包裹著骨頭。他身上穿著的鎧甲,甚至變得有些空****的,不是很合身。

為首的黑衣人,看著帳中主位之上坐著的陳豐,頓時眉頭一皺。

這太尉陳豐,不是已經被蠱蟲控製了嗎?為何如今……

陳豐對著黑衣人扯出一絲笑容,然後手上一抬。

一瞬間,刀劍出鞘之聲,響起在大帳之外。

在黑衣人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陳豐的一眾親兵,便猛地湧入帳中。

霎時之間,殺機彌漫在整個帥帳之中。

黑衣人之首看著這明顯早有布置的殺局,心思急轉,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咬牙恨聲道:

“敖侯膽敢背叛老祖!”

陳豐冷笑一聲,道:

“本太尉出身微寒,從軍數十載,從小兵起勢。若非為人點破,隻怕永遠不知道,我國朝朝堂之下,竟然還隱藏著這麽一位老祖!侵吞國運於一身,損國肥己,隻求長生久視,而置朝野百姓於不顧,當真是無恥之尤!”

說到這裏,陳豐眼中殺意顯現,出聲道:

“盡數拿下!”

一眾親兵,當即暴喝一聲,道:

“是!”

黑衣人首領環顧四周,忽然冷笑一聲,道:

“太尉親兵,百戰餘生之精銳。隻是帥帳之中逼仄,當真能夠阻我宗衛?”

這些宗衛,乃是以特殊手段培養,個個雖神智喪失大半,但卻換取了七階的修為。若是衝擊軍陣,是力有不逮,但這般接近的距離,顯然是這些軍伍出身的親兵更為吃虧。

說罷這裏,黑衣人首領大當即抽出腰間兵刃,長喝道:

“殺!”

而就在這個時候,便聽到赫赫風聲傳來,伴隨著布帛撕裂之聲,一柄長槍纏繞黑色勁氣,宛若蛟龍出海,刹那之間穿過營帳。

那為首的黑衣人你,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便被死死釘在地麵之上。

身形高大,五官深邃,身穿一身威武鎧甲的楊大眼,昂然大步邁了進來,嗤笑道:

“黎朝的人,總是喜歡這麽多廢話嗎?本將軍送完人,還要回軍營坐鎮,可沒這麽多的工夫陪著你們浪費時間!”

楊大眼身邊,一名麵容粗狂,虎背熊腰的大漢,以及一清秀俊朗,溫文儒雅的年輕人,緊跟著走了進來。

那名俊朗男子,看著被死死釘在地上不得動彈,不斷哀嚎的黑衣人,臉上流露出不忍之色,不由道:

“楊將軍,上天有好生之德。便是動手,也要給他個痛快才是。”

楊大眼聞言,眉頭一皺,不由扭頭瞪了他一眼,嘴邊嘀咕道:

“還不動手?陛下要將這些人活著送回京師的……也不知道,派你這個小白臉來,到底有沒有什麽用。”

俊朗男子聞言,有些無奈地看了一旁的大漢一眼。

大漢見狀,卻是微微搖頭。

俊朗男子不由輕歎一聲,不再多言,當即動作起來。

恍惚之間,隻見男子一甩衣袍,身形瀟灑飄然,晃出虛影,當即在原地消散開來。當身形再次出現之時,他便已經來到了黑衣人中間。

男子伸手一點,磅礴勁力匯聚指尖,斜斜點出。指力傾瀉而出,當即封鎖住了一名黑衣人的周身各處經脈大穴。

片刻之間,俊朗男子身形晃動,恍惚之間化作數十道虛影,充斥大帳之間。行走之間,瀟灑飄逸,還顯得頗為鬼魅。一指點出,一眾黑衣人尚未來得及動作,便已經被鎖住周身大穴,無法動彈。

此時的楊大眼,看著俊朗男子那淩厲驚人,莫名熟悉的指法,心中忽然一跳。

他張了張嘴,扭頭看向一旁的大漢,帶著一絲小心翼翼地問道:

“敢問,兩位……”

大漢見狀,當即爽朗一笑,絲毫沒有將剛剛的事情放在心上,拱手道:

“此前將軍事忙,倒是未曾拜見。在下蕭峰,那是我家二弟……”

隻聽得這裏,楊大眼心中頓時生出悔恨之意。

姓蕭,用的還是陛下的武功……這二人身份,還用多說?

你娘的,你怎麽嘴這麽欠呢!

楊大眼麵色犯苦,隻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