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伽奕意識到來人是岑杺的祖母,主動讓開路,溫聲問好。

岑老太走下樓梯,細細端詳任伽奕,心道岑杺的眼光不錯。任伽奕在她老人家的眼裏,長相周正、言語正直,比她的小孫子岑衍看起來要穩重。她開口道:“我聽小杺說過你。你叫任伽奕?”

“是的。”任伽奕禮貌應聲,“很抱歉,我現在才來。”

“這不是你的問題。”岑老太瞥了岑衍一眼,又問:“我聽說你家裏不接受小杺?”

任伽奕默了一瞬,坦然回:“我父母是有顧慮。我來之前做了一些工作,回去依然要處理這個問題。我想他們真心接受岑杺。希望您能信任我。”

“既然這麽困難,你還要堅持?”岑老太有意疑問,“以小杺現在的樣子,你父母接受她的概率幾乎為零。”

岑衍張口要說話,被岑老太瞪得憋了回去。

任伽奕沒一分遲疑,回道:“我愛岑杺,不可能放棄她。”

岑老太對這個回答相當滿意,微笑著點點頭,由堂嫂扶著往客廳走。

岑父岑母向任伽奕投入感激的目光,又不約而同用眼神譴責岑衍。

堂嫂在觀察任伽奕,跟在岑老太身側沒出聲,但也不讚成地看了岑衍一眼。

岑衍不明白一大家子偏向任伽奕的理由。任伽奕雖然對岑杺夠盡心,可是沒有物質基礎的婚姻不牢靠。貧賤夫妻百事哀不單單是一句俗語。岑衍認為岑父岑母太過注重表麵。

岑老太坐到單人沙發上,後背挺直體態端莊,令任伽奕想到岑杺平時的坐姿。岑杺好似岑老太的翻版,祖孫二人的樣貌有五成相似,尤其是眉眼,隻不過岑老太閱曆深,眼中多了智慧和銳利。

所有人回到客廳,岑老太叫岑衍到跟前說:“事到如今,你還不承認自己有問題,總拿你的那套標準衡量別人。我是不是跟你說過做事不要太武斷,你連我的話都當耳旁風?想害死小杺?”

岑衍心下一沉,辯駁:“我怎麽可能……”

“我不管你的出發點,結果就是這樣。”岑老太顰眉打斷他,“小杺不吃不喝能堅持到哪時候?你非要等她奄奄一息,才承認自己的錯誤?”

這話委實嚴重,岑衍不接受,心慌讓他不由地提高音調:“她還那麽年輕,不可能!”

岑老太肅聲斥回去:“可不可能不是你說得算!她都沒有求生的意誌,你沒發現?”

岑衍心裏一涼,火氣倏地沒了,被恐慌取代。

岑父難以置信:“怎麽可能,她小時候都沒到過這種程度。”

任伽奕深蹙起眉也不相信,問岑老太:“您確定?”

“她認為你不要她了,對她的打擊太大,她也很愛你。”岑老太回道。

岑杺無法界定喜歡和愛的界限,其實她對任伽奕的在乎到達了更深的層次,崩裂也就更徹底。這就是岑老太指責岑衍太過武斷的原因。岑衍總覺得他對岑杺能起到怎樣的作用,那是從前,此時他還不改變與岑杺的溝通方式,在這件事上的責任占了很大比重。

岑父忘記了岑杺此刻比兒時最糟糕那兩年多了一樣失眠。岑杺分不清白天和黑夜,隨時都能焦慮暴怒,能控製的時候躺在**安靜得像沒有生氣的布偶娃娃,控製不住時又像打了興奮劑,亢奮到能將整棟屋子砸了。平常人失眠兩天都容易焦躁,更別說岑杺。

岑老太這幾日隱忍不發是集中精力找治療岑杺的辦法,不代表她認可岑衍的行為。岑杺被折磨得精疲力盡,很痛苦。

岑母也發現岑杺放棄了治療的希望,但她不敢往那方麵想,岑老太戳破了這層紙。

任伽奕麵色沉靜,心中鈍痛不已,不由地收緊手指。

岑母心力交瘁,幾近哀求對任伽奕道:“你幫幫小杺,她還那麽小,怎麽能動那種念頭。”

任伽奕默聲不語,岑衍轉身拽住他怒喊:“你說話!聽到沒!”

堂嫂看不下去出聲:“岑衍!快鬆開!”

岑父立馬從沙發上起身要去拉岑衍,隻見任伽奕揮手一拳打在岑衍臉上。

櫥櫃抽屜裏的杯子晃動發出脆響,花瓶等擺件東倒西歪,兩個香薰蠟燭重重砸到地上。

岑母和堂嫂驚喊,聲音直接傳到三樓。方聽楓預感不好,和醫生說一聲往樓下跑。

岑老太倒是鎮定,眉毛都沒皺一下,她瞧完撞到櫥櫃上的岑衍,目光落向任伽奕。

“對不起,我實在忍不住。”任伽奕攥緊右拳對岑衍道:“你可以打回來,我絕不還手。”

岑衍的左臉既麻又疼,他倚著櫥櫃擦嘴角,拇指上沾了點血。

岑母嚇愣了,緩慢望向任伽奕,滿眼的不可置信。岑父也是怔在原地。

方聽楓跑到客廳一瞧,岑衍左邊唇角紅腫,櫥櫃上亂七八糟。她心裏難受卻不好說什麽,快步去扶岑衍。

岑衍是咎由自取。任伽奕一開始還能忍,想和岑衍講道理,但聽到岑杺連活下去的意誌都沒了,實在是沒得忍。岑杺要是出了事,他難以想象自己以後該怎麽辦。

岑衍眼神一冷掙脫開方聽楓準備還手,被方聽楓攔腰抱著往回拽。

“你是不是瘋了!”方聽楓氣得捶岑衍後背,“打架能解決問題嗎!”

岑衍的確快氣瘋了,這些天的壓抑讓他無處發泄,正好任伽奕挑頭,他就奉陪到底!

岑母回過神來扯岑父的袖子,“你快攔著啊!”

岑父反應過來剛挪一步,岑衍甩開方聽楓,怒紅了眼。方聽楓猛地撞坐在地上,感覺尾椎骨疼得像要斷了,眼前發花。

“岑衍!”岑老太一聲喊讓岑衍冷靜下來。

任伽奕和堂嫂率先去扶方聽楓,岑衍馬上倒回頭推開任伽奕,蹲下要將方聽楓抱起來。

“先別碰我。”方聽楓尾椎發麻不敢動,閉著眼嘶嘶抽氣。

岑母要去叫醫生,堂嫂先上樓了。

岑父煩躁得不行,礙於岑老太在不好發作,不住地歎氣。

任伽奕蹲下幫方聽楓檢查會兒,說:“應該沒事,你先坐著緩緩。”

“你說沒事就沒事?”岑衍攬過方聽楓拿任伽奕的話回敬:“你以為你是誰?!”他嘴角疼,吼這一聲沒啥力度。

“他以前是醫生,我不聽他的,難道聽你的?”方聽楓睜開眼衝岑衍發難:“你還想打老婆?”

任伽奕是醫生?岑衍微愣,不等細想,方聽楓扶腰疼哭了。

“我要是被你摔出後遺症,以後生孩子怎麽辦!”方聽楓狠狠捶岑衍胸口,咚咚響。“你想換老婆就直說!”

“不是,我……”岑衍忙慌給她擦眼淚,百口莫辯,索性讓她捶著出氣,疼也忍著。

任伽奕伸手阻止方聽楓,“那兒是心髒,你不要太用力。”

方聽楓一聽住了手,冷冷剜了岑衍一眼,緩口氣感覺好多了。

這一跤不算白摔,岑衍清醒過來,客廳終於安靜。岑衍後怕著呢,不為方聽楓生孩子,是怕方聽楓真摔出個好歹來,沒後悔藥吃。他看向任伽奕的眼神變得怪異。

岑老太從頭到尾穩如泰山,讓岑母和岑衍扶方聽楓到沙發上坐著。她老人家知道這些年輕人壓著情緒需要發泄,就沒開口管。

醫生懂點骨科方麵的知識,下樓給方聽楓看了看腰和尾椎,說沒什麽事。方聽楓不放心可以去專科醫院看看,醫生聊了幾句岑杺的情況由堂嫂送回診所。

岑杺昨天頂多睡了四個小時,這會兒醒不了。岑母去樓上守著,以防岑杺突然醒來有過激行為。

沙發上,方聽楓腰疼還要給岑衍抹藥,看他捂嘴角抽氣,沒好氣道:“活該!”

岑衍摔著老婆心裏有愧,被凶不吱一聲,悄默聲給她揉腰。

誰能料著這通鬧因夫妻倆負傷中止,岑父特無語,一句話不想說,坐著臉色深沉。

岑老太瞧大家冷靜多了,問任伽奕:“你是醫生?”

任伽奕坐在岑老太對麵的單人沙發凳上,稍作思忖回:“我去年從楠樟的醫院離職到岷城與高中同學合作開公司。後來為了在高校裏找資源,我到送餐公司就職。岑杺都知道。”

“小杺也知道?”岑父訝然,“她沒有說過。”

“我讓她不要提。”任伽奕不隱瞞,“我認為那是之前的事。現在我不是醫生了。”

岑老太了然,“你倒是實事求是,要是早說出來,岑衍不至於胡思亂想。”

岑衍眼神不善地瞧任伽奕,被方聽楓捶腿警告。

任伽奕坦誠回複:“我當時辭職不太愉快,所以不想提及這方麵。您說的對,我處理不夠妥當,很抱歉。”

岑老太欣賞他謙虛有禮的品質,挪眸點了點岑衍:“你學著點。”

岑衍頓感抹不開麵,又被方聽楓一頓捶腿,尷尬著應了聲。

岑父問:“那你是哪方麵的醫生?”

“心外科的主治醫師,我辭職前是一助的位置。”任伽奕如實回答。

岑父回過味來,難怪之前和任伽奕聊醫療口的事,任伽奕懂那麽多。

岑老太追問:“學曆呢?”

“臨床博士。”任伽奕說。

方聽楓側眸瞪岑衍,“你聽見了?人家是臨床博士,比你的學曆高。你還瞧不上人家。”

岑衍此刻隻有閉嘴的份,也疼得張不開嘴。

岑老太又問任伽奕家裏的情況,任伽奕回答相當詳盡。她老人家恍然,“醫學世家。那你的條件很好。你說你愛小杺,可是小杺不知道能不能恢複原來的樣子,你還願意接納她?”

“現在不是我接納她,我希望她重新接納我。”任伽奕說,“她剛才對我也很排斥。”

岑杺對任伽奕的感情消磨得還剩下多少,誰都沒數,想她回到原來的狀態很棘手。而她消極的態度才是最可怕的。或許稍不留神,她能做出無法挽回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