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取曆亭
三年(公元617年),三月二日。
清河郡,曆亭。
拂曉時,東邊的天際漂浮著大量的紅霞,紅得就像流淌的鮮血一般,雖然,間或夾雜著一些白色的雲朵,但是,慢慢地,也被那團紅色吞噬了。
今天的朝霞真是讓人不安啊!
負責看守東城門的佐尉許天貴站在城樓上,望著東麵血紅的朝霞,暗暗出神,這種鮮血一般的紅霞一向出現在傍晚時分的西天,今兒個卻出現在清晨,難免讓人心懷不安。
“當初,張金稱的軍隊攻打曆亭縣時,在城下的小清河的河灘上殺了不少人,那時,河灘上流淌的鮮血就如同今日的朝霞一般鮮紅。”
他轉過身,對身邊的副手胡大牙說道。
許天貴三十七歲,是一個軍齡有十來年的老兵,他參加過征伐高麗的戰鬥,也多次隨同楊善會大人征討流民軍,他手下有一百來人,負責看守東城門。
“大人英勇無比,一定殺了不少賊子,沒有大人的勇力,那個時候,張金稱也許就攻下曆亭了,殺的人會更多,或許,整個曆亭縣的人都會被他殺個精光吧?”
胡大牙笑著說道。
“我算什麽?全靠楊善會大人率軍前來解圍,不然,曆亭早就被張金稱攻破了!”
麵對胡大牙地恭維。許天貴不置可否。
“那是,楊大人的武勇可不是一般的厲害,那些流賊隻要聽到他的名號,就嚇得發抖,就算經過,也要遠遠地繞開清河。”
看胡大牙說話那神態,就像他是楊善會本人似的,許天貴笑了笑。下巴上的胡子微微抖動,不過,很快,他的聲音就變得憂慮起來。
“楊大人上次命人前來傳話,要我們範大人加強戒備,小心平原方麵的賊軍突襲。如今,楊大人已經率領主力北上信都,賊人說不定真地會趁虛而入啊!”
在沒有流賊犯境的時候,整個曆亭隻有五百多個士卒看守,遇到外敵入侵時,曆亭令範唐就會將四鄉丁壯征集起來協助守城,那個時候兵力能夠達到兩三千人。
不過,雖然得到了楊善會叫他加強戒備的警告,可是,現在正是春耕時期。不可能為了一個猜想中的襲擊,就將在田地裏忙碌的農人召集起來守城。就算範唐下這個命令,當地的那些豪強地主也會抗命不遵地。
整個曆亭城。隻有五百人防守,實力太過薄弱了,所以,許天貴憂心忡忡。
“放心吧!前日從平原做生意回來的商隊不是有我們的探子嗎?他不是說平原一切如常,那些賊子沒有興師動眾,大動幹戈的跡象啊!”
胡大牙摸了摸鼻子,不以為然地說道。
“也許吧?”
許天貴歎了口氣,說道。
“可能是今天朝霞的顏色古怪了一點吧?我才會如此的不安!”
說罷。他笑了笑。
“是啊!”
胡大牙隨聲應和,他指向東麵的天空。
“不過。現在,朝霞已經消散了,大人應該不會覺得不安了吧?”
在兩人的視野中,一輪紅日躍出了雲層,天邊大放光明,很快,那片瘮人的紅霞就消散在晨間的陽光中。
“今天,會有一個好天氣。”
許天貴瞧著碧藍地天空,長歎了一聲。
“大人,時辰到了,開城門吧!”
胡大牙看了看天色,對許天貴說道。
“嗯!開城門吧!”
辰時一刻,曆亭的東城門緩緩打開,幾個早就等候在城門口地樵夫挑起了柴火向城內走去,這些柴火是供應城內的那幾家大戶地,每天清晨,樵夫們都會守候在城門口等待城門打開。
一切和平常沒有什麽兩樣,雖然,許天貴要求手底下的士兵保持警惕,對行人們嚴厲盤查,然而,由於慣性的原因,他手底下的那些士兵並不能做到這一點。
辰時三刻後,進城出城的人慢慢多了起來,當許天貴下了城樓回到哨所之後,士兵們的檢查就更為馬虎了。
辰時四刻,一隻車隊從遠方沿著官道向曆亭緩緩馳來。
不多時,他們就來到了城門前,有十來輛馬車,車上裝滿了貨物,有的幾輛則是專門載人的馬車,車門前垂下了一層厚厚地布簾,有十來個護衛模樣的人跟在馬車身後,當頭地是一個身著錦衣的漢子。
看樣子,是一個大商隊!
負責盤查行人的是小隊長張東,他手下有十來個弟兄,今天正好輪到他們小隊當值,張東朝身邊的弟兄擠了擠眼睛,幾個人發出了會心的微笑。
這樣的一個大商隊,油水肯定不少,自己運氣還真不錯,一早出門聽到喜鵲叫,就知道有吉兆,隻是,不知道會在哪裏應驗,看來會應在這裏。
車隊經過吊橋,來到了城門口。
“站住!你們是幹什麽的!”
張東指揮著幾個士卒攔在馬車前,馬車應聲停下,為首的那個錦衣漢子忙跑到了盛氣淩人的張東身前。
“軍爺,小的是四海行的行商,途經貴地,萬望軍爺行個方便!”
“方便?”
張東笑了笑,說道。
“方便自然是要給的,不過,最近賊子猖獗,通守大人有命,清河各地必須嚴防流賊,緊守關卡,不得有誤,你們這麽大的一個車隊,說不定夾帶了不少違禁品吧?本官要仔細地搜上一搜。”
錦衣漢子急忙擺了擺手,滿臉諂笑。
“軍爺,看你說得,小人可是正當生意人啊!車上都是些貴重物品,搜不得!”
這個時候,張東已經走到了馬車前,那個錦衣漢子與他亦步亦趨。
“你這是讓我難做啊!”
張東故意麵露難色,那個錦衣漢子笑嘻嘻地上前一步,一隻手向張東伸來,像要遞什麽東西給他一樣。
“不難做!不難做!”
與此同時,那漢子嘴裏微微念念有詞,張東微笑著伸出手去,他的眼睛閃耀著金光。
“那是什麽?”
一個士卒指著遠方失聲喊道,幾裏地外,一團煙塵滾滾而來,大地在微微震動,這時,張東的手和那個錦衣漢子的手握在了一起。
“騎兵!是騎兵!”
另外一個士卒突然高聲大叫,煙塵處,一大群飛鳥從原野上驚起,淩亂地飛過了晨光中的天空。
張東忍不住回頭往遠方望去,此時,他發覺在那個漢子的手心中,並沒有他想象中的東西,他驚訝地回過頭,那個漢子的手像鐵鉗一樣夾住了他的手,他抽了抽,無法
回來。
“敵襲!快關城門,快鳴號!”
士卒們驚慌失措地四處奔走,驚聲尖叫,錦衣漢子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像鷹隼一般銳利,緊緊地盯在張東的臉上。
張東不由一驚,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刀柄,卻摸了一個空,錦衣漢子已經搶先一步從他腰間抽出了他的腰刀。
張東隻覺眼前一亮,一道白光閃過,同時,他覺得小腹突然間變得冰涼,他下意識地低下頭,他的腹部紮著那把原本屬於他的腰刀,大半個刀身都紮了進去。
他茫然地抬起頭,錦衣漢子向他露出了猙獰的笑容。
刀出,血濺!
張東像一堆爛泥一樣倒了下來,倒在城門口,恍惚中,不時有人從他的身邊跑過,嘶喊聲,咒罵聲,兵器相交的聲音持續不斷地在他耳邊響起,越來越小,越來越遠,後來,耳邊隻聽見了風聲,再後來,就什麽也聽不到,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感應不到了。
“殺進城去,守住城門!”
錦衣漢子高聲叫道,商隊的護衛紛紛從旁邊的馬車上抽出武器,向城內湧去,不斷有人從載人的馬車上跳了下來,他們揮舞著武器,神色猙獰地向守軍撲去。
突然遇見意想不到的攻擊,守軍們完全亂了方寸。有地選擇抵抗,有的選擇逃跑,有的卻不知道該如何選擇,隻曉得不停地喊叫。
城樓上響起了蒼涼的號角聲,城樓上的哨兵看見了遠方的騎兵,吹響了報警的號角。
許天貴從哨所裏衝了出來,好的不靈壞地靈,還真被自己說準了。今天要出事。
“大人,怎麽啦!”
胡大牙從另一邊趕了過來,他身上的甲冑尚未披戴整齊。
“敵人來了,快命令放下吊橋,關上城門!”
話音剛落,一個士卒從轉角處跑了過來。瞧見許天貴,他像瞧見救星一樣高聲喊道。
“大人,大事不好了,賊子已經闖進城了!”
“慌什麽慌!”
許天貴拿起一把陌刀,踢了那個士卒一腳,回過頭,對身後的士卒們吼道。
“跟我來,我們把賊子趕出城去!”
昨天,管小樓的率領著兩千前鋒部隊連夜離開了薄丘,夜晚行軍。本來是一件困難的事情,然而。剛剛目睹了神君降世的士兵們士氣分外高漲,他們沒有絲毫地怨言。疾行了幾十裏,在黎明前趕到曆亭城外。
隨後,按照事先的計劃,在城門大開之時,大約五十名精壯的悍卒,有的躲在馬車上,有的裝成護衛,偽裝成大商隊朝曆亭行去。
事情出乎意料地順利。當遠遠地看見車隊停在城門口的時候,事先埋伏在一個小樹林中的五百騎兵隊就向曆亭發起了衝鋒。
用騎兵去攻城當然是愚蠢的舉動。不過,要是城門無法關上,騎兵的速度也就有了用武之地。
當許天貴帶領著手下的弟兄趕到城門口地時候,管小樓的騎兵隊伍距離曆亭城已經不遠了,滾滾地馬蹄聲如悶雷一般在城外響起,許天貴似乎聽見了刀劍渴望血腥的鳴叫。
在騎兵沒有趕到之前,關閉城門也許還有救,為此,他必須把敵人地這小股部隊趕出去。
“弩箭!”
他高喝一聲,在他身後,幾張弩發起了一輪齊射,在城門兩邊的石梯上,也有弓箭手在向城洞中的敵軍射箭。
錦衣漢子叫王楓,是一個管理著百人的佐尉,在管小樓的營中,他武藝最為高強,故而,負責這次行動。
他舞動著刀花,將守軍射來的箭紛紛擋下,在他身後,幾個悍卒手持盾牌趕了上來。
“弟兄們,跟著我,衝進去!”
他高聲叫道,渾然不顧守軍的箭雨,向城內衝了進去。
“把他們趕出去!”
許天貴同樣發出一聲高喊,帶領幾十個守軍朝王楓衝去。
“弟兄們,為了保護我們的親人,殺光他們!”
胡大牙在陣後高聲喊叫,他地腳步卻越來越慢,作為一個聰明人,他知道大勢已去,要想在對方的騎兵趕到之前,將人數相差不多地敵人趕出去,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城內,普通的老百姓早就抱頭鼠竄,朝自以為安全的地方跑去,胡大牙落到了隊伍的最後,他扔下了橫刀,丟掉了頭盔,掉頭往城內跑去,一邊跑一邊解開身上的甲冑。
向他這樣做的士卒也不是沒有,因此,真正和王楓短兵相接時,許天貴身邊的人並不多,他注定要成為這座城池的犧牲品。
“殺!”
許天貴掄圓了陌刀,橫掃過去,逼得王楓節節後退,幾尺長的刀鋒夾雜著凜冽的風聲呼嘯而來,不是那麽好對付的。
最初,王楓揮舞橫刀擋了一下,隻覺手臂酸麻,手心微微發顫,險些拿不住手中的橫刀,迫不得已之下,隻好後退。
他身後的士卒也不得已往後退去,漸漸地,居然退到了城洞裏,再往後退,就要被對方趕出城門了,此時,大隊騎兵離城門還有一段距離。
不能再退了!
王楓咬了咬牙,趁許天貴的刀鋒掃過之際,猛地撲了上去,一邊揮舞橫刀,一邊高聲喊道。
“神君庇佑,百邪莫侵,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隨後,他就像瘋了一樣,不顧自身的安危,招招以命搏命,在他身後,他的那些手下同樣高呼著這幾句口號,瘋子一般朝守軍撲去。
突然之間,每個人都變得力大如牛,就算被敵人砍傷了,依然不管不顧,奮勇上前,就像那些傷口是別人的一樣。
在這樣的衝擊下,守軍終於崩潰了,紛紛轉過身來向後逃去,許天貴一個人陷入了敵軍的包圍之中。
他奮力舞動著陌刀,他已經精疲力竭了,隻是憑著胸中的滾滾燃燒的火焰在勉力支持,當一匹戰馬躍過城門,從他身邊跑過時,他終於絕望了。
一杆馬槊直刺而來,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前,他身不由己地向後飛去,手中的陌刀脫手而出,人跌倒在地之後,無數匹戰馬從他身上踩了過去。
辰時末,高暢軍前鋒管小樓部攻陷曆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