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陽西斜,霞飛萬裏。

一隊又一隊的禁軍士兵時不時地在街道、胡同、小巷走過,之中又夾雜著各坊的裏長等基層小吏,為他們介紹本坊的常住居民。

秦源和蘇若依來到大長老所在民宅的附近,也被禁軍盤問了許久,最終在蘇若依出示了清正司令牌之後,才得以放行。

看樣子,這次禁軍是認真的,或者說朝廷是認真的。

從六月十五至今,京城出了太多事,光是因為大宗師打架就已經造成了幾百棟房屋被毀,數百無辜百姓傷亡,更別提那些妖人、刺客屢闖皇宮大內了,皇帝不震怒才怪。

所以,這次無論是對拜妖會餘孽,還是青雲閣、玉泉宗的餘黨,朝廷的態度自然是一個都不能放過。

別看巡邏的禁軍中沒什麽大宗師,但秦源估計,在全城各處,恐怕都有大宗師在隨時待命。

朝廷上次能調動六十大宗師,這次或許能調動更多,隻要皇帝的決心夠大!

另外,或許在城外,劍廟也布置了大量的劍陣。

總之一句話,任何人想悄悄溜出京城,都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即便強如百裏暮雲,不也照樣不敢自己跑出去麽?

想到這裏秦源就想起來,上次見範正慶的時候,似乎忘記跟他提自己想用反間計,將百裏暮雲放回去的事情了……

為什麽總是忽略這貨呢?明明他是顆很重要的棋子啊!

回頭好好檢討下……

與此同時,聖學會想要在禁軍眼皮子底下擒下大長老,其實也很有難度。

這不,關陽炎、陳笙、藥老等七位高手,分成三組,每組都被禁軍盤查了兩三次,這才到達大長老所在地附近。

又不敢立刻動手,怕一打起來禁軍及朝廷的高手就會趕來,到時候就連他們一起抓了。

這個時候該怎麽辦?

餘言行表示很簡單,有事情找秦左使啊,他可是京城的地頭蛇,他一個人,可比他們所有人加起來都好用。

秦源本來想偷個懶,不想親自動手的,可餘言行一個傳音過來,他又不得不接過了指揮權。

咋弄?

秦源想了想,傳音回去,對餘言行道,“先生,你問問總舵主,把大長老弄死行不行?要活的比較難,弄死的話,倒是簡單。”

餘言行又把話傳給了關陽炎。

關陽炎原本正一籌莫展呢,忽然聽到竟然還有這種選擇題可以做,不禁喜出望外。

想都沒想地說道,“如能生擒自是最好,但若是有難度,殺了他亦可!”

生擒大長老,自然更有利於收服他的親信,這屬於中頭獎。

而殺了大長老,到時會中可能會有一些流言,甚至出現小規模的反叛,但肯定比大長老活蹦亂跳地出京城,然後召集他的舊部另立山頭強百倍。

所以殺大長老,屬於中二等獎。

左右都是中獎,都是喜出望外的結果,關陽炎自然是立即做出了選擇。

旁邊的陳笙不由笑著搖頭道,“這秦左使可真是個妙人哪!”

一旁的餘言行跟著微微一笑,說道,“英雄出少年。我會能得此人,實乃大幸也!”

關陽炎跟著淡淡一笑,微微頷首,不過未作言語。

秦源得到關陽炎的意見之後,又從一把傳音石之中挑出一顆,然後傳音。

“薑大哥,你要大魚不要?要大魚的話,現在就來撈。”

薑應泰這會兒,正在禁軍衙署親自部署搜尋拜妖會、玉泉宗、青雲閣餘孽的大行動呢!

一聽秦源這話,他原本黑著的臉立即就紅潤起來,嘴角又洋溢起幸福的微笑,當時就拋下眾將往後堂走去,表示要私聊。

按照他對秦源的了解,自然百分百相信,秦源說的一條大魚,肯定就是指一個重要的反賊餘黨!

得此賢弟,怎麽能不幸福呢?

堂內眾將一看他這副表情,紛紛側目,心想莫不是薑統領相好的來找他了?

不過薑統領的作風向來正派,是什麽時候勾搭上那相好的呢?那相好又是何等姿色,竟讓他不惜拋下大夥兒,要鬼鬼祟祟地跑後堂去哄?

可想而知,下次禁軍眾將聚一起喝酒的時候,可有話題了。

薑應泰到了後堂,立馬問秦源道,“好賢弟,大哥正愁抓不到魚呢!那大魚是誰,在哪,快快說來!”

“在城南。”秦源慢悠悠地說道,“而且沒猜錯的話,那廝應該是聖學會的大長老。”

薑應泰又是一驚,差點沒把眼珠子給瞪出來。

“你說誰?”

“聖學會大長老啊!”

薑應泰血壓直線升高,忙問,“他、他在城南哪?有多少人?賢弟你可得幫我盯住了!老哥今年要更上一層就全靠這一下了!”

薑應泰現在是武英將軍銜,再往上就是龍英將軍銜,大成老例,隻有龍英將軍及以上銜位,才可作為主將單獨領兵出征。

薑統領的夢想,可不是什麽沒仗打的禁軍統領,而一直都是領軍出征為國平天下,贏得身前身後名。

他要的是,憑借實實在在的軍功,讓薑家與鍾家、陳家平起平坐,成為大成“三大家”之一!

沒有比這更能讓他熱血澎湃的了,畢竟對於他這個宰相的兒子、準皇後的大哥而言,榮華富貴什麽的,已不可能引起他什麽興趣。

這次隴西之戰,他就很想主動請纓,無奈銜位不夠,又不想屈居人下做個副將,所以一直不敢開口。

而擒下大長老,或許是轉機之一。

如今的聖學會,早已被朝廷視作心腹大患,從聖上到劍廟,從劍廟到朝堂都知道,一旦朝廷進攻隴西,聖學會很可能會借機起事,給朝廷製造麻煩!

而那位大長老,如今手握重權,在聖學會內部舉足輕重,其實權之大甚至連他們那個總舵主都有所不如,這些情報薑應泰怎會不知道?

所以若是擒下大長老,聖學會內部必然大亂,對朝廷而言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這等大功在手,加上皇子校考後,按照慣例會封賞一批人,他晉升為龍武將軍,的確概率大增。

因而,怎能不格外激動?

和薑應泰的激動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秦源倒是一派淡定。

“薑大哥放心,那廝隻有一人。但保險起見,你還是多帶些高手過來。我把我的計劃大概跟你說一下……”

薑應泰靜靜地聽秦源說完,然後嘿嘿嘿地笑得合不攏嘴。

“賢弟果然妙計!好,就按照你說的辦,你等我,為兄我帶著人馬上就到!”

……

離大長老住處不遠的一個小茶館裏,秦源和蘇若依找了張靠窗的桌子,煮著上好的紅茶。

阿大的一直貼在熊稟誠的鞋底,因為怕大長老發現,所以一動不敢動。

屋子裏的談話結束,從阿大傳來的畫麵分析,它似乎隨著熊稟誠來到了一個地窖,隨後又在黑暗中穿行。

似乎那是個暗道,不知道熊稟誠要去哪。

不過這種小角色,掀不起什麽風浪,跑了也無所謂。

隻要確保大長老不從這跑走就行。

於是,秦源就讓阿大悄悄從熊稟誠鞋底下來,貼在暗道的頂部,這樣如果大長老從這跑,他也能第一時間得知。

之後,秦源一邊跟蘇若依煮茶,一邊悄悄觀察大長老所在的那處宅子,看他有沒有出來。

蘇若依不斷地往沸騰的茶水裏放紅棗,還從納石中拿出紅糖,往裏加。

秦源問她為什麽加紅糖,她的臉上竟然有了一絲絲小扭捏的表情,但堅決什麽都不說。

於是秦源就秒懂——這不是來大姨媽了嘛。

看著蘇若依那突然格外嫻靜淑女的樣子,秦源就很欣慰。

起碼,她沒有像藍星上的女孩子一樣,拿這個大做文章,用來考驗男朋友嘛。

咱就是說,這個世界的女孩子,脾氣就是好,就是講道理!

於是,秦源覺得是時候了!

調整了下表情,他以一位科研工作者的認真與坦**的心態,與蘇若依展開了某種學術層麵的溝通。

“依依啊,誠如我之前所說,像今天這種狀況,你的血幾乎都是浪費的。所以,我們不妨理性地看待這個問題,看看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講這些血……”

可惜,還沒等他說完,蘇若依就從納石中掏出砍狗頭如切黃瓜的青鳴劍,重重地拍在了桌上。

小臉又變得通紅,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

蘇若依是真的不明白,這家夥的腦子裏一天到晚都在想什麽?

女孩子這麽羞恥的事情,他非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講!

他老家到底是哪的,那邊的人都如他這般野蠻的麽,可以隨時隨地談論這些?好氣啊!

秦源見狀,隻好不甘心地歎了口氣,心想看樣子這事兒是沒戲了!

更可惜的是,王莽那廝竟然把某巾都發明出來了,據說還動用了國家力量去推廣……搞得他現在又斷了一條財路。

不光是財路,要是由他發明這東西,那女孩子豈不是用一次得感謝他一次?

那每月得收入多少星光?

柴莽誤我!

正當秦源內心戲滿滿的時候,隻見薑應泰進來了。

“咦,蘇姑娘也在啊?”

薑應泰笑著打了個招呼,但眼神裏卻流露出掩飾不住的失望,甚至還質問地看了秦源一眼。

賢弟啊,你又叫清正司的人來作甚?是怕我們禁軍搞不定那妖人?

如此一來,這功勞豈不是又要給清正司分去一份?

秦源又怎會看不懂薑應泰的眼神?

心裏頓時長歎一聲。

好家夥,看到清正司第一美女跟一個男人在茶館單獨飲茶,如此大的八卦,薑應泰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功勞要沒了,而不是好奇那兩位到底是什麽關係!

就算以為老子是太監,可一個太監為何跟清正司的第一美女如此親密,你就不好奇?

好吧,這是位脫離了低級趣味的優秀將才!

人家誌在千裏,說過要做名垂青史的大將軍的,怎麽會跟他一樣不正經呢?

這時,蘇若依禮貌性地回了一句,“是,今日不上值,便過來閑飲。”

薑應泰聽罷,這才又重新露出笑顏,開心道,“好極,這茶錢我請了。”

頓了頓,又對秦源說道,“賢弟,事不宜遲,咱們就抓緊時間?”

嗯,果然沒任何興趣打聽,蘇若依為何單與秦源閑飲。

怎麽說呢,秦源竟然硬生生地讓他整得……有點失落。

你丫就不八卦一下嗎?

是不是瞧不起太監?太監也可以談戀愛的啊!

更何況老子其實就不是!

腹誹了一陣,秦源終是起身,然後對蘇若依說道,“我與薑統領出去一會兒,馬上就回來,你在這等我。”

蘇若依想了想,覺得秦源跟薑應泰在一起應該不會有太大危險,於是說道,“好。”

看到薑應泰搭著秦源的肩膀出去,兩人親如兄弟一般,蘇若依不知為何,又沒來由地一笑。

心想,這家夥究竟跟薑統領有多熟,才會讓他一開口就喊“賢弟”?

或者說,從宮裏到宮外,從內廷衛到清正司,再到禁軍衙門,還有他不熟的人麽?

哎呀,雖然總是說奇怪的話,可他……怎麽就這麽討人喜歡呢!

蘇若依心裏想著有的沒的,清亮如潭水的眸子裏,卻滿滿的都是秦源的倒影,直到他消失在視線之中。

秦源跟著薑應泰來到一個沒人的小巷子裏,薑應泰就從納石中,拿出了兩套禁軍普通士兵的衣服。

一套給秦源,一套他自己,兩人迅速換上。

又一人戴了一頂禁軍的圓形氈帽,把冒沿一壓,頭一低,不細看的話,兩人現在就是兩個平平無奇的小兵。

……

不多久,正在屋子裏閉目養神的大長老施英之,聽到屋外傳來陣陣腳步聲,不由老眼猛地一睜。

隨後,敲門聲響起。

“開門,禁軍查人,速速開門!”

隨後,又傳來裏長的聲音,“裏頭的,老章頭,快點開門,禁軍要查人。”

施英之頓時鬆了口氣,今天一天禁軍都在挨家挨戶搜查,他是知道的。

既然入了京城,他就被盤查過好幾次,身為聖學會大長老,他手上的身份文牒,自然是查不出任何問題的。

於是,他大大方方地去開了門,然後衝裏長一笑,“裏長大人,各位官爺,隨便搜,隨便查。”

一個禁軍頭領模樣的人,黑著臉說道,“姓甚名誰,原籍哪裏?另外,身份文牒拿出來,讓我們瞧瞧。”

施英之連連點頭,然後掏出文牒,說道,“都在上麵。老朽叫章程,隴北人士,以賣字為生,上月來的京城。趁還走得動,想瞧瞧京城之繁華。”

那禁軍頭領一麵看文牒,一麵例行公事地衝身後的七八個禁軍揮了揮手,淡淡道,“搜一下。”

施英之以一個尋常老頭的姿態,衝那頭領點頭哈腰道,“官爺請便,請便。”

他話音未落,忽然發覺身後突然傳來兩道寒氣!

到底是久經戰陣的高手,他頓時心裏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噗呲!噗呲!”

偷襲施英之的,正是扮作普通士兵的兩位禁軍大宗師!

如此近在咫尺,又是趁其不備背後偷襲,豈能容他逃脫?

兩把意劍瞬間就刺穿了施英之的身體,但都非致命部位,隻是從他的肋骨穿出罷了。

顯然,薑應泰的本意是想捉活!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能擒下施英之之時,卻隻見那身軀竟詭異地原地消失了!

而原地,隻剩下一張被兩把意劍刺穿的符文。

符文上赫然寫著,“金蟬脫殼”四字!

眾人無不一怔,心中皆暗道,不愧是聖學會的大長老,竟有此神通!

而與此同時,成功避開這致命一擊的施英之,已出現在一丈開外的窗戶邊,並且伴著一聲大笑,衝出窗戶去也!

然而剛剛衝出,卻見又一把紫色的大宗師意劍迎麵而來!

裝成小兵,埋伏在屋外的薑應泰出手了!

這一次,縱然施英之神通廣大,卻再也無法避開,直接被這一劍刺穿了肩膀,隨後釘在了窗戶之上!

到底是薑應泰,三品上階的大宗師!

如果他不是想活捉施英之,方才那一劍,他完全可以精確地刺穿他的喉嚨!

施英之此刻青筋暴綻,看到那紫色意劍後,他就知道那是禁軍薑家的人!

但他怎麽也想不通,為何禁軍能如此快地掌握自己的身份和行蹤,然後調集如此多的大宗師來追殺自己?

不過,他並沒有坐以待斃。

隻聽一聲大喝後,他的身體驟然爆發出一陣剛猛無比的正氣,竟將那意劍生生地彈射出去!

隨後,他又大笑一聲,躍至空中!

但,就在這時,隻見七個鐵人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瞬間就如同一堵鐵牆般擋在他的跟前!

這些鐵人,自然是秦源從道家半聖的陣中撿來的寶貝,而且早已被他修好。

施英之此刻已長劍在手,麵對鐵人擋路,他齜牙裂目,知道此刻唯有拚死一搏!

不過,薑應泰顯然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施英之一劍斬下,連破兩個鐵人之後,薑應泰的意劍便再一次穿透了他的另一個肩膀!

施英之頓時身體微微一滯,心中頹然道,薑家的意劍果然名不虛傳!

但是不甘心的他,依舊試圖做最後一搏。

而此時,秦源早已放出木鳶!

如同一把利劍,木鳶尖銳的喙部,以閃電般的速度,直插施英之的心髒!

薑應泰剛喊出一個字,“別……”

但木鳶的腦袋,已經深深地沒入了施英之的身體。

隨後,又穿了過去!

一陣血霧!

身體多了個洞的施英之,登時從夜空中掉落下來。

看到那木鳶,他似乎明白了什麽。

是他……果然是他……

可那又如何?

重重地掉到地上後,他抽搐了兩下,終於不甘心地閉上了雙眼!

秦源見狀,終於鬆了口氣。

好了,這下沒有後患了。

若是施英之被清正司抓走,那他在聖學會的事,定然會被施英之說出去。

不遠處某個角落觀戰的關陽炎、陳笙、餘言行乃至藥老等人,看到此景,也都微微鬆了口氣。

也好,殺了他,總比讓他跑走好!

餘言行道,“原來秦左使是借禁軍的手殺了大長老。如此一來,動靜鬧得再大,也不關我們的事了。”

陳笙嗬嗬一笑,接話道,“更妙的是,他首先為禁軍提供消息有功,借著又幫禁軍殺了反賊,與禁軍的關係定然能更上一層。”

……

那頭,熊稟誠也遠遠地看到了施英之的隕落!

震驚之餘,他似乎明白了什麽!

清正司……青影使……追兵……大長老被殺……

他決定,要為施英之報仇!

借刀殺人,他身為朱雀殿精英,同樣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