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來,等到眾人到達善世院之時,一眾和尚,都是麵露怒色。便是修行有成,心境一向平和的惠啟,此時麵色,也是隱隱之間有些發黑。

自城門到這所謂的善世院,一路之上眾人被城巡防營、禁軍的人馬反複盤問了數次。

次次都是有人跑去告狀,然後就有將領興衝衝地領著兵馬跑來,查完度牒之後,麵帶失望地離去。

便是這京城中的普通百姓,圍觀一行人之時,也有不少人臉上是帶著玩笑、不敬之色。

整個中慶城,似乎隱隱之間,都已經把和尚當做了賊人一般防範,這如何能夠讓他們心中接受?

楚鯉站定了身子,指著麵前占地不小的宅子,笑嗬嗬道:

“惠啟大師,這便是善世院了!”

惠啟抬頭看著麵前的大宅子,不由得一愣,道:

“這善世院,不似佛門之地啊!”

眼前的宅子占地不小,一眼望去雕梁畫棟,裝飾華麗,相比於佛門清修之地,更像是那位大官修建的豪華府邸。

楚鯉一邊做了個相請的手勢,在前方領路,一邊笑嗬嗬地道:

“這善世院啊,乃是陛下將一位犯官的府邸賜下改建的。嗬嗬嗬,所以啊,看著和一般的佛門之地,有所差距。但是啊,佛家一向不為外物所動,諸位都是高僧,在這樣的府邸之中修行,又會有什麽影響呢!”

惠啟聞言,扭頭看向身後一眾正對著府邸之中的華貴裝飾、擺設而嘖嘖稱奇的弟子,心中又是一沉。

楚鯉看著惠啟微微有些發沉的麵色,眼中莫名深意一閃,裝作無意地一指路過的一處院落,隨口道:

“對了,這邊的院子,住著歸元寺的慧發大師。啊,還有剛剛走過的那處院子,住著的是香積寺的智迷方丈,按照輩分,智迷方丈還是惠啟大師的師侄呢。哦,這間是六時寺的慧力方丈……”

一旁的智通,再次忍不住打斷道:

“楚公公,這幾位何時來的京師,我等怎麽不知啊?”

剛剛他提到的幾名僧人,都是大寺方丈,在佛門地位不低。但這樣的人,為何來到京城之中,他們卻是半點也沒有收到音信?

楚鯉聞言,“驚訝”地轉過身來,不解道:

“啊,諸位不知道嗎?”

惠啟雙手合十,道:

“我等確實不知,還請公公明示!”

“感業寺謀逆,致使慧開大法師身亡。是以如今佛門領袖空置,陛下覺得此位事關佛門穩定,不可空懸、前段時間便下旨,令雲國各寺方丈,於京中齊聚,舉行辯經論法大會,以佛法、武學論定輸贏,決出大法師人選。”楚鯉解釋道。

聽到楚鯉的話,一行人皆是一愣。

片刻之後,智通反應過來了,皺眉道:

“這幾位師叔師兄,前來京中的消息,為何我等不知?”

論法大會,這幾名方丈卻是在他們不知道的情況之下來到了京城之中,這怎麽想,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啊!

楚鯉聞言,搖了搖頭,道: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

智通麵色一沉,眼神有些凝重,出言問道:

“那這些師叔師兄呢?惠啟方丈”

“啊,幾位大師,今日一早便請見陛下,說是想為陛下講經……”楚鯉繼續漫不經心地挑撥道。

智通神色難看,咬牙道:

“他們豈可如此,這是……”

“咳咳咳!”惠啟重重地咳嗽兩聲,阻止了智通被憤怒衝昏頭腦,繼續說出什麽話來。

佛門之中,其實此前已經議定了,將由惠啟接任大法師之位。

畢竟一來惠啟是佛門僅存的九階高手,二來也是為了消除感業寺對佛門弟子的影響,佛門已然將惠啟突破死關,說成了點化。

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他惠啟不當大法師,顯然是有點不好收場的。

可這些寺廟方丈,這個時候卻是瞞著他們一行人,偷偷跑到了京城,參加這皇帝舉辦的什麽論法大會。他們還需要從皇帝的人口中,才能知道這件事。

背後這幾人所念所想之事,自然是由不得智通多想。

楚鯉見智通這幅模樣,便知蕭承交代的自己的差事已然做完,嗬嗬輕笑兩聲,便將一行人交由善世院屬官安置,自己行禮離開,回宮複命去了。

這善世院,占地頗大。一行上百人,善世院屬官竟然毫不費力地便將眾人安置了下來。

稍一安置下來,智通便迫不及待地領著幾名弟子,前往惠啟的禪房。一見惠啟,他便迫不及待地道:

“方丈,今日這些……”

“老衲知道,你想問什麽!”惠啟打斷道。

明明別人要搶的,是惠啟即將到手的佛門領袖之位。但此時的惠啟,看起來卻還沒有剛剛被城中百姓調笑的時候生氣。

智通聞言嗎,當即道:

“方丈,既然您知道,該如何去做,我等皆聽您的安排!”

“皆聽方丈安排!”跟著智通前來的數名弟子,當即齊聲道。

佛門上下,乃是一體,亦是出家修行之地,本該沒有那麽多的複雜心思。隻可惜,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但不同寺廟出身的僧人,也自然而然地也便相互報團取暖。

智通這群人,都是塔寧寺出身,自然希望下一任佛門領袖,是自己人了!

此時那些各地大寺寺廟,有奪位跡象,他們自然心有不滿。

惠啟看著六根不淨,動了執念嗔念的幾名塔寧寺弟子,不由得輕歎一聲,苦口婆心道:

“我佛門中人,以佛法修為論決高下,有何不可?你等所言所行,相較僧人,倒是更像當官爭權奪利的做派。”

智通聞言一滯,連忙低頭行禮,口宣佛號,道:

“阿彌陀佛,弟子一時糊塗,險些入了歧途了!”

數名弟子,亦是有樣學樣,低頭合十行禮,口宣佛號。

停頓片刻,智通見惠啟麵色稍稍好轉,卻是再次開口,道:

“隻是方丈,您心思澄澈,不染俗物,佛門在您手中,才是最好的選擇。若是因為皇帝相助,使得大法師之號,落入了那幾名心中隻有權勢的假修行之人手中,那才是佛門之難呢!”

見智通這幅模樣,惠啟便知他還是沒能勘破,微微一歎,搖頭道:

“唉,是了。心中貪嗔之念,又如何能夠輕易勘破……這件事,你不需過多擔心!”

智通聞言,微微一愣,道:

“什麽?”

惠啟麵色凝重,搖頭道:

“不過是皇帝的手段罷了!遇到楚鯉之後,一切都是皇帝的手段……怪不得你們對當今陛下如此忌憚,怪不得!”

“這、方丈這是何意?”

“我等剛到中慶城外,當今陛下的人便趕到了?這般巧合,必定是有人時刻監視我等行蹤。還有度牒一事,其上有我等法號、出身寺廟、相貌特征,一字不差!從這些事情中,足見當今陛下麾下的勢力遍布雲國,這才能夠快速查明我等身份!如此實力,也自然有本事截斷關於各寺關於論法大會的傳信!”

智通一愣,旋即道:

“方丈的意思,是說當今陛下,故意借此事,挑撥我等?”

惠啟點了點頭,道:

“自然!”

智通聞言想,後背頓時冒出冷汗,咬牙道:

“這、這,當今皇帝卻用這種手段,未免有些陰暗了!”

一國皇帝,不用堂堂正道,手段如此,實在有些讓人不恥了!

惠啟深吸一口氣,目光堅定,道:

“隻從皇帝的動作,這感業寺之事必要蹊蹺!為了我佛門清譽、慧開大法師瞑目,老衲必須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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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看完手中最後一份奏折,抬頭看向馮保,道:

“楚鯉回來了?”

“是,回來了,陛下交代的事情,自然是都辦妥了!”

蕭承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走出養心殿。

養心殿外,七八名身穿僧袍,賣相極佳,一看便是大德高僧的和尚,正盤坐廊簷之下,齊念著經文,為當今陛下、雲國社稷祈福禱告。

蕭承微微示意,馮保當即點頭,讓一眾宮中侍者、禁軍,盡數撤去,隻留下幾名高手,陪伴在蕭承身邊。

蕭承輕咳一聲,七八名和尚停下念經之聲,連忙起身相迎,齊聲喝道:

“釋門中人,見過陛下!”

蕭承隨意地撇了一眼他們,很是直接了當道:

“今日,塔寧寺惠啟方丈到了!”

眾和尚聞言,不由得麵麵相覷。

蕭承掃視幾人一眼,接著道:

“你們佛門之前,派出了好幾波人,欲要告訴惠啟方丈,關於論法大會的事情……但可惜,都被朕截下來了!”

眾和尚心中一驚,齊齊看向蕭承。

“陛下,您這是何意?”其中一和尚忍不住高聲問道。

“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明白地告訴你們。朕,絕對不會讓惠啟成為下一任大法師!下一任大法師,哪怕你們不去爭,也必定會從你們之中誕生!”

說到這裏,蕭承嘴角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不待和尚們反應過來,當即道:

“諸位大師,今日祈福完畢,便請回吧!”

幾名和尚僵在原地,一動不動,一張張鐵青的臉色之中,又夾雜著一絲複雜!

大法師之位啊!對和尚來說,這個位置,就是讀書人中的宰輔,將士中的大將軍。很少有人,不會毫不動心!

皇帝這是用了挑撥離間的手段,此時的惠啟方丈不明其中,說不得對我等心生怨懟、猜忌忌憚之意。他這般心境,隻怕難以肩負佛門重任了!

而且陛下都說了,惠啟方丈一定拿不到大法師之位。那貧僧挺身而出,無奈接過重任,那也是為了維護佛門弟子以及信眾不是?

看著和尚們眼中流露出的意動之色,蕭承嘴角一彎,一種操弄人心的快感湧上心頭。

蕭承的手段,可從來不知是陰暗下作的。正奇結合,方能無往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