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靜靜的坐在陳曼的病床前, 他沒有再和席景明說一句話,仿佛把席景明當作了空氣,安靜的望著陳曼出神。

寂靜的病房裏隻有醫療器械發出的冰冷機械的聲音, 安靜的沒有一絲活人氣。

一晃眼天就黑了,距離他們從機場奔過來已經過了大半天,夏言已經很久沒有吃東西了, 席景明讓人買了點清淡的食物, 有心想讓夏言墊點肚子,然而夏言卻還是不理。

過了一會,夏言才低低的說,“你可以出去嗎?”

席景明沉默一瞬,拎著飯盒從病房裏退了出來,坐在了醫院的長廊上。

透過半透明的玻璃門,席景明看到夏言弓著腰, 靜靜坐在陳曼的床邊,似乎在和陳曼低聲說著什麽。

飯盒裏的飯菜逐漸變得冰冷,到半夜的時候,監護陳曼心跳的儀器發出了刺耳的聲響——

陳曼是在淩晨三點去世的, 夏言對此表現的意外的平靜,平靜的看著陳曼的臉上被蓋上白布, 平靜的看著醫護人員收斂屍體, 平靜的看著病房裏的儀器被一一拆除......

席景明心驚膽戰,唯恐夏言會做出什麽過激的舉動, 可是夏言一句話都不說,垂著一雙死寂的眼, 沉默無聲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陳曼在老家Z縣的親朋關係不睦, 所以夏言並不打算將她帶回Z縣, 打算在S市找一處公墓。

S市地價昂貴,從買地到葬禮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不過這對於席景明來說並不算什麽。

然而夏言卻說,“你已經為我母親花了很多錢了,這件事不能再讓你出錢了。”

“你每個月給我的五十萬我都沒有花,這筆錢剛好夠用。”

‘五十萬’一出口,席景明驀然被刺得心裏一痛,最要命的是他知道夏言甚至不是故意要刺傷他,夏言隻是淡淡的陳述了一個事實而已。

陳曼在S市沒有親友,葬禮辦得也很簡單,下葬那天天邊下著細細的小雨,席景明撐著傘,陪夏言走完了整個葬禮全程。

從陳曼去世到葬禮結束,夏言沒有流過一滴眼淚,一雙灰暗死寂的眼中甚至連悲傷都罕見,像是一具連情緒都沒有的、死氣沉沉的木偶。

夏言這般安靜的模樣讓席景明無端覺得心慌,就像緊繃著的一根極細的線,盡管維持的表麵的平靜,但隨時都會崩潰坍塌一樣。

對方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姿態甚至讓席景明連安慰都顯得蒼白,隻能無聲的陪伴在夏言身邊,幫夏言操持好一切,竭盡所能的讓對方不要為其他瑣事憂心。

葬禮結束後,席景明開著車帶夏言回到了別墅。

此時天色已晚,傭人提前得到席景明的消息,已經做好了飯菜,然而夏言什麽都沒吃,徑直上了樓。

席景明心裏驀地一跳,連忙追了上去,夏言卻已經反鎖上了臥室的門。

夏言還從來沒有這樣過,席景明心上頓時一慌,“言言?”

緊閉的房門內,夏言有氣無力的聲音低低的從裏麵傳了出來,“......我想一個人待一會。”

席景明連忙說,聲音可見的帶了些慌張,“好的,好的,你......我,那我就在這裏陪你。”

“我一直就在這裏,你要是想說話,或者想做什麽,我隨時都可以陪你。”

臥室裏。

夏言低低的垂著眼,靠著緊閉的房門緩緩坐在了地上,他身上還穿著參加葬禮時的黑色西裝,坐下來時筆挺的西裝箍得人渾身難受,但夏言卻沒有一點力氣,毫無形象的坐在了地上。

這些天來他強撐著力氣撐完了陳曼的葬禮,現在葬禮結束,撐著他的那口氣好像在此刻全部潰散了,一股深深的疲倦和自厭情緒像藤蔓般在他的心中肆意的蔓延、生長。

直至侵占了他的全部身軀和靈魂。

“言言,我知道、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伯母去世這件事我也很難受,但我們以後的日子還很長,你還有我,我以後會一直陪著你,再也不惹你生氣了好不好?”

席景明有些慌亂,陳曼去世的事情對夏言來說無疑是個巨大的打擊,夏言總是沉默,他很少能從夏言的神情中窺見夏言的想法,隻能隱約在沉默中感受到對方的一絲情緒,可現在隔著一道門,他甚至不知道門內的夏言現在到底在想些什麽。

如果沒有這一扇門,他至少可以去抱抱夏言。

長久的寂靜之後,門內才傳來了夏言低低的聲音,“我隻是......覺得好難受啊,明明做了那麽多,卻好像......什麽都改變不了。”

席景明心痛如絞,語無倫次,“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我不該瞞你那件事,我知道錯了,你要麽打我、罵我也好,你可以盡情朝我出氣,這樣心裏就不難受了。”

夏言低聲說,“你瞞與不瞞,都是這個結果......其實我早該知道的,她的病隻是時間問題,隻是我沒想到......沒想到會這麽快。”

“我好累啊,席景明。”

手腕被劃開的感覺很痛,夏言卻像是沒有感覺,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的,深深劃了下去。

鮮血頃刻間染紅了白襯衣的袖子,洇到了外麵的黑色西裝上。

夏言無力的將頭靠在房門上,灰暗的雙眼中滿是哀傷,“我明明隻是救她,我想回到過去我和媽媽相依為命的時候,隻有我們倆,哪怕窮也是快樂的,可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為什麽每一步都這麽難呢?”夏言像是在問席景明,又像是在問自己。

席景明對門內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但莫名的恐懼如同烏雲般籠罩著他,慌忙的說,“言言,你的人生還有很長很長,人生也不止這一件事,如果伯母在世的話,肯定也不希望你為她付出自己的全部。”

“以後我會一直陪著你,我們會邁過這個坎的,以後還有別的有意義的事在等著你。”

夏言淡淡的說,“我不知道還有什麽事有意思……我做的每一件事,除了讓事情變得更糟,再沒有其他意義。”

門外,席景明似乎在緊張的說著什麽,無非就是一些蒼白的,勸慰的話,夏言一句都沒有聽進耳朵裏,隻是覺得席景明似乎很難過。

席景明在難過什麽呢?分明難過的是他。

夏言不理解,他隻是靜靜的感受著生命從手腕間緩慢流逝,手腕間一片冰涼,連帶著他的呼吸都充斥著一股血腥氣,冰冷的讓人喘不過氣。

他幾乎已經要記不清以前了,近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讓夏言錯以為人生本就如此艱難,卻險些忘記自己也曾有過兩個月的快樂時光。

那時候席景明溫柔的喊著他“少爺”,包容著他一切沒由來的壞脾氣,眼裏滿是溫柔。他們一起生活、一起睡覺,仿佛一對眷侶,以溫柔的不容拒絕的方式,填補了他那顆孤獨寂寞的心。

“席景明……”

席景明連忙應聲。

“如果……當初我沒有選擇回夏家就好了……”夏言恍恍惚惚的說。

這樣,是不是也不會遇見席景明?

“言言……”席景明瞬間心如刀絞,即便夏言沒有說,他似乎也明白了夏言的未盡之語。

是啊,如果夏言沒有遇到他,就不會卷進席家和夏家那些紛爭,說不定夏言現在還過得好好的,簡單又快樂。

說不定會遇到一個真心喜歡他的人,幸福又快樂的生活著。

席景明瞬間語塞,他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明明心裏想的是以後他一定會好好對待夏言,寵著愛著,不讓夏言受一點委屈。

可他又突然想到,夏言所受的最大的委屈,不就來源於他嗎?

鼻尖忽然一澀,就連眼眶也泛著微微的澀意,席景明眼眶通紅的站在門前,忽然陷入了沉默。

夏言似乎也沉默了下來。

整個別墅瞬間充斥著死一般的寂靜。

直到席景明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息。

他低下頭,忽然看到了透過門縫裏滲出來的、鮮紅的血液。

那一刹席景明瞳孔驟然緊縮,慌忙拍門,“言言!!你開開門!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門內沒有應聲,席景明又立刻慌不擇路的去找臥室的鑰匙,以前他從未鎖過臥室的門,一時間慌亂到想不起來臥室的鑰匙放在哪,隻能一個抽屜一個抽屜的翻,渾身顫抖的把別墅翻得一團亂。

好在很快的,席景明就在一個抽屜裏翻到了臥室的鑰匙,席景明抖著手拿著鑰匙狂奔到了臥室門前,因為太著急鑰匙甚至好幾次對不準鎖孔,偏偏眼眶裏這時還流下了鹹澀的**擾人視線。

最後席景明終於打開了門,映入眼簾的就是地麵上一灘鮮紅的血液。

夏言無力的靠在門上緊閉雙眼,一隻手垂落在地,手腕上的傷口深可見骨,血液從手腕上源源不斷的流下來,匯進了地麵上好大的一灘血液中。

紅得刺眼之極。

那一刹,席景明隻感覺自己徹底墜入了深淵。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死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