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歸想,趙大人自然不能真的這麽做。

他站在沈澈背後默不吭聲。

太子殿下聽背後的人沒聲音,瞬間就猜到,自己的伎倆被他看破了,向他陪笑道:“萬全之策,事情了了給你賠罪。”

趙煜冷哼一聲沒說話。

下一刻,沈澈隻覺身後趙煜突然有所動作,緊接著便是一陣疾利的破風聲,沈澈分辨得出,這是趙煜打銅錢鏢的聲音。

呼應而來,是“錚——”一聲清脆撞擊。

銅錢撞上一支□□,在沈澈身前一丈距離落地。

趙煜朗聲道:“暗箭傷人,卑鄙。”

說著,他像一隻靈巧的貓兒,幾乎不出半點聲音,掠過沈澈身側。急行帶出的風,撩動了太子殿下的衣角。

其實,自從白天,他心裏就隱約有一股怒氣,這股火氣終於在廉王府裏被郡君的表現添柴加火,事至此時,到了熊熊燎原的地步。

細想,常襄郡君為何能在一日之內便知道趙煜的真實身份?

趙煜無論如何都不信,她有能耐一夜之間就查清自己的底。

回想趙改邪的名號,一早就被錄入刑部的名冊裏。

能讓趙煜火冒三丈的,歸根結底還是沈澈——

與其說沈澈做事滴水不漏,是做給郡君看,更不如說,是為了迷惑趙煜才對。

好讓他安安心心的一步步走在他的計劃裏,看到他想讓他看到的事實。

上輩子,他就被他算計。

身受重傷,一口氣吊了三年,最後還是沒了命。

他雖然帶著他四處求醫,給他千般萬般的歉意嗬護,卻執意不肯言說到底為何背刺他一劍。

如今,他依舊這樣……

半句交代都沒有。

他趙煜是什麽,又是棋子嗎?

想到這,他便往腰間一摸,卻摸了個空。

怒氣衝頭,一時忘了,他是以趙改邪的身份赴宴,佩劍自然沒帶。

但這檔口,箭在弦上,他隻得伸手入袍袖,抽出一直收在袖子裏的折扇。

趙煜氣勢洶洶,那射冷箭的刺客當場瞠目。

他沒想到刺殺目標不僅來了幫手,而且本身功夫就不弱——先是躲開了冷箭,後又以一枚銅錢,打落了□□發射的快箭。

顧主的信息裏可不知這麽說的,隻說他是個略通拳腳的文生啊!

刺客更沒想到,他愣神的功夫,對方就已經衝到他麵前了。

深夜涼月下,一雙眼睛凜光生寒。

刺客當機立斷,弩交左手,右手便去抽配刀,可刀鋒尚未出鞘,便“啪”的一聲,緊接著,手腕上一陣鑽心的痛楚。

一瞬間,他分辨出自己腕骨隻怕已被對方一擊敲碎,可他竟沒看清對方用了什麽招數。

腦海裏殘留的影像,讓他恍然覺得,眼前這皮相好看,眼神卻冷得像兩把刀子的小白臉,根本就沒用有什麽招式可言。

就是非常直白的一擊,可他就是沒躲過。

高下立見。

一擊之後,趙煜也心知肚明了。這人武功算不得一流,八成是狙擊暗殺型選手,想來對方是得來的信息有限,輕敵了。

眼看這對手功夫不濟,江湖經驗還是有的——風緊扯呼,三十六計腳底抹油。

這人轉身便往同伴那邊奔去。

他的幾名同伴,也已經抽刀在手,一擁而上,要為他作掩護。

趙煜自然不能讓他跑了,腳下使個絆子,一腿橫掃在那人膝蓋側麵。

對方一聲慘呼,摔倒在地。

膝蓋已經被趙煜踢得錯位。

說時遲,那時快。

出手便撂倒一個,趙大人毫無停手之意,身形一晃,衝向離他最近的一人。

這人的功夫要比箭手高明,加之他看趙煜出手就讓對手骨斷筋折的狠,不敢輕敵。

他的腰刀要比趙煜的折扇長上不知多少倍。

武行,一寸長,一分強。

他刻意和趙煜保持著“安全”距離。

可這樣的臨敵伎倆,趙煜一看便破。

趙大人步伐詭譎,欺身上前。

那刀手的一眾同伴還來不及擁而上,便見趙煜掌若靈蛇,攀上那人手腕,再晃眼,刀已經到了趙煜手裏。

下一刻,他扇子揣回衣袖裏,長刀在手中翻轉過來,刀背掛著風聲貫力而下,眼看要砸在那人鎖骨上。

千鈞一發之際,另一柄鋼刀斜向自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伸出來,平著搭在這人肩上。

“鐺——”一聲響,精鋼交撞,脆響之後發出細小的嗡鳴聲。

饒是有同伴出手相救,擋下趙煜的雷霆一擊,那人仍然被震得連退數步。

可想而知,這一下若是砸中,他鎖骨便也得折了。

“媽/的,”救護同伴的殺手長刀反轉,一派防禦姿態,“老六,不是說他不善拳腳嗎!”

老六正是被震退數步的刺客,他罵了句街:“輕信了那丫頭,撤!”

說罷,轉身便揪住地上斷了腿骨的同伴衣領,想將他拖走。

為了阻擋趙煜,他手一揚。

趙煜暗道不妙,可距離太近,那東西須臾已到近前,趙煜揮兵刃,想將其擋落。

萬沒想到,就在東西碰觸到鋼刀的瞬間,發出“撲”的一聲異響。

趙大人應變如神,順勢挽出一個繁複的刀花,把那東西炸裂開噴濺出的**甩落擋掉。

即便是這樣奇快的應變,也還是有些許**濺在衣角上,“嘶——”的輕響,把衣裳燒出孔洞來。

空氣中彌散開一股奇怪的腐蝕氣味。

這般看,對方一眾殺手是配合有度的組織,雖然手段極為下三濫,但分工卻異常明確,趙煜被阻擋的片刻時間裏,又有兩人上前,配合老六救人,其餘數人,悉數嚴陣以待,合圍在趙煜麵前,卻並不進攻。

這份張弛有度,讓趙煜高看一眼。

隻不過,剛才對麵二人不經意的兩句抱怨,直接暴露了那名叫老六的,是負責接活的聯絡人。

趙煜冷喝一聲:“留下吧!”

甩手就是兩枚銅錢。

老六知道趙煜會打暗器,是一直警醒著的。更何況,對方還出聲咋呼。

他耳聽見破風聲響,不及回頭,自地上一躍而起。兩枚銅錢在他腳下飛過,一枚打空,另一枚打在那已經受傷的箭手身上。

趙煜等得便是他躍在空中再無處借力的當口。躲過眼前一人劈麵而來的一刀,手中長刀打著旋就擲出去了。

緊接著,兩枚銅錢隨之擲出去。

長刀劈裂空氣的聲音,掩蓋了銅錢鏢的破風聲。

老六眼見長刀是衝著他腳踝跟腱飛來的,一旦中招,下半輩子就隻能拄拐了。

在空中看準方位時機,一腳踏在刀背上,把長刀踢得飛了出去。

可他始終棋差一著。

驚心剛定,銅錢已至。

眼前暗影迅速放大,待到看清時,便是左眼劇痛無比,緊跟著胸口的大穴也是一陣痛楚——兩枚銅錢,一中左眼,一中膻中。

他氣息瞬間滯澀,“哎呀”慘呼一聲,摔落在地,捂住左眼哀嚎起來。

再也顧不得身邊已是一通亂戰。

趙煜出手至今,雖然瞬間要命的手段一招都沒有,卻也是出招必有損傷。

沈澈一直站在遠處,無甚動作。

小廝阿煥不知何時,已經到了他身側,低聲道:“主子,您一早安排暗衛帶人埋伏在附近,怎麽還不給他們打信號支援?”

就讓趙大人孤軍奮戰……

阿煥越發看不懂自家主子的行事,隻覺得凡事兒沾上趙煜趙大人,他就奇奇怪怪的。

“他生氣了……”

半晌,沈澈才冒出這麽一句。

啥?

生氣?

為啥……

阿煥撓撓腦袋,不懂。

片刻,太子殿下歎一口氣:“你去讓暗衛偷偷帶人回去,想辦法驚動了金吾衛來收拾殘局。”

阿煥極短的訥住之後,掉頭辦差去了。

聽命便是,問這麽多作甚?

而且,趙大人下手就好像跟這些人有仇似的,看也不像能吃虧的模樣,隻怕用不著金吾衛,更用不著自家主子出手,再有片刻,那十來名有眼不識泰山的江湖人,就得被趙大人自己一勺燴了。

太子殿下找暗衛前來,阿煥還以為對手要有多厲害呢,沒想到……

這麽菜。

不知趙大人為何生了一肚子氣。

是不是怒火無處發泄,才致使武力值暴漲的。

待到阿煥把周圍的百姓吵吵起來,又假模假式的跑出兩條街,引來夜巡的金吾衛時,這邊果然已經結束戰鬥了。

阿煥再回來時,剛好看見趙大人一刀背敲折了最後負隅頑抗之人的腳趾骨。

金吾衛領巡的是個衛官,官階不高。

他不認識趙煜和沈澈,也更想不到,太子殿下和刑部尚書大半夜的不睡覺,在玉帶河畔與人鬥毆。

玉帶河畔這一段路,夜間雖然僻靜,但不遠處便是花好月圓樓。

他隻道是風流浪**客,喝多了酒,尋釁鬧事。

“何人夜鬥!”

衛官高喝一聲,小跑著,帶領一眾兵士,圍攏上來。

跑到近前,被嚇了一跳——折胳膊、斷腿、瞎眼……

嗚呼哀哉,哎呦媽呀,橫七豎八倒了一地,隻有那“行凶的惡徒”單手提刀,桀驁而立。

他身後不遠處,還有另一男子,樣貌俊秀極了,隻可惜黑紗蒙眼,似乎眼睛不便。

金吾衛衛官腰刀半出鞘,道:“何人?”

這話是對趙煜講的,畢竟傻子都能看出來,現場是他的傑作。

趙煜打量來人,又看一眼一直悶不吭聲的沈澈,才把手裏鋼刀往地上一扔,自懷裏摸出腰牌遞上去:“給將軍添麻煩了。”

衛官一看,心下大驚,忙把腰牌雙手奉還,道:“不知是刑部尚書趙大人,末將失禮,大人有事盡管差遣。”

他這話一出,倒在地上幾名傷得不甚嚴重的殺手也明顯變了臉色。

趙煜看在眼裏,心裏便跟明鏡兒似的。這些人的神色,又一次佐證了老六的話,雇他們前來的人,沒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他們。

他向衛官道:“勞煩將軍,將眾人押回刑部去。”

而後,趙煜又道:“這位是太子殿下,勞煩將軍,送殿下回東宮吧。”

說著,他像是覺得自己身上沾染的毒液氣味太難聞了,兩下解開外衣脫下,反手扔回馬車上。

夜風微寒,剛才與人動手出了薄汗,風一凜覺出一絲涼意。

“阿煜……”沈澈趕著這當口,特別沒有太子莊儀的湊上來,全不顧四周有人,“孤不回東宮,先跟你回刑部把事情做個交代。”

“阿煜”這個稱呼,白天被他渾水摸魚喊過一次,這會兒叫得越發如魚得水了。

也就在這時,眾人的注意力都在太子和趙煜身上,兩名傷得不重的殺手,對了個眼神——要逃隻能趁現在!

行刺當朝二品高官,一旦進了刑部,哪裏還有命在?

其中一人突然暴起。

他肩膀一扭,隻聽“嘎”一聲輕響,幾乎同時,手臂以一個正常人難以做到的扭曲角度,脫出金吾衛的控製。

下一刻,他肩膀輕抖,那條看著像是已經關節錯位的手臂,便又恢複了原樣。

這人會縮骨。

金吾衛的低階官兵何曾見過這般江湖伎倆,一時間訥在原地。

也就這愣神分心的片刻,另一名殺手突然暴起。

與同伴不同,他是靠蠻力掙脫控製的。

眼看變故突生,沈澈將不知何時已經脫下的氅衣,順理成章的披在趙煜身上,又順勢將人一拉,掩在自己身後。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熟練得好像不知在何時,做過很多次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