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裏,楚宴修的內心一片黑暗。

他之所以懷疑自己眼瞎了,除了眼前白茫一片看不到任何東西外,還有一個根據,那就是師父告訴過他,有些毒藥要千萬小心,一旦入眼很可能會毒瞎眼睛。

他確定方才一定是自己不小心,把毒藥弄進了眼睛。

這確實讓他很絕望,畢竟原本他的人生,下限起碼是藥家的藥老,但現在看來,上限也隻能是一代盲俠了。

而最讓他絕望的是,自己今後將永遠、永遠都無法再看到,自己那張俊美無匹的臉龐了。

如此,人生將毫無意義。

楚宴修給自己想好了墓誌銘。

紹成十八年四月二十日,藥家楚宴修為窺煉藥之天機,不幸隕落。此後八百年,藥家唯有人才,再無俊才矣!

好在,大約十分之一柱香的時間後,憑借著出類拔萃的藥理知識,他發現自己可能沒有瞎。

因為毒藥入眼有各種複雜的副作用,而他除了看不見以外,沒有任何其他感覺。

由此他確定……此後八百年,藥家還是可以有俊才的。

楚宴修很快猜到,自己可能中了某種利用大霧的陣法,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什麽要這麽做,但他覺得三十六計走為上。

於是腳尖一點,他輕縱而起。

為了加快身法,在空中他又吃了一顆“長煙白羽丹”,這讓他的身姿越發輕盈,快如閃電,便是四品宗師巔峰也不過如此。

藥家麽,打架基本都是靠嗑藥的。

但吃了藥之後,雖有輕縱越長空之能,但總會落下的,落下時根據腳尖的觸感,他發現自己竟然在湖麵上,不由微微一怔。

雲碧池充其量不過二十丈寬罷了,自己吃了丹藥後,應當能一舉越過才是,怎麽還在池麵上?

難道已經是換了個池塘?

於是腳尖又一點水麵,輕輕濺起一絲浪花之後,他又縱身而起。

然而,落下後,還是在水麵上。

不對啊?

楚宴修不信邪,繼續躍起,落下,躍起,落下……

如此,反複幾十次之後,他終於心中駭然地明白了。

這霧陣,可以將人困在原地,無論自己如何飛躍,其實都是在原地打轉。

這……豈不是將有限的方圓,幻化出無盡的空間?

究竟是何方神聖,才能施展此等幻陣?

楚宴修一邊想一邊跳,一邊跳一邊想,完全沒辦法停下來。

因為一停下來他就會掉入湖中,掉入湖中他今天這套嶄新的銀緞底青雲袍就徹底毀了,這可是他花了三百兩銀子定製的高級行頭啊!

而且還是瑞福祥的,牌子!

這邊,秦源在岸上一邊用正氣祛毒,一邊時不時看一眼霧中那個一直在蹦躂的身影。

沒記錯的話,他已經蹦躂半個多時辰了,就一直沒停過,好像一點都不嫌累?

旁邊,三個紙人早就想上去剁了那人了,不過秦源一直攔著,因為既然對方破不掉自己的霧陣,那就說明沒什麽好怕的。

主要是,都過了半個多時辰了,到現在他最多隻逼出百分之五左右的毒素!

這是什麽概念?照道理說,以他墨家五品上階的正氣,已經達到百毒不侵的地步了,無論是蛇毒還是常見的毒藥,對他根本沒有效果。

即便是遇到特別凶猛的毒藥,也隻需動用正氣,就能逼出來。

可現在,他發現自己體內的毒素非常詭異,它們遇到正氣就跑,正氣一退就進,竟然還知道玩“遊擊”……

現在,秦源除了封住幾處命門,暫時保住性命之外,完全拿它們沒有辦法。

要按照這個進度,他起碼得花費好幾天才能逼出毒素,而且就算逼出來,也勢必要元氣大傷好久。

這毒凶猛到這個地步,倒是他完全沒想到的。

不過秦源也有點慶幸,好在自己的霧偶也把對方困住了,這樣大家起碼可以談談。

於是想了想,他問道,“喂,跳來跳去的那白癡,你跳夠了沒有啊,跳夠了報上名來。”

跳大神似的跳了半個時辰,累得半死的楚宴修,忽然聽到一個空靈的聲音傳來,那聲音似乎很近,但是似乎又很遠。

不由心下一喜,問道,“在下楚宴修,敢問閣下是哪位?另外,這霧陣是否閣下所為,你我無冤無仇,何以至此?”

秦源怔了怔,心想楚宴修,那不就是內廷衛藥房那個小白臉麽?

難不成他是燕妃的人?

於是說道,“無冤無仇?我問你,你特麽是不是在水裏下毒了?”

楚宴修聽罷,頓時秀眉清皺,隨後趕忙解釋道,“在下是往水裏放了一些……非常之物,隻是在下的本意隻是想藥幾尾魚回去嚐嚐罷了,不知道因何得罪了閣下,還請明示。”

秦源一聽,當時火氣就竄上來了。

哪怕對方扔個雷管到水裏,不小心把他崩上岸了,然後解釋說是想炸魚,他都認。

可這貨竟然說用這麽凶猛的毒藥來藥魚,然後藥回去還打算自己吃,這就有點過分了啊。

紅傘傘白杆杆,你特麽打算吃完躺板板?

另外,能造出這麽牛逼的毒藥的人,還需要用這種手法來弄幾條魚?

“你這廝是不是當我傻呢?”秦源頓時聲音一冷,問,“說,是不是燕妃派你來的?不說我就讓你困死在這。”

“閣下,你誤會了!在下不認識什麽燕妃,頂多就是……前晚跟一個姓燕的宮女有過露水情緣罷了。”

秦源一聽,頓時憤憤然地哼了一聲。

果然不是個正經東西!

“你這**賊!”先義憤填膺地罵了一句,秦源又道,“既然你不是燕妃派來的,那你給我解釋解釋,特麽的為什麽在水裏,下特麽的毒?而且還一次性下了那麽多?”

楚宴修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住沉水裏了,於是趕緊說道,“是這樣的,在下隻是想試驗下新研製的幾種毒藥,而且在下真的打算把魚毒死之後拿回家吃,因為這樣就可以順便研究下解藥靈不靈。”

“???”

這個解釋讓秦源覺得很迷茫,於是忍不住又問,“那要是不靈呢?”

“應該靈的,在下對手藝頗有自信。”

“我是說萬一不靈呢?”

“萬一不靈,那一定是藥方錯了。”

“然後呢?”

“那這藥方就得改,如此一來,在下便是第三次指出藥家藥典的謬誤了,可追平三百年前的藥家大宗師決明子,當今一輩的青年俊才無人可及也。”

“……”

這貨是不是有很嚴重的自戀傾向?

咧了咧嘴,秦源又問,“你是藥家的?”

“正是,入太醫院前便已登記。”

秦源聽罷,心想藥家的應該屬於百家陣營,而百家一向跟譽王不太對付,那照道理應該不會去投靠燕妃吧?

另外,這貨應該的確是巧合才出現在這的,畢竟他才二十來歲,要想跟蹤自己而不被紙人發現,他應該還沒那個本事吧?

所以這貨是藥家的人,而且煉毒還挺在行,不知道會不會煉那什麽“萬蠱猩紅散”?

心裏有了些想法,不過秦源還是不動聲色地說道,“跟你說,你剛才下毒,毒倒了我養的一條靈魚,現在它一息尚存,你趕緊把解藥拿出來,到時候再賠我些精神損失,這事我可以當沒發生過。”

楚宴修蹦蹦跳跳地沉吟了一會兒,說道,“閣下,你可否先將困陣解開?”

“否。”

“那在下也否。”

“敢問,我弄死你,然後自己拿解藥行不行?”

“不行,閣下弄死我,就不知道解藥的吃法,稍有差錯那便是個死字。”

“那隨便,你接著跳。”

秦源就不說話了,繼續運功抗毒。

又蹦蹦跳跳了好一會兒,楚宴修終於受不了了。

再這樣下去,他遲早要正氣不濟掉入水中,那這身衣服肯定要毀了!

“閣下,我先與你解藥吧。相信這隻是一場誤會,閣下也不會無緣無故殺在下,大家化幹戈為玉帛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