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國際航班落地,挨肩並足的旅客,人潮往出站口湧去。

徐心諾拖著箱子出航站樓,手機解除飛行模式。沒一會兒,前男友的通話申請追了過來。

“諾諾,你終於接了!”那頭傳來吳康的聲音,“你是不是還在生氣啊?你在哪呢?”

“我回國了。”徐心諾冷酷地說,“分手了,勿cue,就這樣吧,告辭。”

“什麽?不是,你自己回國了?”吳康驚訝,有些不悅,“你怎麽也不知會我一聲?”

“跟你沒什麽好說的。”徐心諾道,“你不是都打算回國後要去相親了嗎?祝好吧您嘞。”

兩人作為同性情侶,在英國留學期間,交往了約莫有半年時間。異國街頭,誰也不認識誰的地方,倒是隨便浪漫。回到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就得麵對很多現實的東西。

比如吳康對未來的規劃,除了在國內找工作外,似乎還想把跟女人結婚生子提上日程。

“我隻是說,未來、不排除、有跟女孩相親的可能性!”吳康卻還振振有詞,“可能性你懂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老家在農村,大家觀念都很保守,但我沒說我一定會去相親啊。”

“得了吧,先不說同性婚姻已經合法了,男的照樣可以結婚——你就算是異性戀,你跟姑娘說‘我將來有出去□□的可能,但我沒說我一定會出去嫖’,你看你挨不挨削就完了。”

當然,徐心諾亦無打算跟對方結婚,他隻是為了吵架這麽一說。

吳康卻理解得驢唇不對馬嘴:“對啊,就算異性戀,也不是隻要一男一女就能結婚的嘛。彩禮啊,買房買車啊,門當戶對啊,要考慮的東西很多的。何況咱們倆都是男的呢。”

徐心諾冷笑,本打算再罵句“爬”,前麵有個姑娘想上台階,碩大的行李箱磕在地上。

他兩步上前,順手幫忙提溜了一把,在對方感激的目光裏,把一句國罵咽了回去。

徐心諾覺得跟這種人沒有繼續廢話的必要了。

“等等等等。”搶在這邊掛斷之前,吳康最後挽留了一句,“我還有件事要跟你說。”

“你說吧。”

“咱們之前不是說好,一起住酒店套房,再一起回國的嗎。現在是你擅自提前跑了,那我覺得,套房的錢你還是有義務出一半的。你按今天的匯率折合成人民幣,打我支付寶裏?”

“……”

徐心諾把手機拿到臉前,瞪大眼看了看屏幕,覺得離譜得很。

也不知半年前,他腦子到底犯了什麽抽,才會看上這麽個玩意兒。

兩人嚴格上不算同居,隻是同為留學生,住在同一棟專門租給學生的公寓大樓。徐心諾通過一些派對和社團活動,跟吳康慢慢混熟,又欠缺考慮地走到一起。畢業後,就在大家紛紛打包行李、預訂機票的時候,眼看回國在即,樓裏的水管爆了,很多人的房間都遭了殃。

徐心諾是以和吳康雙雙搬到附近酒店套房,湊合了幾天。

準確地說,是徐心諾先搬去了酒店,吳康聽說他住的套房,以省錢為由硬要來拚房的。

徐心諾並不差錢。他家境算是優渥,沒有“富得流油”那麽誇張,但大小是個富二代。說到他母親徐春華,稱得上C市知名的女強人企業家,白手起家的經曆還上過新聞報道。

隻不過,在一眾熱愛開超跑泡妞的公子哥裏,徐心諾為人老實,生活低調,吳康可能至今不知道他是徐春華的兒子。否則,也未必會興起回國後相個門當戶對的姑娘結婚的念頭。

算了不說了。

徐心諾從不算情傷的情傷裏回過神來,轉而致電發小彭家樂,言簡意賅:“老北京銅鍋?”

回國第一件事,倒時差還在其次。他這會兒前胸貼後背,能吃得下一頭牛。

“你、你回來了?什麽時候?剛剛?”彭家樂先對發小回歸表達了熱情歡迎,然後猶豫,“這、這種三伏天吃涮羊肉啊?太上、上火了吧?再說,這麽晚了,吃火鍋也、不好消化。”

“要養生我回頭從我爸那兒順兩瓶枸杞送你。”徐心諾軟磨硬泡,“我剛從英國回到祖國的懷抱,那可是英國!”

他強調:“別說上火,就算火鍋店起火,我都要先把涮羊肉搶救出來。”

這聽起來確實很慘,為了哥們,彭家樂有所動搖,但看看外頭,天氣實在悶熱。

徐心諾繼續威逼利誘:“而你如果不陪我去,你就失去了一個可以陪你偷偷去漫展的知心好友。以後逢年過節,我還會寄仰望星空的明信片給你看。真的,我現在包裏就有一大摞。”

“你把定、定位發給我。”彭家樂屈服了。

一小時後,新鮮的羊肉、毛肚、豆腐、粉絲還有大白菜排了一桌。配上韭菜花和芝麻醬,時節雖然不太合適,兩人仍吃得津津有味。徐心諾心生感動,早把吳康拋到了九霄雲外。

還是彭家樂主動探聽八卦:“所、所以,你怎麽會瞎、瞎了眼看上那、那種人?”

徐心諾啃了一口麻醬燒餅,給了個含糊其詞的回答:“就是……玩玩嘛。”

他跟吳康這段感情,說起來是有點兒戲的。與其說是正兒八經談戀愛,更多是徐心諾要跟他媽媽徐春華較勁,表明自己不再受家長控製,要去離經叛道地喜歡男人了。

聞言,發小彭家樂驚歎:“諾諾!你出國一趟,都學、學會玩弄別人感情了。”

徐心諾將這句話裏蘊含的思想感情理解為誇獎,做出沒什麽大不了的樣子。

但兩人其實都沒有什麽相關經驗,很快換了個話題。

彭家樂跟徐心諾,兩人基本上穿一條褲子長大。

有錢老板有自己的圈子,有錢老板的孩子們也玩在一起。在徐心諾的交際圈裏,他跟彭家樂關係最好——年紀相同,性格相仿,說磨嘰也好,說佛係也行,都沒有太多攻擊性。

從小到大,彭家樂不會看不起徐心諾是乖乖仔,處處被他老媽管頭管腳;徐心諾也從不曾像其他同齡人那樣,暗中嘲諷彭家樂身材圓潤,內向社恐,還有點口吃。

世間少有不愛攀比的家長,其實虛榮之風,在有錢家長的圈子裏尤甚,經常要指著小區裏誰誰誰家的孩子說:“你看看別人!人家怎麽就那麽優秀?你就不能學學嗎?”

如徐心諾和彭家樂,都屬於“別人家的孩子”重度受害者,從小活在優秀者的陰影裏。

兩人早已說好,彼此互為對方堅實的戰友,誰先追求上進,誰就背叛了自己的階級。

然而,彭家樂忽地提到一個教科書式的別人家的孩子。

他問徐心諾:“話說,你聽說莊、莊逢君那事了嗎?”

徐心諾夾了片毛肚在涮,聞言一愣:“啊,他怎麽了?”

“這、這麽大的事,你不知道啊?”彭家樂一拍大腿,壓低聲音,“聽說他,抱錯了!”

筷子上的毛肚掉進鍋裏,老了。

彭家樂如此這般解釋一番:“總之就是,他不莊叔叔和秦、秦阿姨親生的。”

徐心諾想不到自己甫一回國,就聽到這麽勁爆一件八卦:本住宅區最大魔頭莊逢君、他和彭家樂短短二十多年人生當中頭號眼中釘肉中刺,居然是當初在醫院裏抱錯的小孩。

徐心諾一時消化不了這個事實,露出吃驚又古怪的表情。

彭家樂表現出理解的樣子:“做、做夢也沒想到吧?”

徐心諾點頭:“是挺意外的……不!他這是活該。”

按理,好歹也是從小認識到大的熟人,背地裏落井下石,似乎顯得不夠局氣。前提是,他們倆沒給這個人當陪襯這麽多年無法翻身,被壓得抬不起頭來。

莊逢君比他們倆大三歲,成熟穩重、曆練老成、品學兼優,集精英教育之大成的典範,徐心諾從小聽徐春華一句話聽得耳朵起繭:“你什麽時候能跟人家學學?”

料想彭家樂在家的待遇,亦未好到哪去。

因此彭家樂同仇敵愾,仿佛恨不得立刻跑到莊逢君麵前踩一腳似的。

當年還沒有人發明“凡爾賽”這個詞的時候,莊逢君就無師自通,茶得不得了。比如徐春華去學校開家長會,如果有機會遇到莊逢君問:“小君,你月考成績怎麽樣”,莊逢君必定謙虛地回答“很一般”,再問,這個“很一般”就是年級第一的意思。

然後徐春華就會扭頭罵徐心諾:“看看人家,年級第一還這麽謙虛!你還在傻樂傻玩!”

又比如,如果彭家樂那對總嫌兒子不外向不開朗不會交際的爹媽當眾打趣:“聽說小君在學校是校草,有很多女生追?”莊逢君必定會雲淡風輕地表示完全沒有這種事。

然後沒過幾天,彭家樂便回來抱著徐心諾哭訴,說看見女神給莊逢君塞了情書——那倆人還一起在圖書館上自習!

兩人對視一眼,二十多年朋友的默契,當即明白彼此的意思:此人不值得同情。

好容易風水輪流轉,有個對莊逢君落井下石的機會,簡直不容錯過。

但彭家樂其實最近都沒怎麽見過莊逢君,也不知道他現在什麽狀態。

徐心諾提議:“要不咱們明天找借口約他出來?”

彭家樂讚同:“完全可以。那、那你約。”

徐心諾吃驚:“為什麽是我?”

“你、你們熟哇。”彭家樂果斷說,“而且,我、我有點不敢……他太凶了。”

“……”徐心諾用譴責的口吻說,“你是不是也太慫了?”

彭家樂理直氣壯:“所、所以說,你不慫,你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