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出戰前夜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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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崔安瀾不吃驚,仔細看來,高暢的麵容和某個人竟有六七分的相似,而那個人正是他自己。

高暢瞧了驚詫莫名的崔安瀾一眼,微微一笑。

今日,在訓練場上瞧見這個人的時候,他也頗為驚異,莫非這個人與他這具身體原有的主人有什麽聯係?雖然,他對那個人的過去不感興趣,不過,如果能知道一點他的過去,也不是什麽壞的事情。

在某些事情上,他需要這個與自己麵容相似的人,於是,在開拔的前夜,他把他叫來見上一麵。

“你叫崔安瀾吧?”

“是!”

崔安瀾醒覺到自己這個狀態的不妥,忙回過神來,應了一聲後,重新低下了頭。

高暢仔細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可以看出來,這個人的震驚的原因隻在於和自己麵容的相似,在他臉上,並沒有遇見熟人,或親人一般的激動。

看來,這個人和原來的高暢並沒有關係,隻是長得相似而已,純屬巧合。

兩人的輪廓和五官的確有些相似,然而,不同的地方也不少,比起高暢來,崔安瀾要顯得文弱得多,雖然,經過一段時間的苦練,在他身上,仍然保持著某種書生的習氣,並沒有完完全全蛻變為一個真正的士卒。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他身上沒有高暢所具有的獨特的神態和氣質,沒有那種漠視一切的淡然,以及身為上位者應有的威嚴。

“安瀾,是哪裏人?”

崔安瀾低著頭,雙手緊握,一時無語。

高暢笑了笑,說:

“怎麽?安瀾有難言之隱?”

高暢的笑聲雖然輕微,然而,崔安瀾卻從中感覺到了一股森然的寒意,火光閃耀處,地上拉著的高暢的影子顯得異常巨大,在跳動的火苗中,搖曳不定。

崔安瀾心中一寒,忙說道。

“在下不敢有任何東西向統領隱瞞,隻是,這事說來話長,在下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嗯!”

高暢哼了一聲,朗聲說道。

“抬起頭來說話,男子漢,大丈夫,不要輕易向人低頭!”

“是!”

崔安瀾抬起頭,視線猶疑不定地落在高暢的下巴上,他終究還是不敢直視高暢的眼睛,看得出,他內心充滿了掙紮,不知道是不是該把自家的秘密吐露出來。

崔安瀾咬咬牙,突然,離座而起,向高暢奔去。

高暢端坐在原地,冷冷地注視著他的舉動,從對方身上,他感受不到殺氣,因此,沒有采取任何動作,身形巍然不動。

在高暢身前兩步遠,崔安瀾猛地雙膝跪地,向高暢行了個大禮,額頭不停地叩擊身下的青磚,嘴裏不斷嘶喊。

“統領大人!請你一定要幫在下!幫在下報那血海深仇啊!”

“哦!”

高暢頗有興致地瞧著身下的崔安瀾,沒想到自己短短的一句話,居然引來他這樣驚天動地的舉動,這事還真有意思!

崔安瀾不管不顧,一個勁兒地向高暢磕著頭,很快,額頭就腫了起來。

“有什麽事情,起來慢慢說話!”

再磕了兩個頭,崔安瀾才從地上站起身來,他彎著腰,退了回來,坐回原位,頭發披散下來,額頭破了一點皮,一絲血漬紅了他的頭皮,看上去,頗為狼狽。

高暢沒有說話,歪著臉,仔細打量著他。

哽咽兩聲之後,崔安瀾調整好情緒,將自己的身世向高暢娓娓道來,這個秘密,他原本想埋在心底,除非完成心願否則絕不向任何人吐露,然而,在這一刻,他卻想一吐為快。

在他看來,眼前這個人或許能幫助自己,做出這樣的判斷並沒有經過他一向推崇的冷靜的分析,完全是出於他的直覺。

他想牢牢抓住這個機會,因此,沒有任何隱瞞地將自己光彩以及不光彩的過去全部向高暢吐露出來。

崔安瀾是博陵崔家的人。

這句話非常精辟,準確!所謂博陵崔家的人的意思是,他家從他的祖父開始,就是博陵崔家的奴仆。所謂奴仆,就是那種生死大權全部掌握在主人手上的下人,並且,世世代代,即便是生下了的後人也屬於主人所有,對這些奴仆來說,主人就是他們的天,就是他們的地,主人的命令等同於皇帝的金科玉律。

崔安瀾這個奴仆和一般的奴仆有點不一樣,這點對他來說是幸運的,然而,終究說來,卻也是不幸的。

崔安瀾和崔家家主的大公子崔破崔平州同年同月同日所生,大公子才在主人房裏發出第一聲哭喊,下人房這邊,崔安瀾也開始了初啼,與之應和。

這也是一種緣分吧?

就是這個小小的緣分,四歲開始,崔安瀾就成為了崔破公子的伴讀書童,這對崔安瀾來說是幸運的,不然,像他這樣身世的人,不可能接觸到高貴而潔淨的書籍。

一晃眼,十幾年過去了,和崔破公子一樣,崔安瀾也成為了一個知書達理的翩翩書生,雖然,他永遠隻能穿著粗布的衣衫,然而,他腹中的學識比起自家公子來,卻不遑多讓,這還是他在故意藏拙的情況下留給旁人的印象。

知慕少艾,不隻是公子少爺才會擁有這種東西,崔安瀾這個下人奴仆同樣有著類似的青春衝動,當然,他的對象不是什麽大家小姐,理智的他不會有這方麵的奢望,他的目標是和他同一階層的人物,二爺房中一個名為碧煙的丫鬟。

並且,那個丫鬟也對與一般奴仆不太一樣的他懷有好感。

年少之時,他和自家公子也頗有一番情誼,所以,公子崔破知道他的這個心思,還笑著對他說,等他成年之後,就安排他和碧煙成親。

然而,沒有等到他真正成年那一天,天就塌了下來。

在一次和滎陽鄭家來客的詩會中,碧煙失手把崔二爺崔無庸最鍾愛的茶壺摔碎了,崔二爺一怒之下,將碧煙賜給了二房的管事崔忠,碧煙隻是一個年方二八的姑娘,那崔忠卻已經四十好幾了。

對奴仆來說,主人是天,天老爺要如此,像他們這樣卑微的人又能做得了什麽呢?

也許是書讀得比較多的緣故吧,崔安瀾不像別的奴仆那樣對這樣的事情逆來順受,他選擇了反抗,一向理智的他,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

他準備救出鎖在柴房裏的碧煙,兩人一起私奔。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那麽文弱的自己,在當時,居然有那麽大的勇氣,要知道,背主逃亡的奴仆,隻要被抓住,隻有死路一條。

碧煙義無反顧地跟著他踏上了逃亡的路途,最初,還頗為順利,輕鬆就騙過了柴房的守衛,兩人逃了出來,然而,很快,事情就泄露了,追兵迅速追了上來。

慌亂之中,他摔下了山崖,卻因此逃得了一命。

作為逃奴的碧煙,卻被杖斃而死,自家的父親也被連累了,從賬房內被趕了出來,貶為一個苦力,並且,聲稱和他這個不忠不義不孝的東西斷絕關係,很快,就鬱鬱而終了!

這些事情,都是後來他打探出來的,從此,他之所以活著,隻有一個目標,那就是斬斷博陵崔家從漢時崔烈開始的數百年傳承,為此,他願意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

這也是他這樣一個書生居然參加反賊,並且作為一個普通一兵的原因。

博陵崔家的名聲非常之好,乃是儒家的代表,號稱以禮教化天下,幾世以來,在紛亂的北朝,依然屹立不倒,並且,屢屢有子弟出將入相。。

這樣的世家大族,不僅朝廷不會輕易去得罪,就連那些造反的反王,經過博陵的時候,同樣也退避三舍,他們還期望有朝一日登上青雲,那時,還需要博陵崔家的子弟來輔佐自己,治理天下。

要想鏟除這樣傳承幾百年的世家大族,難度可想而知。

崔安瀾並不奢望高暢聽了自己這悲慘的往事,就義憤填膺答應幫自己報仇,要知道,自己單身一人,和整個崔家相比,分量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冥冥中又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眼前的這個人一定會幫助自己。

他有些緊張地盯著高暢,嘴唇不停發抖,等待著命運的裁決,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會是什麽?仍舊會是如地獄一般的絕望嗎?

沉默了一陣,高暢幽幽說道,那聲音仿佛來自於九幽之地,寒冷徹骨。

“一個人,想要得到什麽,一定會付出一些別的什麽!你是一個聰明人,多餘的話我就不多說了,如果,你對我有用,能夠幫我做事,我就會幫助你,你能幫我做多少事情,同樣,我也會幫你做一些相等的事情!”

“在下一定為統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赴湯蹈火!嗬嗬,那就不必了,你先去將屋角的那副盔甲穿上,讓我看看!”

雖然,不明白高暢叫自己這樣做的緣由,崔安瀾仍然沒有一絲遲疑,二話不說,立刻走到牆角,把那副原本屬於高暢的盔甲穿戴整齊,然後,走到他的身前。

高暢上下打量了一番全身披掛的崔安瀾,滿意地點點頭,笑著說道。

“好一個影子武士!”

崔安瀾並不明白什麽是影子武士,要是高暢換一個說法,比如說是替身,他就會明白了,高暢之所以會叫他來見自己,目的就是這個,讓他做自己的影子武士。

既然,崔安瀾不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家夥,還有著那麽一點本事,這事情也就更完美了!

至於,博陵崔家!日後,再慢慢走著瞧吧!高暢對中國傳承了一兩千年的儒,以及在這名號下延伸的禮教和宗族,並沒有什麽好感。

如果,隻是想推翻一個王朝,重建一個王朝,當然需要這些儒者,需要籠絡這些世家大族,需要大量儒生的支持,然而,高暢的目的並不在此。

那樣的話,這次轉生也未免太無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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