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告示欄下,再次聚集起了不少人。士人、商賈、普通百姓,各類人擠在這裏,人頭攢動,不斷朝前方看去。

“這是幹什麽呢,怎麽這麽多人?”一位身穿勁裝,看著一副江湖遊俠打扮的男子,仗著自己身形高大,一邊問道,一邊拚命朝前麵擠去。

身邊之人,被他擠地難受,忍不住罵道:

“哎呀,你什麽都不知道就跟著擠過來幹嘛?”

“就是,去去去,這裏是你一個江湖人湊熱鬧的地方嗎!”

高大男子聞言,更是不樂意了,整個人就似野豬一般,擠地更凶了,嘴上還道:

“我們江湖人怎麽了?憑什麽不讓我們看?”

眼看著局勢越發混亂起來,守衛布告欄的禁軍將士不敢大意,連忙下場維持秩序,口中高聲念起了布告上的內容,道:

“莫要擠了!當今陛下求賢若渴,特開科舉之製,於今年九月一日,舉辦科舉大典,為國選材。不論出身、年齡、國別,皆可報名,若有真才實學者,一應錄用,入朝為官!”

此言一出,擠在最前方的一眾士子,頓時發出一陣歡呼。

“陛下聖明啊!”

“我等貧寒士子,終有報國之路,陛下萬歲!”

“天降聖主,於我雲國,此雲國之幸,天下士子之幸!”

“萬歲!萬歲!”

轟然的歡呼之聲響起,遮住了禁軍將士的念布告之聲,讓擠在後麵的人都沒太聽清楚。

禁軍將士無奈,隻得嘶聲力竭地再次念起布告。如此這般重複多次之下,禁軍士卒聲音嘶啞無力,這才終於是讓在場之人全都知道了布告的內容。

底層士子見往日流言終於成真,激動到不能自已,淚流滿麵。

這天下各國,為國選材,用的皆是舉薦製度。一般的底層士子,才學不至於讓貴人青睞,又沒有人脈舉薦,根本沒有為官的路子。

蕭承此舉,盡管隻是出現了一個布告,但終是讓這些士子們看到了一絲希望,情難自已,自是情有可原。

數名身披袈裟,寶相莊嚴,剛從皇宮出來的方丈們,在禁軍的護送之下,緩緩朝善世院而去,恰好從此地路過。

和這些麵帶欣喜之色,奔走相告的士子相比,和尚們麵色陰沉肅穆,眼神凝重,低頭不語,似是在沉思著什麽,對外界這般喧鬧嘈雜的動靜,是根本一點反應都沒有。

再穿過幾個街口,一隊禁軍將這些方丈們送到善世院,微微行禮之後便轉身離去。

一眾和尚看到眼前的善世院,方才稍稍醒轉過來,相互之間對視一眼。

但這些方丈,別管心中是如何心思百轉,但一個個的此時就是閉著嘴不開口,站在原地,似是等著哪位先有反應。

可還不等他們下定決心,善世院中,智通領著數名弟子走出,對著幾人緩緩一拜,沉聲道:

“塔寧寺弟子智通,拜見諸位師叔、師兄!”

幾名方丈心頭一跳,連忙雙手合十回禮,口宣佛號。

智通此時看著神色微微有異的各寺方丈們,敏銳地感受到了一絲不對勁,眉頭微微一皺,旋即開口道:

“諸位師叔、師兄,我寺惠啟方丈,今日剛至京城,欲請諸位前往一敘!”

其中兩三名方丈聞言,當即低頭行禮道:

“請回稟惠啟師兄,我等這便前去!”

智通此時,心中不妙之感越發嚴重。

這些各寺方丈之中,還有幾人在對視一眼之後,頗有默契地低下了頭,站在原地,沒有半點反應。

此時尚且沒有開口的和尚,盡管沒有明確拒絕惠啟之約,但既然此時沒有開口應下。其實也已然表現出了自己的態度。

隻是這些和尚,是誰都不願意做這個出頭鳥,所以在等著別人先行開口呢!

終於,其中一名相貌最為年輕的和尚沒有耐得住,上前一步對著智通一行佛禮,直言道:

“惠啟師叔相邀,本不該推辭。但今日為陛下講經,實在精疲力竭,隻得之後再行拜訪之事!”

說罷,這名和尚繞開神色有些難看的智通,徑直朝善世院中而去。

這率先說話的,是香積寺的智迷方丈。在一眾方丈之中,年紀輩分都是最小。年輕人,總是比其他人心思要更大些,也更耐不住性子些。

眼看著智迷方丈率先離去,猶豫片刻,便又有兩三位大和尚站出身來,對著智通微微一禮,隨後繞過他徑直離去。

此時當著智通之麵離去的這些人,此舉所代表的含義,自然不言而喻。

這是想要出麵,爭一爭那大法師之位!

智通心中一轉,臉色陡然變得鐵青,死死咬牙忍住,這才沒讓自己失態。

留下的幾名大寺方丈見狀,當即快步來到智通麵前,沉聲道:

“速速帶我等去尋惠啟大師!”

智通看著這幾名方丈神色嚴肅,語氣急切,心頭猛地一沉,隱約猜出了這是進宮麵見當今那位陛下之後,出了什麽變故。

智通顧不得再想其他,連忙道:

“諸位,請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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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殿中,蕭承一身玄色冕服,頭頂十二瑬冕冠,垂旒遮麵,讓人看不清神色。

諸臣列隊躬身,隻覺龍椅之上坐著的這位,威勢愈發凝重迫人,使人心生畏懼,不敢有違逆之意。

客曹尚書走出隊列,對著蕭承俯身一拜,道:

“啟稟陛下,我國與夏國停戰之事,經數日談判,終成共識。夏國賠償我雲國民眾損失、大軍開拔之資,其中黃金十萬兩,現銀一百二十萬兩,銅錢折算十萬兩,另有絲綢、珍寶折算五萬兩。共計折算白銀,二百三十五萬兩。”

蕭承定下的底線,是二百萬兩白銀,相當於雲國三、四分之一的歲入。便是夏國,估摸著也是每年稅收的一成多。結果客曹的那些官吏,倒是爭氣,多弄了三十五萬兩。

隻看這賠償的方式,黃金、白銀、銅錢、絲綢都拿出來抵債,就算沒有將夏國現有的國庫掏空,估計也差不太多了。

不得不說,因為西南諸州郡局勢如此,已有翻天之態,夏國朝堂也是真的急了,要不然這和談之事,起碼還能再磨上十天半個月的。

蕭承點了點頭,讚許道:

“不錯!”

客曹尚書連忙道:

“此番全賴陛下,臣等不敢居功!”

要不是蕭承此前堅持讓客曹和談之時多要些,怎麽也要不到這麽多。

“使團昨日已然啟程回國,夏國三皇子晉王殿下,不日親領使團前來,便可正式簽訂合約,罷戰修好。”

蕭承聞言,不由得嗤笑一聲。

先派使團求和商談條件,兩邊達成協議之後,再來正主,正式簽訂合約。這般繁瑣做樣子的流程走下來,夏國朝堂那邊還不知道得為西南局勢多操多少心呢。

“你客曹全權處置吧,若是朕沒猜錯,這夏國的晉王,要不了多久就到了!”蕭承隨口道。

“遵旨!”

夏國之事交代完畢,蕭承又開口,道:

“考成之法,已然開始實施,尚書台令馬敏文親自督辦、尚書台右丞張紘,並吏曹尚書,繼續負責主管此事。此為試行,不需擔心錯漏之處!”

曲誠、張紘,還有吏部尚書齊齊上前,躬身一禮,道:

“謹遵陛下諭旨!”

蕭承神色從容,繼續開口道:

“還有科舉之事,事關為國選材,乃是當今最為緊要之事。朕欲在尚書台之下,增設禮曹一衙,負責主管吉、嘉、軍、賓、凶五禮,並管理全國官學、書院事務、科舉考試、舉薦官吏諸事。奉常麾下太常寺一應屬官,盡數充入禮部!”

此時六曹之中,可還沒有禮部這個部門。若非要說的話,禮部此時的職責,祭祀選官這一部分在吏曹之上,禮儀禮節方麵,則由九卿之一的奉常主管。

還有禮部原本的藩屬、外國來往事務之責,蕭承還是交由在客曹手中,並沒有選擇合並。

此時朝中的官員,早就被蕭承的一番手段,整治地不敢多話。便是此時直接被剝奪全部職權的九卿之一的奉常,縱使心中再多牢騷,也不敢出列做聲。

馬敏文沉默片刻,道:

“增設禮曹,還需尚書,陛下可有中意人選?”

“此次科舉的條子,便是張昭擬定的禮曹尚書一職,便由其充任!”蕭承沉聲道。

張昭聞言,當即出列跪倒在地,沉聲道:

“臣,謝陛下恩典!”

說到這裏,蕭承卻是又突然想起一事,看向尚書台令丞曲誠,道:

“曲卿,感業寺改建一事,如今如何了?”

曲誠心中一跳,連忙出列,躬身道:

“啟稟陛下,如今工匠已經調上感業寺,開始改建。依照進度,還需四個月的工程,方能盡數改建完畢”

蕭承眉頭一皺,沉聲道:

“速度太慢了!”

曲誠當即誠惶誠恐地跪下,賠罪道:

“臣調度不力,請陛下恕罪!”

蕭承沉吟片刻,道:

“此事,倒也怪不得你!民曹如今事務太過繁雜,無法調用其下工匠。少府又獨立於尚書台之外,實在於朝政運轉不利!”

殿中百官,聽到蕭承這般說,又是眉頭一跳。

這不用說,這是當今陛下,又要撤並那個衙門了!

果不其然,蕭承頓了頓,接著道:

“朕欲在尚書台之下,設工曹衙門,將民曹、少府之中專司營造的官吏、工匠,盡數合並其中。此後工曹衙門,掌管全國之土木、水利工程、兵器甲胄、礦冶、紡織等官辦之業,無不綜理!”

既然都已經立了禮部,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將工部也弄出來。此後設立類似於六部的製度,也能少上不少阻礙。

馬敏文眼睛一動,接著道:

“那工曹尚書一職,陛下可有中意人選?”

蕭承搖了搖頭,沉聲道:

“此事,便由如今少府令擔任吧!”

他手頭之上的文臣,一共就這麽幾個,哪還有什麽合適的人選?如今的少府令,算是曲誠的人,此前辦事還算得力,便繼續由他充任。

現任少府令聞言,喜形於色,強忍興奮之色,出列跪倒,高聲道:

“臣沈茂,謝陛下隆恩!”

一眾百官,皆用豔羨的目光看向這名叫沈茂的幸運兒。

從掌管全國山海池澤之稅、百工技巧的少府令調任工曹尚書,從職責上看,那是降職了。

但百官都清楚,這當今陛下看不上舊有朝政體係,欲要用尚書台替代朝廷運轉。從注定變為虛職的少府令,調任實權工曹尚書,那是撞大運了!

蕭承看著新任工曹尚書沈茂,沉聲道:

“稷下學宮之事,由你專司營造,不可有任何耽擱!”

沈茂當即就要謝恩,卻又突然一愣,不由道:

“稷下學宮?”

其餘百官,亦是心中一動。

蕭承環顧殿中百官,沉聲道:

“此前朕已頒布招賢令,但思來想去,還是不夠。這天下之間學子無數,皆從百家,各持主張,欲證明自家所學。朕便決定,給這諸子百家一個展示自家學說的地方。”

蕭承頓了頓,接著道:

“是以,朕於感業寺舊址之上,設立稷下學宮。天下士子,皆可前來,無論其學術派別、思想觀點,不論其國別、年齡、資曆如何,都可以自由發表見解,相互辯論,以促各自學術進步。除此之外,各家學派,可自由於學宮之中招生教學。各國學子,亦可於學宮之中尋師求學。所需一應物資財貨,皆由皇室供養!”

此前拿錢供養感業寺,除了得兩句“阿彌陀佛”,屁用沒有。拿來供應稷下學宮,卻還能得些人才。

百官之中,已有不少人眉頭皺了起來。

這當今陛下,又是科舉取士,又是設立稷下學宮的。那今後朝堂用人,豈不是由不得他們舉薦了?

若是這般,那各家子弟,日後又該如何入仕?

難道要讓各家子弟,去和那些窮酸農家子,一起去什麽學宮求學,還去考什麽科舉?

荒唐!太過荒唐了!

當即,便有一名白發蒼蒼,身形佝僂的年老官員,忍不住站出身來,俯身道:

“陛下,這學宮一事,聽著似乎是化諸子百家於己用,於國家大有裨益。但這世間之事,又豈是這般簡單?隻看夏國朝堂,亦是百家並重。然後百家學派出身的官員相互攻訐,已成黨爭之勢。致使夏國國政,數年一改,除卻過多損耗朝廷威信之外,再無旁的用處。是以,還請陛下三思啊!”

蕭承看著這名站出來的年老官員,眉頭微微一挑。

呦,借著勢頭動手拿下了多少官員,竟然還有不要命的,敢在這個時候跳出來?

殿中的百官,見有人刷先跳了出來,頓時心中一動。

百官目光遊離,私下交錯,便有不少人明白大家的想法,正要大著膽子出聲附和的時候,就聽到一道聲音,突然響起。

“臣溫體仁,有本要參!參太中大夫成英範,教孫無方,致使其孫為人囂張跋扈,不思進取,曾縱馬鬧市,夜夜留宿花柳之地,有損朝堂體統!”

溫體仁突然在這個時候,站了出來,正氣凜然道。

蕭承眼皮一抬,裝模作樣地道:

“哦?這麽說,那太中大夫何在?”

剛剛還言之鑿鑿,一副為國為民的年老官員,此時老臉漲紅,訥訥了半天,方才拱手道:

“臣,便是太中大夫成英範……”

蕭承恍惚地點了點頭,道:

“哦,原來你就是太中大夫啊!廷尉溫卿所言,成卿家可知道?”

成英範低著頭,臉色為難,斟酌道:

“臣忙於公務,對子孫甚少教導……”

是啊,甚少教導,所以知道子孫不成器。這擔憂蕭承建立學宮、科舉製度之後,自家子孫沒了入仕的渠道。

拳拳憐子之心,真是讓人感動啊!

蕭承麵色一冷,道:

“既然如此,朕便準太中大夫告老,回去好生教導子孫吧!”

太中大夫成英範聞言,整個人頓時一滯,呆愣在原地。

站在陛階之上的馮保微微抬頭,朝殿中伺候的小太監微微使了個眼色,便立即有小太監們上前,一把架起成英範,朝殿外拖去。

“陛下,臣……嗚嗚,嗚嗚嗚……”

成英範這才驚醒,張口欲要叫屈,卻被機靈的小太監一把捂住了嘴,連拖帶拽地弄了出去。

經此一事,剛剛還躍躍欲試的一眾百官,頓時消停。蕭承目光掃來,一個個的,臉上都擺出一副‘陛下您說得對極了’的模樣,看著頗讓人有些好笑。

子孫就算不能當官,但那也是後話了,好歹自己還穿著官袍呢。但要是自己被皇帝革職了,那自家門戶,說不得就真的自此敗落了!權衡利弊,這些官員向來拿手。

蕭承看著老老實實,不敢多話的百官,不由得滿意地看了溫體仁一眼。

看看,身邊有個會揣測上意,還不要臉,懂得用各種手段為君王分憂的近臣,是個多麽舒服的事情啊!

溫體仁感受著蕭承讚許的目光,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一絲得意。

蕭承輕咳一聲,繼續道:

“人君之欲平治天下而垂榮名者,必尊賢而下士。朕欲學古之聖君賢主,不以珠玉為貴,而以人才為寶。開第康莊之衢,建高門大屋,以立稷下學宮。不論資曆國別、學派主張,招致賢人尊寵之,傑出之士,授其‘學士’之位,準其自由褒貶國政,可直諫於朕前,勉勵著書立說,宣揚主張。學宮一應開支用度,皆由皇室供養!”

“擬旨,將此令傳詔天下,使天下人知朕求賢若渴之心!”

馮保當即躬身應是。

殿中的溫體仁,見縫插針,當即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高聲喝道:

“陛下任賢革新,仁厚禮賢,賢明如此,實乃我雲國之福,乃天下之福!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馬屁,在旁人聽來,自然是惡寒無比,但蕭承聽來,卻是頗為受用,忍不住麵露笑容。

百官無奈,隻得隨之跪倒在地,齊呼道: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之聲,自宣政殿傳出,飄**在皇宮之上。

常人無法看到的視線之中,宣政殿上的紫色巨鳥隨之振翅而起,身形一飛,直衝天際。啼鳴之聲,宛若金玉作響,讓人心聲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