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顆子彈 第三顆子彈
白誠凜從病房裏走出來,右手上握著一把水果刀,刀尖上正在滴滴答答地淌血珠。每顆珠子落在走廊地板上,都碎成了幾瓣,妖冶之極。
聶揚帆見他出來,從椅子上猛地站起,敏銳的視覺一下子被他的右手邊吸引,“姓白的,你殺了他?!”
白誠凜提起刀子在聶揚帆麵前晃了晃,露出血腥的表情,“我像麽?”
聶揚帆被他詭譎的笑容弄得心裏發毛,催問道:“到底怎麽回事,他怎麽樣了?還有這把刀子怎麽會沾血?”
“這是我的血,聶隊長,ab型,童叟無欺。”白誠凜把刀子換到左手上,張開右手掌,舉到聶揚帆眼前,“喏,你看。”
掌心中間赫然有一道深深的傷口,明顯是那把刀子的傑作,割破的地方血肉外翻,甚是猙獰可怖,最要命的是,血水還在不停地外湧,順著白誠凜青筋微凸的腕子流進衣袖裏。
聶揚帆一把抓過他的手,吃驚道:“是他劃傷了你?”
白誠凜搖搖頭,一巴掌拍掉聶揚帆孔武有力的手,醞釀了一下,說道:“我對那個孩子進行了深度暗示,發現他對‘自殺’、‘死亡’這些詞十分敏感,也十分抵觸。他很聰明、很警惕,我拐彎抹角與他聊了很久才打開他的話匣。”
“他說了什麽?”
“他說他想死,想早點解脫。”白誠凜悲憫地瞥了一眼聶揚帆,後者緊皺著眉,有些怔愣,“當我追問原因時,他突然躁動起來,看見了矮櫃上的這把水果刀,一把舉起來就想捅自己,幸好我身手敏捷一下奪過了它。不過,壯烈負傷嘍。”
聶揚帆這時才醒悟過來,他的贖罪對象並沒有他想象中簡單,回憶起少年在萬國大廈樓頂的表現,似乎……是在刻意尋死。
“你趕緊去包紮一下吧,不然失血過多暈過去我可抱不動你。”聶揚帆抱歉地拍拍白誠凜的肩膀,“我進去看著他,免得他又想自殺。還有,真是麻煩你了。”
白誠凜眉梢一吊,嫌棄道:“我們之間居然還有這種客套話,早知道我就收你谘詢費了。”
聶揚帆無奈,轉身進了病房,他一進去就發現少年雪白的床單上灑滿星星點點的血跡,而少年本人也是麵色蒼白,像是被抽去了靈魂似的躺在床上。
“喂,你怎麽樣?”聶揚帆走到床邊。
少年將漆黑烏亮的眼眸轉過來,盯著聶揚帆,道:“我叫寧奕。”
寧易還是寧亦?聶揚帆本來想問問清楚,但想了想還是沒問出口,他能告訴自己名字,已經算是進步了吧。人要知足。
“他……沒事吧?”寧奕大大的眼睛忽然變得濕漉漉的,好像帶著恐懼,“我不是有意傷害他的,真的。”
聶揚帆心裏產生了一種類似同情的心痛,“他沒事,你不用擔心。你心裏憋的事,可以跟我說,說不定會好一點。”
寧奕聞言渾身一僵,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把自己懦弱膽怯的一麵暴露給了這位警察先生。
僅片刻,刺蝟似的盔甲又安上了身。
“請你出去,警察先生。”
“我姓聶,你可以叫我聶大哥,我應該比你年長吧?”聶揚帆顯然不理會他的逐客令,“還有,我是不會離開你的,我現在是在停職觀察中,無處可去。”
寧奕抿唇不語,但是眼裏帶著明顯的怒意,瞪著聶揚帆。
“不要這樣看我,讓我虛得很。不是我不想走,而是我走了,你要是再自殺怎麽辦?”聶揚帆說出自己的顧慮,而後小心翼翼地觀察寧奕的表情。
果然後者雙眼一瞠,咬了咬淡色的嘴唇,道:“我不會再幹傻事了,你放心走吧。”
看他的確不像個會撒謊的孩子,聶揚帆拾掇拾掇自己老媽子般的爛操心,轉身走了出去。他去買晚飯。
寧奕見他走了,一下子鬆懈下來,眼淚順著冰涼的麵頰肆意流淌,自己無法控製的恐懼與想要輕生的強迫感在腦子裏翻滾、撞擊,簡直把他折磨瘋了。是的,他不想死,可是這由不得他。一把無形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他的頭頂,逼迫他走向死亡之門,一邊催促一邊鞭笞他。
“不要、求求你不要……”寧奕抽泣著,掀開被子走下床,他的手腳都在顫抖。腳板站在冰冷的地板上,刺骨的寒猶如螞蟥一寸寸蠕動到他的小腿、膝蓋、大腿根以及更往上的肢體。
他的思想分裂成了兩半,一半占據了上風,操控了他的身體,並且指揮他的身體走向自我毀滅的邊緣。另外一半能做的,僅僅是睜大眼睛,無助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他哆哆嗦嗦走到了陽台上,兩隻手搭在了欄杆上,竹竿一樣細的腿杆跨過了欄杆,騎在懸崖邊上。
聶揚帆剛剛走下樓,走過住院部的樓下,往上一望,不敢置信地看著寧奕。他獵獵飛舞的寬大的病服,他鼻頭通紅淚水晶瑩的臉龐,還有他楚楚可憐望向聶揚帆的眼神。
滿腔的怒火一下子填塞了聶揚帆的心間,他還是頭一回嚐到了被欺騙的滋味,這種欺騙不似歹徒的滿嘴胡言,這是一種把自己的誠心交出去卻被踩得稀巴爛的苦澀滋味。
“寧奕你他媽敢騙我!!——”
震天的爆喝直貫雲霄,樹上的小鳥統統被驚飛了。
寧奕渾身一抖,淒慘地搖著頭,試圖解釋:“我沒有……我沒有……”
徒勞的解釋,那你現在跨在欄杆上又怎麽一說?聶揚帆死死地盯著他,額上青筋突起,“你敢跳?!你敢——”
三樓上的少年一直在搖頭,就是不下來,樓下聚了不少看熱鬧的人。聶揚帆懊惱地搔著後腦勺,一跺腳趕緊往回奔。
寧奕見他要回來,心裏更是慌張,腳一滑整個人翻了出去——
“啊!”他急忙用手抓住欄杆,可是整個身子已經在半空中飄蕩,猶如一塊破布,好在他人輕,一時間居然也能撐住。
三樓說高不高,比起萬國大廈樓頂來說,但說低也不低,摔死人綽綽有餘。想起死,寧奕那個瘋狂的思想又在叫囂了,它唆使著雙手趕緊放開,隻要放開,他就可以去另外一個世界,沒有痛苦的世界——
十指漸漸地鬆開了,一根、兩根……寧奕咬著下唇仍在掙紮,他想起聶揚帆受傷的眼神,忽然很愧疚,他食言了。
那就食言吧,再見,警察先生……
寧奕把眼一閉,認命地鬆開了手,下一瞬,手腕被狠狠地抓住。
聶揚帆低喝一聲,一腳踩在欄杆上,身子傾出去抓住寧奕,然後用力往回拖。不過是一副百來斤的架子骨,聶揚帆神力相當,一下子就拽了上來。
拽上來的身體軟若無骨地趴在他的身上,聶揚帆抱著他,氣喘籲籲地問:“死得開心嗎?”
寧奕緊緊地閉著眼,好似還未從剛才的冥河水裏清醒過來,聶揚帆等不到他的回答,氣又沒處撒,隻好將他抱回病床上。
病服的紐扣散開了,聶揚帆看見繃帶上滲出了血跡,料想是剛才劇烈動作把傷口崩裂了,於是他隻好將護士叫來。
護士訓斥他怎麽照看病人的,聶揚帆有苦難言,啞巴虧吃了個十足。
寧奕淚跡未幹透,臉色青白一片,他自知理虧,怯怯地開口道:“聶大哥……”
聶揚帆抱臂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怎麽?”
要是他不道歉不給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他就不原諒這小子。
“那顆子彈呢?”寧奕忽然問。
子彈?唯一跟他有關的子彈大概就是那顆從他肩膀裏取出來的子彈了吧。
聶揚帆警惕地挑挑眉:“在我手上,你想做什麽?”
寧奕慘淡地笑笑:“放心,我不會吞彈自殺的,隻想留個紀念。”
照理來說,聶揚帆不應該再相信寧奕的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可是不知為何,內心總有個聲音在告訴他,相信他,相信他……好吧,反正他也沒有槍,總不能拿去行凶。再說那顆子彈進入了他的身體,那也算是屬於他的了吧。
聶揚帆想了想,從口袋裏掏出那顆被許了人家的子彈,伸出手遞過去,“那,給你了。”
寧奕抬手去接,沉甸甸的子彈落入了他的掌心,銀白色的金屬外殼,大概一節手指那麽大,真漂亮。
“我會好好珍惜的,聶大哥。”
聶揚帆都不知該怎麽接話,可能是被軟軟的“聶大哥”三個字叫昏了頭,慢半拍地點了點頭,“希望你說到做到。”
之後從專職警察轉型成專職保姆的聶警官又下樓買飯去了,這回他走過陽台下,足足盯著看了二十幾秒,確認沒人再會騎上欄杆,他才匆匆跑去買飯。
接下來的一個月,寧奕都沒有再出現過任何自殺行為,表現得十分正常,聶揚帆每天睡在他旁邊的床鋪上,幾乎形影不離。
期間白誠凜來過幾次,寧奕見到他有些怕,怕再傷害到他。白誠凜表示無所謂,他刀槍不入。那這手是怎麽破的?聶揚帆嗆他。
張達文也來過幾次,不過是來找聶揚帆的。
“查不到這孩子的消息,他自己有跟你說嗎?”
聶揚帆本想說“他告訴我他叫寧奕”,剛到喉嚨口又咽了回去,“他沒說,我也什麽都不知道。”
“他的傷快好了,你有和他商量賠償問題嗎?”張達文換了個問題。
聶揚帆又搖搖頭,“我盡快吧。”
沒錯,他們兩個之間不過是賠償與被賠償的關係,隻是這一個月下來,他快把寧奕看成自己弟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