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獲平原 (三)

大業十三年(617年),一月下。

秋長天返回平原之後的第四日,數百名全副武裝的士卒離開了饒陽城,領頭之人正是鄧有,這支隊伍將前往白水橋,在那裏和宇文醒見麵,商討結親和聯盟的具體事宜。

部隊是午時出發的,途中要在一個事先準備好的宿營地歇息一晚,次日,才趕往白水橋,之所以不一口氣趕往白水橋,另有原因。

在大部隊出發之前,鄧有派出了許多斥候前往白水橋,探察白水橋附近方圓數十裏的環境,直到確認安全之後,他才會率領大隊前往赴約。

宇文家自詡的誠意,鄧有一向是嗤之以鼻的,所以,小心無大錯。

天空很藍,白雲悠閑自在地從空中飄過,今天,有著一個難得的好天氣。鄧有的目光從白雲上收回,他雙腿夾了夾馬腹,身下的坐騎猛地竄了出去。

在這樣一個明朗的天空下,在積雪消融的原野上馳馬奔騰,鄧有覺得自己的心寬廣了許多,很有點壯懷激烈的感覺。

他打馬上了一個小土坡,然後,勒住馬匹,回首望向自己的隊伍,十來個親兵正拍馬從土坡下往上趕來,大部隊則按照正常的速度在泥濘的官道上行軍,像一條蜿蜒爬行的長蛇。

表麵上,他是被秋長天所說的那番話打動了,這才同意了和宇文家結親,把自己拴在宇文家的戰車上,以期待日後博得一場天大的富貴,事實上,他並不是因為期待這些才同意和宇文家結親的。

秋長天的話,有很大部分他壓根就不相信。

宇文家算什麽?一個二流的家族而已,就算他們把自己的家世往已經滅亡的北周皇族身上扯,也擺脫不了二流家族的名聲。至於宇文化及兄弟,不過是兩個弄臣,為了討好楊廣,什麽缺德事情沒有做過?在朝野上下,根本沒有什麽好名聲,隻是仗著楊廣寵信而已,他們已經和楊廣連在了一起,楊廣若在,他們的勢力自然強大,楊廣若是沒有了,他們還能什麽可仗恃的呢?驍果軍?家財?隻憑這些就能在這豪強四起的時代取得天下,談何容易!

至於,秋長天所說的,替代隋王朝建立新王朝的隻能是身份尊貴的門閥世家,貴族集團,他更是不相信。

當一個人成功的時候,就會有許多理由來證明他的成功是必然的,是天命所歸;一個人失敗了,自然是因為他有許多缺陷,所以注定不能成功,隻能淪為成功者的踏腳石,一個被史書嘲笑的可憐的家夥!

然而,當失敗者變成了成功者,成功者變成了失敗者,雙方如果變了結局,又會有許多不同的理由來證明成功者所以成功,失敗者之所以失敗的必然性。

鄧有是一個看問題看得非常通透的人,所以,他根本不相信什麽必然性,也不相信什麽天命所歸,當然,也不會相信宇文家比別的人更有機會坐上金鑾殿上的那個位置!

他之所以和宇文家結親,原因隻有一個,他需要糧食,需要大量的糧食來度過這一關,而宇文家能帶給他糧食。

他不會因為娶了宇文家的女兒就對宇文家忠心耿耿,姻親又如何?曆史上父子,兄弟為了利益骨肉相殘的事情還少了嗎?

他也不會認為,因為自己娶了宇文醒的女兒,宇文家就完全對自己放心了,對方必定會采取一些行動,最終的目的是把自己這一萬多人撈過去,對此,他已經有了準備,那時候,就看誰的手段更高明了。

他嘴角掛起一絲冷笑,驅馬下了土坡,重新回到官道上。

酉時初(下午五點),天色逐漸暗了下來,白晝之光漸漸退去,黑暗從東邊的地平線慢慢爬了上來,鄧有一行人進入了一個小村落,那個村落由於就在官道旁,幾經戰亂,已然荒廢了,鄧有的前哨人馬把村落稍微整理了一下,作為他們今晚的宿營地。

部隊進村之後,很快升起了炊煙,在方便的情況下,鄧有喜歡熱食,不到迫不得已,他不會啃那又冷又幹的幹糧。

他進入了事先準備好的一間屋子休息,士卒的安頓,營地的警戒,所有這些統統由他的副將鄧平安排,他所做的就是脫下厚厚的戰甲,等候食物上來。

村子有條小路通往不遠處的官道,在村子的後麵,生長著一片小樹林,除此之外,就是一片曠野,站在村子的房屋上,可以看見幾裏外的遠方,當然,天黑之後,就看不到這麽遠了,即便,今天晚上的星光格外璀璨。

為了防止敵人夜襲,鄧平安排了許多巡邏隊,不僅在村子裏,巡邏的範圍還擴展到了村子外方圓幾裏。

狗子在一個五人的巡邏小隊裏,他負責的方向是村子後麵,在那片小樹林中。

傷好了之後,狗子得到了高暢的親自接見,不僅得到了十貫賞錢,還得到了高暢的讚許,能夠得到賞錢固然讓他高興,得到高暢的讚許更是讓他找不到北,那時候,他隻知道一個勁地傻笑,腦袋裏暈乎乎的,就像在做夢一樣,離開之後,就什麽也記不得了。

在自己心中,神明一樣的統領大人誇獎了自己,這是真的嗎?事後,狗子還很是懷疑了一陣,瞧著手中從軍需處領來的十貫錢之後,他確信這是真的!他以自己的祖先發誓,一定要為統領大人誓死效力,因為,隻有統領大人才會讓他們過上好日子,這個想法等他到了鄧有軍中後更為堅定了。

狗子是第一批進入鄧有軍中的無間,最初,他不知道什麽是無間,隻知道營裏的校尉把弟兄們召集在一起,說是統領大人需要一批人幫他去做一些事情,事情比較危險,讓大家自己報名。危險什麽的他不在乎,隻要能為統領大人效命就好,因此,他報了名,經過一番考驗之後,得到了統領大人的接見,接受了到饒陽臥底的任務。

很多東西需要比較才知道什麽是好的!

進入鄧有軍中,狗子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才適應了軍中的生活,這裏的待遇和長河營比較起來實在是相差得很遠。

在長河營,水沒有煮沸是不允許食用的,每天都要出操訓練,大小便必須到專門修建的廁所去,不準在營地中隨地大小便,一切都要按照規章製度來辦理,那些規章製度就是軍法,每天出操前,都由軍法官在全營士卒麵前大聲地念一遍,讓他們跟著念下去。

最初,狗子和所有的弟兄們一樣,對此都很不習慣,偶爾也在營裏隨地大小便,不過,由於營中出現了汙物,被軍法司的人發現了,全營上下每一個人都受到了懲罰,屁股上挨了十軍棍,至此之後,大家再也不輕易違反規矩了,慢慢地,形成了習慣。

然而,到了鄧有軍中之後,就像又回到了長河營還沒有成軍之前,養成了良好習慣的狗子對此反到不習慣了,雖然自由了許多,但是,睡在臭氣烘烘的軍營中,狗子感覺到非常不舒服。

這些都算不了什麽!真正讓狗子覺得長河營好,自家的統領大人好的原因隻有一點,那就是軍中的夥食,兩支軍隊相差得實在是太大了。

在鄧有軍中,一日兩餐,基本上都是陳年的粟米飯加上發黴的菜幫子,這個粟米飯還不是實打實的,而是參了不少水進去,分量不足,隻能勉強果腹,走起路來,肚子晃蕩晃蕩的,就像沒有裝滿水的水壺。

在這樣半饑半飽的情況下,軍中的訓練自然就是空話了,在鄧有軍中,真正能吃飽的隻有他的嫡係部隊,那一千人全是腰圓膀粗的精壯漢子,這次隨鄧有前往白水橋赴會的五百人就是他的親信。

在長河營中,不僅能吃上不發黴的粟米飯,還能吃上胡餅,每五天全營將士還能喝到一次鮮濃的肉湯,據說,統領大人從北地的胡人那裏買來了大批的牛羊,就是為了讓大家吃上肉,最近,輜重營的弟兄在開始養豬了,所有的這些都是為了能讓大家吃飽飯,吃好飯。

兩相比較,跟隨哪一位將軍更有前途自然不言而喻。

狗子在鄧有軍中見到了一個同鄉,那個同鄉是和他一起被張金稱的部隊裹挾為盜的,張金稱被楊義臣擊敗之後,那個同鄉被俘虜了,搖身一變,變成了官兵,由於作戰勇猛,當上了小隊長,他當上官兵之後一直跟隨著鄧有,故而,身在鄧有的嫡係部隊裏,狗子就是得到了他的關照,才得以進入這支隨行隊伍。

“媽的,天氣真冷!”

一個士兵摟著長槍,佝僂著腰,一邊吸著鼻涕,一邊抱怨著老天爺,他的聲音在漆黑的樹林裏顯得格外響亮。

有幾隻宿鳥被他的聲音驚醒,撲哧撲哧地扇動著翅膀從林子裏飛起,嚇了這支行進中的小隊一跳。

這個巡邏小隊的隊長拿著火把走在最前麵,他回頭瞪了那個士兵一眼。

“媽的,聲音小點!”

狗子走在隊伍的最後頭,如果,這時有亮光的話,人們會發現他的臉色非常難看,他緊握著腰刀的手心全是汗水,呼吸急促,神情緊張。

這是一個小樹林,樹木比較稀疏,灌木叢也不多,路並不難走,隻是落葉比較多,腳走在上麵發出的簌簌的聲響傳得非常遠。

林子的某處傳來了三聲鳥鳴,那隻鳥距離這一隊士兵非常之近,叫聲就在不遠處的林子深處響起。

是時候了!

狗子深吸了一口氣,他嘴裏發出了一聲呼哨,拿著火把的小隊隊長聞聲回過頭來,正要喝罵,這個時候,那個先前叫冷的士卒猛地挺直腰杆,他雙手緊握長槍,擺出了一個標準的突刺動作,待那個隊長回頭之時,他挺槍刺了出去,整個人隨著那把長槍向前直撲過去。

槍尖穿透了小隊長的皮甲,深深地紮進了他的胸膛,然後,透背而出,由於用力過猛,持槍那人幾乎撲到了被刺那人的身上,兩人疊在一起,向前衝去,撞在了一株樹上。

樹木搖晃了幾下,樹葉簌簌落下。

那人喉嚨發出咯咯的聲響,手慢慢抬起來,想要抓住麵前這個人,然而,手在半空中無力地垂了下來,腦袋往旁一歪,眼看不活了。

掉在地上的火把點燃了落葉,火苗子猛地竄了起來,狗子從後麵衝了過去,拾起火把,撲滅了火堆,他對站立在一旁的另外那兩個人低聲罵道。

“小心點!想死嗎?”

狗子這個小隊,除了那個領頭的人之外,都是一個山坳裏的弟兄,狗子與他們朝夕相處,暗地裏向他們吹噓長河營的待遇,經過一番小心翼翼的試探後,他把他們都拉攏了過來,發展為自己人了。

鄧有這次前往白水橋和宇文醒會麵的消息,高暢很快就知道了,為此,他製定了一個計劃,由於,狗子是為數不多陪同鄧有去白水橋的無間之一,又身處在外圍的巡邏隊裏,因此,高暢非常需要他的配合。

當那個持槍的同伴將小隊長刺死之後,不!應該說,當那三聲人為的鳥鳴響起之後,高暢的計劃就算正式展開了。

“媽的,濺了老子一身的血!”

持槍那人用力拔出自己的長槍,嘴裏小聲地嘀咕著,被他刺死的那人的屍體順著樹幹無聲地滑下。

另外那兩個人被狗子拉攏的時間稍微有些短,因此,根本不知道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瞧見這一幕後,徹底呆住了,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上下嘴皮開始打架了。

狗子沒有理會他們,從他的嘴裏也發出了三聲鳥鳴,不遠處,傳來了西西索索的聲音,那是有人在樹叢中穿行。

“要想活下去的話,就閉嘴!”

狗子把火把舉在自己麵前,惡狠狠地對那兩個士兵說道,火光中,他的臉看上去分外猙獰,那個動手殺人的士兵則拿著長槍冷冷地注視著另外兩個人。

前方的樹梢枝葉動了一動,一個人影幽靈一般出現在一株樹下,距離狗子他們不過四五步,狗子瞧見這人,身形巨震。

他突然跪倒在地。

“小人恭迎統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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