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觀宴偏頭看著她。

她仿佛在自己跟這個世界之間畫了一個圈,誰也進不去她的世界。

遺世而獨立。

戴觀宴感覺心尖像是被紮了一下。

他從後麵的小桌上拿了杯奶茶,想給她喝點她喜歡的東西。

黎笑眉隻是看了眼,搖搖頭。

戴觀宴輕歎了一聲:“至少喝點水,你嘴唇都起皮了。”

黎笑眉摸了摸唇瓣,這才喝了點水。

戴觀宴真怕她支撐不住,更怕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出不來。正要逗她說點兒話,譚淵來了。

譚淵先朝著黎萬崇的遺像鞠了個躬,黎笑眉跟戴觀宴一起回禮。

譚淵走到黎笑眉麵前,微微笑著:“你還好嗎?”

黎笑眉擠出笑:“我還要謝謝你。”

如今想來,如果不是譚淵的提醒,她就真的一心撲在橫山的項目上,連那點兒少有的陪伴都沒了。那樣,她真的要後悔死了。

譚淵道:“沒什麽謝不謝的,世事無常。隻要我們自己明白,不留遺憾,那就行了。”頓了下,他又道,“其實不管誰先離開,最後還是會再見麵。你把他沒有做完成的事情完成了,對他而言就是不留遺憾,是不是?”

黎笑眉這時才露出些真心笑容。

譚淵看這會兒客人少了,說道:“一起聊會兒?”

黎笑眉點點頭,兩人朝另一側留給客人的休息區走過去。戴觀宴便繼續留在原地,招待前來吊唁的賓客。

黎笑眉與譚淵麵對麵坐下來,桌上有準備的茶水點心,譚淵將點心往她麵前推了推:“看你的臉色就快暈過去了。你不是一個人,至少要吃點東西,才有力氣撐下來。”

黎笑眉深吸口氣,提起精神,拆開點心的外包裝,一口就將杏仁酥全吃下去了。

那模樣,不是在享受美食,就隻是在找點事情做,有點像機器人。

這樣的蒼白、脆弱,與他任何時候看到的都不一樣,讓人看了心疼。

“譚淵,你怎麽知道我父親病重了?”黎笑眉喝了口水,掀起眼簾,“什麽時候知道的?”

譚淵端著茶杯,微微垂下眼睫,似是避開她的目光:“我有個客人,去醫院探望親戚時,看到了你的父親,就提了一句。”

黎笑眉默了默,自嘲的笑了下:“我是他的女兒,卻什麽都不知道。”

“你應該反過來想,你的父親不想讓你知道,也許這是他愛你的方式。跟自己最親的人告別,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那漫長的時間最是磨人,他舍不得你,你更不想他離開。”

“徒勞的用盡力氣想要留住他,對他而言,受盡折磨的軀體,不如靈魂超脫出來,擺脫病痛。你也不希望看到他飽受折磨的,不是嗎?”

黎笑眉想到上一次,老父親纏綿病榻時的模樣,閉了閉眼睛。

是啊,離開病體也是解脫。

解脫了,就不痛了。

她深深吸氣,抹了下淚水,笑了笑:“謝謝你的開導,我好過多了。”..coM

頓了下,她問道:“你也有失去過什麽親人嗎?感覺你有點經驗。”

其實,失去親人的經驗,她應該比很多人都豐富,隻是那時候她太小。母親死時,她尚懵懂,又有老父親的嗬護,那時候不知痛滋味,隻以為摔一跤就是很痛的事情了。

譚淵笑了下,輕輕的轉著杯子:“我外婆去世的時候。”

黎笑眉看了他一眼,倒是有些意外。

“我小時候跟我外婆在一起的時間比較多,算是她帶大的。”

黎笑眉點點頭:“哦,原來是這樣。”

另一邊,戴觀宴一邊應付著賓客,一邊留意著黎笑眉這頭。看她跟譚淵坐在一起,不但吃了東西,還有了笑容,心裏不是滋味,又寬心了些許,那糾結的感受隻有他自己清楚。

武琰走過來看了他一眼,淡聲道:“這會兒人少,你可以去休息一下。”

戴觀宴站著沒動。

黎家真正意義上的主人,現在就隻剩下黎笑眉,他是黎家的女婿,也是主人。武琰關係再親,也沒資格站在這裏代替黎家人。

這是戴觀宴的認知,守住自己的位置,寸步不動。

黎笑眉休息完過來時,武琰看她好了很多,神色也跟著舒緩了些。

他一直擔心她強撐下去,會支持不住。

他比黎笑眉更早知道消息,所以很早就做足了心理準備。

戴觀宴看著線香快燒完了,重新拿了三根線香點燃插上去。

黎笑眉看著他的動作,對武琰道:“一會兒守夜,你陪我說說話。”

武琰看她一眼:“你要守夜?”

“這是我爸啊,能陪他的,也就這麽點兒時間了。”黎笑眉的笑比哭還難看。

武琰“嗯”了一聲:“好,我陪你。”

晚上賓客散去,黎笑眉跪在墊子上,一把一把將紙錢投入搪瓷盆裏。

“……現在,我挺感謝那些老太太們的。她們給我爸折了這麽多,他在下麵有錢花了,也不用愁資金鏈斷了,這麽想想,似乎也不錯。”

武琰扯了下唇角,跟著投進去一把紙錢:“是啊,先生累了一輩子。”

“他那段時間,很痛苦嗎?”黎笑眉側頭,火光映著她的臉,讓她過分蒼白的臉色有了些許紅潤。

武琰默了下:“還好。其實先生知道病發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準備。隻是他不希望你太難過,你懷著孩子,怕你承受不住。”

黎笑眉咬著唇,強忍心裏悲痛。

她吸了吸鼻子:“可是我每次去看他的時候,他都在忙工作。如果不是過度勞累,他還可以再支撐一段時間的,是不是?”

武琰的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勉強擠出一絲笑。

但是黎笑眉知道,武琰很少笑的。他這樣的笑,讓她有些心慌。“武琰,我爸他是不是瞞著我做了什麽事?”

武琰沉默了下:“等葬禮結束,有些事情,我會告訴你的。”

黎笑眉望著他,武琰又笑了下:“他隻是想在他走之前,做好一切安排。畢竟,你跟飯店,我們,都是他最牽掛的……現在,我們就好好的送先生走,不要讓他再有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