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藝術家打定主意之後,便嘴角微微揚起一絲弧度,在確保威嚴的情況下,透出一絲來自於家主的親和力。

這個表情是比較有挑戰性的,尤其對於臉部肌肉控製的要求很高,比如整張臉你得是繃著的,看上去非常具有威懾力,但是嘴角那一抹弧度,又顯得放鬆而親切。

團結、緊張、嚴肅、活潑……論領導的藝術。

難度肯定是有的,但也是必須挑戰的。

畢竟,三個老婆,一個是天下第一世家鍾家的長女,一個是高祖求而不得的美人,還有一個是修行一千七百多年的妖精……哪個都是剁狗頭如剁青瓜的存在!

要想讓她們乖乖聽話,不上點大活兒,那簡直就是無稽之談!

表情表演完畢,秦源就發現三人都皺著秀眉,不約而同地看著自己,一個個若有所思的樣子。

他就知道,自己身為家主的全新形象,已經引起了她們的注意。

這很好,說明她們已經在潛意識中,覺察到了自己的家主氣質!

一切盡在掌握!

於是,他趁熱打鐵,威嚴地開口道,“這個,吃飯之前,我先插幾句。”

他剛說完呢,就隻見蘇若依拿著筷子,伸向了一條糖醋魚。

“嗖!”

秦源毫不猶豫地向她甩去一個淩厲的眼神!

家主沒說完,誰讓你動筷的?一點規矩都沒有!

蘇若依看到秦源這個表情,頓時有點不知所措,在略微猶豫後,隱約覺察到了什麽。

“魚……有毒?”

一聽蘇若依說“有毒”,鍾瑾儀便立刻“蹡”地一聲拔出了寶劍,同時熟練地抬手,“嚓啷”一下就掀了桌子!

鍾瑾儀本來就在擔心,還有大妖會潛入城內搞暗殺,故而這也算是本能反應。

至於掀桌子……反正在鍾家,吃飯時遇到什麽狀況,掀桌子是基本操作。

雖然她沒兄長和父親掀得熟練,但突然性依舊極強,至少秦老藝術家是來不及做任何反應的。

再說小妖,一看鍾瑾儀拔劍,也就毫不猶豫地掏出了身上的白綾。

主要是鍾瑾儀平常比較沉穩,看到她拔劍,小妖就下意識地認為,定然有狀況!

然後……蘇若依一看小妖、鍾瑾儀都亮凶器了,登時就覺得自己所料不差,於是也二話不說,拔出了青鳴劍!

刹那間,院子裏一片沉寂,連空氣都似乎凝固了。

秦家家主秦源,此刻就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北首”家主寶座之上,猶如一隻座山雕。

看著一地飯菜,四腳朝天的桌子,他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整個人都快麻了啊!

不,這不是他要的劇本!

這應該是一場溫馨的家宴,鶯鶯燕燕夜生活的前奏……而這三個手持凶器的女暴徒到底是怎麽混進來的?

我老婆呢?我三個溫婉可人、千嬌百媚的老婆呢?

在足足沉默了數息之後,他才咬著牙問道,“你們三個,能不能派個代表,跟我解釋下這是什麽意思?”

蘇若依皺眉道,“不是你在向我暗示,這魚有問題?”

“你怎麽看出來,我是在說這魚有毒的?”秦源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努力保持住家主的風度。

“魚沒毒,那你瞪我做什麽?”

“我……”

“不會是我吃口魚你都不讓吧?那我走?”

先是最後一個救自己,現在連吃口魚都要被他瞪眼,蘇若依覺得這個家不待也罷!

秦源連忙說道,“沒有沒有……咳咳,我本來隻是有感而發,想說兩句,心想說完大家再吃。”

“吃飯就吃飯,說那麽多做什麽?”蘇若依提劍,朝著他上前一步。

“你原本想說什麽?”鍾瑾儀也提著劍,走到他跟前。

“對啊,說來聽聽。”小妖的手指輕輕繞著白綾,也朝他走來。

“秦家主”咕咚一聲,咽了下唾液。

“我……我是想說,謝謝你們與我一起並肩作戰。就是說,我以後一定會對你們好的!也就是說,一家人呢,最重要的是齊齊整整、開開心心的!”

威嚴的老臉上,漸漸地露出一絲卑微的笑。

同時,左手摳右手的指甲。

蘇若依皺了皺,說道,“就為了說這個?沒有別的?”

“沒有啊,嗬嗬嗬……除了這些我還能說什麽,真是的!”

“說完了?”鍾瑾儀又問。

“說完了!”

“那便再去弄一桌飯菜來吧。”

“好的,我這就去,你們稍等哈。”

……

秦源又找到守在門外的景王侍從,跟他說出了點意外,桌子翻了……

侍從立即點了點頭,平靜地說道,“先生放心,這等事常有,我再去辦一桌來就是!”

秦源看著侍從那屁顛顛的身影,心想什麽叫“這等事常有”?

總覺得他好像知道得有點多……

他不會是覺得老子“懼內”吧?

老子那是尊重,他懂個屁啊!

一頓晚飯,美酒佳肴不缺,秦家家主卻吃得味同嚼蠟。

吃完飯,三個老婆分別沐浴更衣,秦家家主在自己房裏幹著急。

好不容易等她們洗完,秦源又滿心期待著她們能各自回房,然後“各個擊破”。

卻是萬萬沒想到,鍾瑾儀直接去找她父兄了,而小妖和蘇若依竟然又打算睡一屋。

秦源不死心,又偷偷給鍾瑾儀發傳音,“儀兒,何時回來,我與你留門了。”

瞧瞧,這話術,顯得他特別偏心鍾瑾儀有沒有?

她不得湧泉相報?

然而,鍾瑾儀隻回了一句,“留門作甚?我住另一屋的!”

秦源歎了口氣,他算是看出來了,自從三人彼此知道後,雖然沒有翻臉,但在某些方麵,似乎都沒那麽積極了。

也對,每個人心裏都有自己的想法,她們選擇接受,本就已經是一場很大的妥協,要想達到彼此和諧的程度,自然是需要時間的。

不過,有沒有一種可能,小妖和蘇若依這麽喜歡在一起,是不是已經彼此和諧了呢?

那再加自己一個,是否也可能和諧,甚至更加和諧?

秦老藝術家正這麽琢磨呢,卻隻聽門外景王侍從來報。

“先生,慶王求見。您……見麽?”

後綴的那一問,決然不是多餘的,畢竟人家是景王的侍從。

這有點類似於現女友拿著你的電話,跟你說前女友來電,你接是不接?

秦源猶豫了下,但還是說道,“請他進來!”

這個時候慶王來找自己,為了什麽事情他當然知道。

如果此時選擇避而不見,那麽就相當於他擺明了今後隻幫景王,而要與慶王割袍斷義。

秦源不想這麽做。

因為其一,他依舊沒有想好,到底幫景王還是慶王。

這一戰他之所以拚盡全力,完全隻是站在人族的立場上去考慮的,而不是景王的立場。

其二,也因為慶王對他不薄,他不能在這個時候,對慶王落井下石。

……

慶王很快被請了進去。

與此同時,景王的侍從也立即將此消息,通知了景王。

固西城防衙門的後堂,景王得知此消息後,眼睛微微一眯。

在場一位景王的門客立即說道,“殿下,慶王夜訪秦先生,不可不防啊!需知,當初在宮裏,慶王與秦先生就關係匪淺,此事人盡皆知!慶王還送了一個食樓給他呢!”

另一個門客接話道,“沒錯!殿下,今日一役過後,便是三歲小兒都能瞧出,得秦先生者得天下!殿下切勿大意,讓慶王鑽了空子!”

此時景王麾下眾門客,自然無一人會因為嫉妒或者眼紅,去詆毀秦源。

因為他們跟隨景王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謀一個從龍之功,換一世乃至幾代富貴!

如今眼看秦源能幫他們滿足這個心願,他們拉攏還來不及,怎麽會傻到去搞他?

再說,秦源的實力擺在那,幾乎可以碾壓他們所有人。說句難聽的,誰要是敢搞秦源,都不用秦源動手,景王為了不讓他心生嫌隙,就會先刀了搞事情的人。

正因如此,他們現在說的都是肺腑之言,目的隻有一個,就怕秦源被慶王“撬走”。

卻不想,景王聞言哈哈大笑起來。

“此言差矣!秦先生豈不知他門口站著的,盡是本王的人?他既然會請慶王進去,那足顯示他坦坦****,問心無愧!”

“殿下!秦先生問心無愧沒錯,可那慶王常以‘仁王’自居,有的是籠絡人心的手段,殿下真的不可不防啊!”又一門客跳出來說道。

“荒謬!先生何等人物,豈會著了慶王那點伎倆?你們,根本不了解先生,所以先生才會是本王的先生啊!”景王略帶怒氣道。

然而,一眾忠心耿耿的門客,並沒有就此退縮,而是紛紛跪倒於景王跟前。

齊聲喊道,“請殿下三思!”

景王終於猶豫了下,然後看向身後的阿大。

阿大沉默一息後,淡淡道,“我信先生,但慶王當世之奸雄。”

景王明白阿大的意思,在沉吟一番後,他緩緩地站了起來。

無論如何,慶王都休想蠱惑先生!

先生,是本王一人的先生!

……

此時,秦源的房間內。

慶王進屋後,一言不發地看著秦源,年輕的臉龐上,已滿是滄桑。

數息之後,他才淡淡道,“秦兄今日可好?”

秦源點點頭,說道,“還好。殿下,坐。”

慶王沒坐,雙手負在身後,與秦源保持了一定的距離,然後說道,“秦兄,這些日子,我一直在回憶,你我初見的那晚。

那晚,我記得我拿了一隻燒雞、一包花生,還有一壇酒。你我二人坐在乾西宮內,從天下大勢,聊到後宮嬪妃。你說後宮之中,敏妃最是好看。你還說,我母妃亦占後宮三分春色,當時我是想打你的,可我終是忍了……嗬嗬,秦兄還記得這些麽?”

秦源又點點頭,“殿下記得真清楚……嗯,我也記得。”

“那晚,秦兄還給本王講了好多故事。什麽蛇妖,花妖,鸚鵡妖,本王聽得津津有味。那時我就覺得,秦兄你是本王生平見過的,最有趣的朋友。這些,秦兄可還記得?”

“我記得。”

“本王還記得,當初本王灌頂,千鈞一發之際,秦兄仗義出手,冒死替本王解了難。那時,本王也對秦兄絲毫不疑,將手下精銳,盡皆劃歸秦兄指揮,這些秦兄可還記得?”

“殿下……”

此時,慶王突然猛地抓住了秦源的手,雙目赤紅晶瑩閃爍,整個人微微發顫,情緒忽然崩潰。

“聖學會早有人想殺你,本王出麵替你擋了三次,你知道嗎?你不知道,因為本王覺得兄弟之間,沒必要與你說這些!

穀蛟鱗片天下僅有七片,父皇隻得其五,其中一片賜本王,本王想都沒想就給了你,隻因你說過要做一個大機關,你知道嗎?

還有,你身為廝役太監,私掘乾西宮密道,劍廟早有察覺,是本王在劍奴那替你領了過,說是本王派你掘的密道,要不然你在飛黃騰達,去見劍奴之前就已經被劍廟滅了,這些你又知道?

本王沒有景王那般,與你聲色犬馬的嗜好!但本王一直將你當兄弟,當可以信任的手足,秦兄,今日本王隻想問秦兄,在你心裏,本王又是什麽?!”

慶王委屈,憤懣,因為他覺得,自己遭遇了最為慘烈的一次背叛。

就在入城之後,他就得到了消息,今日景王之所以能贏,全因為是那“秦先生”以及他帶來的“朋友”。

那“秦先生”是誰,還用問麽?

天底下,姓秦的無數,但是有能力扭轉一戰之乾坤的,就隻有那一個!

再聯想到近一兩日一直聯係不上秦源,以及此前秦源不願與他一起出征的事實,慶王自然認定,秦源已經轉投了景王陣營!

換句話說,他被秦源拋棄了,正如那日捧著燒雞、懷裏揣著花生米的他,隻能在朝蘭宮默默地看著景王進入秦源的房間。

秦源看著如癲似狂的慶王,心裏忽然升騰起一種莫名的負罪感。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有點渣?

不對,自己哪裏渣了,這場仗無論是誰主導的,自己肯定要幫啊,難道看著妖族獲勝?

隻是,慶王也的確有點慘,之前他被妖精騙了身子,現在他又覺得被自己騙了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