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薄丘

竇建德攻陷武邑的消息傳到了高暢那裏。

此時是高暢並不在平原城,而是在平原和清河交壤的一個小山穀裏,那裏,還有幾千精銳的士兵。

馬頰河流經此地,上下遊皆是豐饒的平原,唯有在這裏,有一片小丘陵,當地人稱之謂薄丘,那個山穀就在薄丘中,馬頰河正好穿穀而過。

馬頰河的東邊乃是平原郡,西邊則是清河郡的地盤。

之所以將軍隊藏匿在此地,高暢針對的目標就是幾十裏地外的曆亭,一旦得知楊善會率領清河軍北上增援信都,他就會立刻兵發曆亭。

位於薄丘中的高暢軍一共有七千人,這七千人乃是經曆整軍之後保留下來的精銳悍卒,幾乎是高暢全部的主力。

現在,留在平原郡的部隊全部由淘汰的士卒組成,他們依然每天進行訓練,為的是迷惑敵人安排在平原的眼線,讓敵人認為高暢的主力部隊仍然停留在平原城。

崔安瀾剃掉了胡子,重新成為了高暢的影子。

每一天,他總會在固定的時間穿著高暢的盔甲騎著戰馬從自己的府邸前往軍營,偶爾,也會宴請手下的官員,露一麵然後再離席而去,楊善會的使者楊默也多次出現在這樣的宴會上。

高懷義並沒有跟隨在高暢身旁,在平原城,除了那些被淘汰地士卒外。高暢還留有一千精銳交由高懷義統領,領兵在外,後方一定要交給最信任的人,在高暢軍中,高懷義是唯一的人選。另外有他在,敵人也會相信崔安瀾就是高暢,畢竟,從前高懷義總是影子一般跟隨著他。

郡守府的政務分別由崔無傷。秋長天,顧旦,管平負責,秋長天將一部份政務交給了崔無傷處理,他主要的精力放在安置流民上麵,顧旦依然負責訴訟斷獄。以及派人四處宣傳法令,管平仍舊負責財物那一塊,並且,暗地裏還要為高暢的軍隊供應糧草。

四個人都有自己負責的事情,卻沒有人能獨攬大權,相互牽製下,高暢相信不會出現什麽大的紕漏,何況,有監察司在,就算高暢不在平原。他們地一舉一動也在高暢視線中。

另外,隻要軍權掌握在可靠的人手中。就不會怕有人會出來鬧事,縱然有人察覺高暢不在平原。想要搞事,最終,也不過是像跳梁小醜一樣折騰兩下而已。

高暢沒有將徐公子留在平原郡,而是帶在了自己身邊,他這樣做,並不是因為通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就完全相信了他,把他倚為心腹。

將徐公子帶在身邊,為的是能夠更好地觀察他。一方麵觀察他的能力,另一方麵看他是不是真的別有心思。

如果。徐公子真能讓他放心,高暢會逐漸將一些權力下放給他,畢竟,像勢力草創地現在,自己如同後漢丞相諸葛孔明一樣大事小事一把抓還可以,勢力擴大之後,還是什麽事情都要親自過問,即便是十二時辰不眠不休,也是忙不過來的。

這時候,高暢就需要一些有能力,同時也能讓他放心的人才輔佐,徐公子就是他考察的對象,相比於崔無傷,他更加相信這個來曆不明的徐公子。

得知竇建德攻陷武邑之後,高暢相信,楊善會率領清河軍北上的那一天很快就要來臨了,他在等待他誓師北上的那一刻。

在山穀的中部,是高暢率領的直屬部隊,有兩千人,其中有一千騎兵,這支軍隊主要由過去長河營的老兵組成,在高暢軍中,是對高暢最為忠心,戰鬥力最強地軍隊。

南麵,駐紮這兩千人,這兩千人分別由諸葛德威和郭鋒率領,主要由饒陽投降的官兵組成,經過一番整合之後,他們地戰鬥力也還不錯,不過,說到忠誠心就比不上高暢所率領的那支部隊了,至少,他們中間盲目地崇拜高暢地人並不多。

北麵,駐紮這三千人,其中兩千人由管小樓率領,這支隊伍將是攻擊的前鋒,在他的營中,有五百人的騎兵;另外還有一千人乃是饒陽方麵的駐軍,統領騰玨在接到高暢的命令之後,率兵趕了過來。

這次攻打清河,高暢的戰略思想隻有一個,那就是快,在楊善會得到消息趕回來之前,先一步拿下清河,他選擇的攻擊路線是曆亭,武城,清河,占據清河之後,北上故城截斷楊善會地後路。

隻是,戰事真的會像他預想地那樣發展嗎?現在,還很難說。

大業十三年(617年),三月一日,大軍進駐山穀的第七天。

南營,酉時。

太陽懸在西山的山頂上,淡金色的夕照柔和地撒了下來,山穀中白色的營帳就像天上的雲朵一般,也被夕照染上了一層金黃。

士兵們結束了一天的操練,十來個人聚在一起,圍成一圈,開始吃晚飯了,讓士兵們欣喜的是,今天夥房準備了熱食,每一個十人隊都領到了一個裝滿肉羹的陶罐,瞧著散發著肉香的仍然冒著熱氣的陶罐,士兵們黝黑的臉上笑容像花兒一般綻放。

前幾日,為了隱藏蹤跡,避免被清河方麵的探子發現,軍營中嚴禁生火,士兵們隻能用幹糧來填飽肚子,現在突然吃上滾燙的肉羹,他們自然喜出望外。

“狗子大人,不是說不能生火嗎?為什麽夥房今天生火了呢?不怕清河那邊的家夥瞧見嗎?”

身為佐尉,統領著一百人的狗子和他做小卒子的時候一樣沒有架子,除了身上披戴的甲冑鮮亮了一些,手中的橫刀鋒利了一些,他覺得自己和從前並沒有什麽改變。

吃飯的時候,他和士兵們坐在一起,士兵們也不會感到拘束,在他眼中,這些手下個個都是他的兄弟,他不僅要帶著他們建功立業,同時,也要盡量地讓他們在戰場上活下去。

“嗬嗬!”

他笑了笑,拍了拍問話那人的腦袋,那個家夥叫小二黑,今年十七歲,雖然,上過戰場,卻沒有殺過人,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

“這是大人們操心的事情,不過,我們應該快要行動了吧?在行動前,才會讓大家好好地吃上一頓啊!真的打起仗來,就隻能啃幹糧了!”

“能打仗就好,整天憋在這個山溝裏,我都快悶出鳥來了!”

說話那人坐在狗子的另一側,這是一個彪形大漢,叫李虎,和唐國公

祖父一個名字,當然,這個他是不知道的,這家夥力在戰場上屬於悍不畏死的那種人,深得帶兵軍官喜愛。

“放心,有的是仗讓你小子打,多立功,就會多得獎賞,這一仗打完後,你小子可以娶媳婦,生大胖小子,為李家傳宗接代了!”

“嘿嘿!”

李虎摸著自己的腦袋,憨厚地笑了笑,老婆孩子熱炕頭,對大多數士兵來說,這就是他們想要的。

“現在,地裏在耕種了吧?不曉得家裏的那些土地怎樣了?”

說話之人坐在狗子對麵,和狗子年歲相當,他叫老憨,趙郡人,三年前被裹挾在流民軍中,幾經輾轉,在好幾支軍隊裏當過兵。

他說的家,不是位於趙郡的那個家,那個家早就不存在了,他說的是在平原新安的家,在平原,他在流民中找了一個女的當媳婦,為此花了好幾貫錢,不過,他覺得非常值得,畢竟,有了自己的家,官府分配了土地給他,這讓他對高暢感恩戴德,在家中還供奉著高暢的長生牌位。

“老憨,你放心吧,官府會安排人手幫你家耕種的,現在,我們平原最不缺的就是人,這裏能過好日子,好多人都往平原跑啊。”

狗子安慰了老憨兩句,老憨笑了笑,狗子說的他也知道,不過,出來打仗。擔心家裏,這是人之常情。

“對了,狗子大人,最近怎麽沒有瞧見金大人啊!”

小二黑將自己碗中最後地一口肉羹吞進嘴裏,抿了抿嘴唇,然後問道。

“我還想找金大人要一張符,讓神君老人家保佑我!”

“屁!”

李虎不屑地哼了一聲,在這個營中。他是少數幾個對金球得那一套不感冒,不相信神君的人之一。

“練好自己的本事,在戰場上才能保住性命,靠那個神棍的符,有個屁用!”

“老李,千萬別這樣說。小心神君聽見,會降罪的!”

老憨忙擺手說道,一邊說,一邊神色惶恐地望著天空,生怕神君發現了李虎的大不敬之言,降罪下來,連累他們這個小隊。

“是啊!是啊!說不得的,神君會聽見的!”

十來個士卒齊聲附和,要不是李虎勇武過人,恐怕有人會站出來大聲指責他。

“我說。隻要我們相信高暢大人,就能打勝仗。就一定會過上好日子,為什麽非要去相信那個神棍嘴裏地神君呢?”

李虎依舊堅持自己的意見。

話中提到高暢後。其餘的人沉默了,神君大人自然是得罪不得的,高暢大人呢?跟著高暢,日子要比從前好過多了,這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雖然,他們對高暢,不會像狗子這樣的老長河營地士卒一般崇拜。要他們說高暢不好,也說不出口。

“高暢大人自然是要相信的。就像金球得大人是神君的使者一樣,高暢大人肯定也是神君安排給我們這些窮苦人的大救星!”

老憨如此說道。

“對!對!老憨說得對!”

又是一片齊聲附和。

“在平原的時候,金大人說他要閉關數日,後來就不見人了,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出現,難道還在閉關嗎?狗子大人,你和他最要好了,你知道他在哪裏嗎?”

小二黑繼續向狗子發問。

狗子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他也不知道金球得在哪裏,他所知道的和大家一樣多。

“這次打仗,不比平時,有很大的風險,說不定,金大人要花很多時間和神君溝通,為我們這些兄弟祈福吧!所以,他應該還在閉關吧?”

狗子勉強解釋了一句。

這個時候,突然響起了一陣鼓聲,狗子示意大家安靜,他聽了一會,從地上站了起來,大聲向四周的同伴吼道。

“集合!甲隊的弟兄們,全體集合!”

剛才的鼓聲是號令全營集合,平時,這樣緊急集合地訓練次數也比較多,士兵們並不慌亂,很快在自己的十人小隊隊長地帶領下,披戴好甲胄,拿起武器,排成一個整齊的隊形站在狗子身前,然後,列隊朝營前地空地跑去。

到了那裏,他們按照平時訓練時的方陣很快站好了隊形,沒多久,南營兩千餘人全部到了,他們分成兩個涇渭分明的方陣,他們兩軍的直屬長官中郎將諸葛德威和郭鋒分別站在各自的方陣前。

郭鋒所部首先開拔,在郭字旗的引領下,他們列隊朝中軍大營走去,諸葛德威的軍隊隨後跟隨,除了少部分留守的士卒外,所有地人都往中軍大營走去了。

南營到中軍大營的路,經過之前士兵們地修築之後,並不難走,路的一側就是馬頰河,不過,這個山穀中的馬頰河河麵並不寬闊,河水也不喘急,可能是還沒有到雨季的緣故吧?

路的另一側是連綿的丘陵,這些小山坡並不高,也不險峻,畢竟,這是一片以平原為主的土地。

中軍大營距離南營隻有兩裏路,很快,他們就趕到了,此時,在中軍大營前那片用人力修建的那空地上,密密麻麻地站滿了士卒,各營的旗幟在整齊的方陣前高高飄揚,在中軍親兵的引導下,南營的士卒很快在給自己劃定的地盤列好了陣型。

幾天前,狗子來過中軍,那時,這裏還是一片河灘以及連綿起伏的小坡地,不料,幾天之後,卻變成了這般模樣,幾千人站在一起,並不顯得擁擠,綽綽有餘。

在隊伍的前麵,用山上砍伐的木頭搭起了一個高台,高台上,擺放著一個大鼎,裏麵,有火焰升騰,冒起了幾縷黑煙。

一隊親兵神情肅穆地站在高台下,台上,空無一人。

在嚴厲的軍法下,幾千士卒站在一起,沒有人敢竊竊私語,更不要說高聲談話了,唯有大夥的呼吸聲在隨風傳送。

狗子的身子青鬆一樣筆直地站立,他直視前方,那座高台正好在視線之中,此時,一個人正沿著木梯緩緩向台上走去。

那人一身白袍,夕照落在他的身上,給他平添了一股神聖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