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城七月正值高溫酷暑,室外陽光刺眼灼熱,美院的宿舍樓門口卻很熱鬧。
跳蚤市場沿著樓外的馬路一直延伸到美院側門和食堂南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快遞員和收廢品的大爺大姨們穿梭其中。
“這一屆的廢品比上一屆多。”張大媽捆起編織袋抹了把汗,“你瞧我裝這一車。”
“我的比你還多。”趙大爺把紮起來的紙殼扔上三輪車,指著後麵三個大編織袋說:“我正尋思怎麽一趟把這些拉回去呢。”
“你可悠著點,別閃了腰。”張大媽好心提醒,“賺錢重要,咱這身板更重要。”
“我知道。”趙大爺擺擺手,騎車去前麵收塑料瓶了。
兩大摞雜誌和A4紙落在張大媽跟前,瘦瘦高高的男同學甩了甩勒紅的手,笑說:“張大媽,我們這一屆挺給力吧?”
“可是把我們這些收廢品的累壞了。”張大媽笑得合不攏嘴,“要是每一屆都這樣就好了。”
“保不齊明年比今年還多呢。”男同學說完朝側門張望,低頭看了看手表。
張大媽拎過鐵砣秤來,“喲,這還有書呢。要不一起秤了吧,我給你算貴點。成不?”
男同學沒回話,張大媽起身一瞧,男同學跑側門去了。
一個穿碎花連衣裙紮馬尾的女孩進了側門,男同學跑過去問:“岑杺,你今天還去畫室?”
女孩徑直轉身走向宿舍樓旁清淨的小路,沒理會一旁的人。
男同學追過去,“我明天要離開學校了,想跟你說兩句話。”
女孩沒停腳也沒有看他,自顧自地走。
“岑杺!”男同學突然拉住女孩的手腕,卻被很大的力道甩開。他愣了愣,留在原地。
女孩從頭到尾沒有回頭,加快腳步在下個路口轉彎離開了。
男同學遙望著歎口氣,回到宿舍樓前。
“那小姑娘好傲呢,你得罪她了?”張大媽一直在張望。
“沒,她是我隔壁班的同學。”男同學有點尷尬,靦腆地笑了笑。“我明天要離開岷城了,想跟她說幾句話。”
“合著她不是你的女朋友啊?”張大媽嘖了聲,“她聽兩句話又不會掉塊肉,你瞧她那態度。要我說有些小姑娘就是被家裏慣壞了,臭脾氣是真厲害。”
男同學聞言皺眉,“您別這樣說,她是生病了。”
“啥病?啞巴了?”
男同學抿了抿唇,隻道:“她不是故意的,隻是不太會跟平常人溝通。”
“那她也不至於甩臉子給你看吧。”張大媽嫌棄地搖頭,“她長得是漂亮,大小姐脾氣誰受得了。大媽是過來人,囑咐你兩句。你找媳婦還是得找賢惠脾氣好的,不然找這麽個大小姐回家供著,頭兩年覺得新鮮,日子一長不得氣死啊。”
男同學急著解釋:“不是……”
“啥不是不是的,你瞧你剛才那個緊張的樣兒,不就是喜歡人家嘛。”張大媽直截了當戳穿了男同學的心思。男同學反倒沉默了。
旁人都能輕而易舉看出來的小念頭,男同學卻無法從岑杺那兒得到一丁點回應。
喜歡岑杺不過是自我折磨罷了。
下午四點多,太陽掛到西邊的高樓上方,跳蚤市場結束,大部分畢業生已離校。
收廢品的趙大爺由兩個男同學幫忙將三個大編織袋裝上車,車把手上還掛著兩串空礦泉水瓶,鬥子裏堆成小山。他站起來哼哧哼哧騎了好一會兒才到側門旁邊的小路。
今天的氣溫又創新高,學生們逛完跳蚤市場都在宿舍裏躲著,要等天黑了才再出來活動。校園裏的人寥寥無幾。趙大爺這會兒有點眼花,心想著趕緊把廢品拉回去好喝口水歇歇。
宿舍樓北麵的專業樓前,岑杺拎著一個方型畫框下樓梯直奔側門。周圍沒有人,她走路要慢些,迎著太陽也不感覺曬。
砰的一聲,美院側門傳來一聲巨響。裝著四個大編織袋的三輪車翻了,緊接著是玻璃碎掉的聲音。
趙大爺壓在車下麵,身上被柏油馬路燙得像燒了起來,疼得他直喊人。
宿舍樓有人探出頭來嚇一跳,轉身往樓下跑。
“有人嗎!快幫我把車拉起來!”趙大爺往外拽腿,卻拽不動,牽扯著腰疼。
岑杺在對麵的人行道上路過,趙大爺宛如抓到救命稻草,衝她胡亂招手,“同學!你快過來幫我一把!”
趙大爺喊得很大聲,岑杺目視前方沒停腳。
“同學!同學!”趙大爺急壞了,以為岑杺戴著耳機,順手拿起旁邊的礦泉水瓶朝岑杺扔過去。“快來幫幫我!”
岑杺踩在礦泉水瓶上停了腳,扭頭看向倒在地上的趙大爺,站在原地沒反應。
“哎呦,你這個女娃在幹啥嘛!”趙大爺急得捶地。
馬路中間忽然來了聲急刹,高個子男人丟下電動車跑到趙大爺旁邊抬起了三輪。
趙大爺仰著頭嘶嘶抽氣,動了動腿想翻身。
男人蹲在地上按住趙大爺,“您先別動。”他抬手輕捏兩下被三輪撞到的膝蓋骨,問道:“您這兒疼嗎?”
“那兒倒不是很疼,我這腰忒疼了。”趙大爺朝男人伸手,“小夥子快扶我坐起來,這地上跟燒著的鐵板似的。”
男人再檢查下趙大爺的腿,確定沒事後搭上他的手把他拉了起來,扶他到人行道的沿兒上坐著。
岑杺站在旁邊,沒表情地看著他們。
“大爺都摔成這樣了,你不搭把手也就罷了,不會喊人?”男人側臉說岑杺,話音裏帶著幾分苛責。
他很高,背著陽光站在沿兒下麵比岑杺高出一個頭,岑杺被他擋在了陰影裏。
趙大爺滿頭大汗不停揉後腰,胳膊和褪色的舊T恤都挺髒,胸前和身後讓汗浸透了。這一跤委實摔得不輕。
男人盯著岑杺,多少流露出對她“見死不救”行為的不豫。岑杺隻回望他,沒說一句話。
宿舍樓裏跑出三個男學生,岑杺立刻轉身走了。
“這人怎麽回事。”男人挑眉。
“她興許怕我訛她吧。”趙大爺歎口氣,扶腰直起身,卻捂著胸口疼得齜牙咧嘴。
男人蹲下觀察趙大爺的臉色。
趙大爺呼吸不順,嘴唇發白,他明明被壓到腿,卻覺得胸和肩胛痛。
男人捏趙大爺的小腿,問道:“您這兒是不是挺麻的,平常感覺腿腳不吃力?”
趙大爺喘著粗氣點頭,“怪了事,我怎麽坐這兒胸口疼。”
男人聞言又伸手探趙大爺的脈搏,又問:“您是不是有高血壓。”
“你咋知道,我一直吃降壓藥。”趙大爺看男人的動作特嫻熟,很納悶。
“您趕緊去醫院拍個片吧。”男人站起來說,“您這心髒可能有點問題。”
“你別胡說八道咒我。”趙大爺不高興,“我歇歇就好,還得把廢品拉回去呢。”
“那些東西就放學校裏,丟不了。您必須去醫院瞧瞧。”男人剛說完,手機響了。
學生幫趙大爺將摔了一地的東西收拾好。個子最高的男同學跑到男人身邊問了問趙大爺情況,笑說:“任哥,小姑娘們又欽點你來送外賣了?”
任伽奕點點頭揚起手機,“我這單要晚了。你們幫大爺找個地方放廢品,他必須去醫院一趟。”
“包我們身上。”學生拍拍胸口,“你快去送吧,要晚了的話,快餐店好罰你了。”
任伽奕點點頭,囑咐趙大爺今天務必去醫院檢查,帶上頭盔騎電動車去了隔壁宿舍樓。
趙大爺問學生:“他是誰呀,你們學校校醫?”
“不是,快餐店送外賣的哥們。”一個學生說。
“他那不是胡說八道嗎!”趙大爺氣憤,“他居然說我心髒不好。一個送外賣的懂什麽!”
學生們麵麵相覷,不好說啥,將趙大爺送出了側門。
任伽奕從最東邊的宿舍樓趕到側門的時候,太陽隻剩下一半露在高樓後麵了。
側門外的小路是岷城比較擁堵的路段,正值下班高峰,堵得水泄不通。
岑杺站在路邊的樹下看車來車往,等了很長時間,可她一動不動,隻是偶爾聽到鳴笛聲會蹙起眉心。
任伽奕騎電動車從美院出來看到她,想到大爺摔倒時她無動於衷的表情,他嘖了一聲,準備過馬路離開,一輛高檔黑色轎車停在他跟前擋了路。
打扮精致的女人從車上下來接過畫框領岑杺上車,動作小心謹慎,並不主動碰觸岑杺。隨後轎車從任伽奕麵前離開了。
任伽奕扯了扯唇角,“難怪呢。”
有錢人家的孩子。
“任哥,你明天休息嗎?”從校外回來的兩個女孩朝任伽奕打招呼。其中一個有點害羞,沒有直視任伽奕的眼睛。
“嗯,我明天休息。”任伽奕騎車往前走了走等紅綠燈。
“那我們明天就不能點餐了。”倆女孩挺失望,其中一個立馬追了句:“任哥,我們17級雕塑三班的紅泥和石灰粉都不夠了,你明天幫進一點唄?”
“沒問題。”任伽奕回眸挑了挑唇,“讓你們班長在我微信上下單就行。”他趁紅綠燈轉換騎車過了馬路。
倆女孩遙望任伽奕走遠,納起悶來。
“你說任哥一送外賣的,還給各係學生送原材料,跑來跑去多累。”
“他不是還找渠道代理學生作品。我想他應該是借著送材料能進出專業樓找合適的作品吧。”
“也對。我就說他這麽帥一人,不能單純是個送外賣的。”
“誰說不是呢。他那個長相當模特不比送外賣賺得多。不過等咱畢業能拿到送外賣的月薪也就不錯了。”
“是啊,找個心儀的工作太難了。哎……”
女孩們說著進了美院側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