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幽州大戰(九)

劉雅將馬槊橫架,誌得意滿地坐在馬背上,目光在行進的大軍隊列中緩緩掠過,剛剛經曆了一場大戰,他手下的兒郎們仍然神精氣足,個個精神抖擻,這讓他頗為滿意。

雨已經停了,道路卻還有些泥濘,背負著各種物資的騾馬在士兵們的照料下艱難地前行,根據前方斥候的回報,距離幽州軍的本陣已經不遠了。

說到斥候,已有一刻鍾的時間不曾回來過了,是錯過了?還是遇見了什麽阻滯?

這並不重要,至少,對現在躊躇滿誌的劉雅來說並不重要。

以四千人擊潰兩倍兵力的敵軍,劉雅自然有驕傲的理由。

是擊潰,而非殲滅,這或許是劉雅對剛才那次戰鬥唯一不滿意的地方,不過,要想以弱勢兵力殲滅人數占優勢的敵軍,這難度也太大了點,在劉雅看來,就算是孫武複生也做不到啊!所以,很快他就將這不滿忽略過去了。

最初,劉雅在竇建德帳下效力的時候,隻是聽竇建德的號令行事,對於他的軍隊,他擁有完全的掌控權,竇建德並不幹涉他對軍中將官的任命,以及兵力的擴充,他隻要劉雅聽從他的號令為他打仗即可,劉雅則從竇建德處獲取金銀財帛的賞賜,用以犒賞三軍將士,士兵們是沒有軍餉可得的,他們若是不能立下戰功,就隻能在打仗的時候靠劫掠為生,竇建德的軍紀雖然嚴明,對此卻也防不勝防,最後,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事。

竇建德在河間七裏井意外陣亡之後,高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接過他的位置,當時,迫於形勢,劉雅不得不投靠於他,說實話,他心中是有一些自己的想法的。

在中原一帶,一直流傳著一個箴言,那就是“劉氏主吉”。

就像河南的豪強相信“李氏主興”,河北的各路豪強都相信“劉氏主吉”,這句箴言是什麽時候開始在河北一地流行起來的,它出自何人之口,已經無法追究了,人們隻知道天下大亂之際,這流言就慢慢在河北一帶傳播開來。

當初,阿舅賊劉霸道在豆子炕起兵,就是以此箴言為借口的。

劉霸道兵敗而亡,隻能證明他並非天命所歸之人,卻並不能說明這箴言就是大謬不當的,北地豪強仍然有不少人相信這句話。

既然高暢可以取代竇建德,劉雅相信,隻要自己緊握軍權,在忍耐中尋找機會,日後何嚐不能取而代之,王侯將相,寧有種否?劉雅雖然粗通文墨,陳勝王反抗暴秦時說的這句話,他還是明白其中意思的。

在原本的那個時空裏,幾年後,竇建德在虎牢關被李世民所擒,送至長安被李淵誅殺,竇建德部頓時消散而去,後,李淵征召竇建德的舊部,像範願,高雅賢,曹堪,董康買等將領入長安覲見,那些人擔心李淵將其征召入長安是為了將他們誅殺,人人驚恐不安,決定打著為竇建德的名義,重新起兵反唐,既然要重新起兵,就需要有一個頭領,根據“劉氏主吉”這句箴言,他們就來到隱居在鄉間的劉雅住,邀他為首領,讓他統率眾人起兵反唐。

可惜,那時的劉雅已經心灰意懶,認為李唐大勢已成,無法抵擋,於是拒絕了眾人的提議,那些人擔心劉雅向官府報告眾人的密謀,就將其誅殺,然後,推舉劉黑闥為首領,從河北起兵,反抗李唐統治。

而現在的劉雅因為沒有受到重挫,對這樣的箴言還是深信不疑的,有著別樣心思自然也無可厚非。

不過,隨著高暢的威權日盛,劉雅的這種心思已經變得淡薄了許多,慢慢地不複存在了。

據劉雅所知,像範願這樣有異心的將領,大多在征戰中不明不白地死去了,這無疑讓劉雅心驚不已。

再加上,高暢對部下的控製與竇建德完全不同,竇建德和他們相處,憑借的是個人魅力,他以仁厚待人,將他們當作了自己的兄弟,隻要兄弟們對他效力,他並不插手他們對部隊的管轄,他們和竇建德一樣,將眾多驍勇的將領收為義子,讓他們擔任親衛,依仗這些人拚死作戰,為他們建功立業。

而高暢則並不是如此,他並不允許軍隊係統遊離於他的指揮之外。

通過一係列緩慢卻又咄咄逼人的整軍行動,高暢漸漸剝奪了將領們對士兵們的控製,士兵們必須按照統一的操典訓練;士兵們可以領受軍餉,家人們按照人口和軍攻分發土地,所以,不得在作戰中不聽號令,擅自劫掠;而且,佐尉以上的軍職都必須得到高暢的認可,不允許將領們私相授受;每個級別的將領所擁有的親兵具有一定的人數限製,不得任意擴充自己的親兵規模;再加上一係列的調動,將他們帳下的將領調到另外的營中,將不熟悉的人派到他們手下那任職,所有的這些都杜絕了他們將部隊變成自己私兵的打算。

當然,由於時間尚短,像劉雅,曹旦,高雅賢等將領對自己的部隊仍然擁有一定的影響力,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也知道,自己的權力會受到很大的限製。

相比於某些人的反抗,劉雅選擇的則是放棄,就像前麵所說的那樣,他完全放棄了自己的別樣心思,一心為高暢賣命,隻希望日後也能成為公侯之類的大人物。

以前,他統率的兵力足有七八千人,如今,隻有四千人左右,然而,相比於那時,他這四千人的戰鬥力卻要強大了許多。

在剛才的那次戰鬥中,麵對人數眾多的敵軍,他們以摧枯拉朽之勢衝入敵陣之中,大雨落下來之際,敵人就開始四散而逃,待劉雅將敵軍主將薛大用斬落馬下之後,潰逃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了。

一場大戰,劉雅的本部人馬戰損不過區區一兩百人,敵人也隻丟下了數百具屍體,剩下的那些家夥已經潰逃無蹤了,在當時的天氣狀況下,在主將已經陣亡的情況下,要想重新將那些潰兵收攏,集中起來,今天恐怕是不成的了。

想到得意處,馬背上的劉雅不由哈哈大笑,他回頭望向身後,在身後兩裏處,高雅賢的部隊正不緊不慢地跟隨著他,隔著一道山梁,他看不見對方的旌旗。

哼!哼!

劉雅用鼻孔出了出氣,最好,一會衝擊幽州軍本陣的時候,仍然不需要高雅賢的部隊參與,讓他在他後麵隻有吃灰的份,誰叫那家夥仗著夏王的寵信,在自己麵前,明明很得意,卻做出一副謙遜的樣子,莫得讓人作嘔。

“將軍,前方的斥候還未回來,會不會有什麽事”

一旁說話之人身著一身白衣,散發,隻是用一根絲帶綁在額前,將頭發束好,這人的裝扮乃是軍中神官的標準裝束,此人名叫封子清,乃是高暢派到軍中的大神官,負責將士們的信仰宣傳。

“有事?不會有什麽事情吧?”

劉雅不由撇了撇嘴,對這個神官,他並不感冒,有人來分你的權,甚至負責監視之職,你也不會對那人感冒的。

然而,在表麵上,他卻不能將自己的心思泄露出來。

“劉遠,快給老子過來!”

劉雅把自己的親兵叫了過來,讓他帶著幾個人去前麵查探消息,看看是不是真的出了什麽事情,聽了封子清的話,他的心中也感到了一些忐忑。

劉遠一行離開隊列後不久,就急忙打馬奔了回來,不需要他們說話,劉雅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在一裏外的山梁上,出現了一股騎兵。

那隻騎兵並未打著旌旗,他們的衣著雜亂不堪,有的穿著單衣,有的甚至披著皮袍,有的則赤著上身,那群人不停地吆喝著,發出一聲聲怪叫,從山梁上打馬疾馳下來。

越來越多的騎兵出現在那道山梁上,就像永無盡頭一般,他們像潮水一般從山梁上湧下來,朝劉雅一行蔓延過來。

沉悶的牛角聲在雨後清新的空氣中飄蕩,劉雅聽在耳內,心中凜然不止。

“結陣!”

劉雅聲嘶力竭地高聲吼道。

當初得勝之後,高暢讓傳令兵來傳達了命令,讓劉雅和高雅賢部小心行軍,防止敵軍伏擊,故而,劉雅部的行軍陣型分外緊密,在對麵的騎兵衝殺過來之前,堪堪轉換好了陣型,隻是,錯過了用強弩攻擊敵人的機會。

麵對著森嚴的槍陣,那股騎兵的前鋒並未直衝而來,而是繞過劉雅的方陣,從兩翼疾馳而過,朝劉雅部身後兜了過去。

仍然有騎兵從一裏外的山梁後冒出來,劉雅心驚不已。

看這情況,這騎兵恐怕不下一萬人,他們究竟是從哪裏而來的呢?

突厥人?

劉雅原本黝黑的臉龐突然間變得慘白,剛才的猜想讓他差點從馬背上摔落下去。

是的!是突厥人!看那些家夥的裝扮,看他們那嫻熟的馬術,看他們使用的武器,是突厥人沒有錯。

一想到自己被上萬突厥精騎包圍,劉雅徹底絕望了,本來,他還有一線希望,希望身後的高雅賢部能將自己救出來,然而,很快,在他後麵響起了一陣廝殺聲,這證明高雅賢部也陷入了敵陣的包圍之中。

“啪!”

身邊的親衛抽出橫刀,將一枚朝劉雅疾馳而來的白羽箭格擋下來,劉雅回過神來,發現那些突厥人正縱馬一邊圍繞著本方的步兵方陣疾馳,一邊向陣中拋射羽箭,由於準備得不充分,豎起盾牌的士兵不多,不少人都悶哼著跌倒在陣中。

“神君庇佑,

焚身以火,

封子清披散著長發,像瘋子一樣馳出軍陣,在軍陣前來回,高聲唱著奠歌,視敵人的箭雨如無物。

在那一刻,劉雅心中熱血翻湧,絕望,沮喪等負麵情緒頓時一掃而空。

他舉起馬槊,高聲嘶吼。

“兒郎們,有我無敵,死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