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 柳淵與沈澤他們隻是做了短暫的停留,然後便繼續南下去攻打盤踞在濘江下遊的蠻族了。自他們從北疆出發,這個仗幾乎打了六個月, 蠻族已經被他們逼到了濘江下遊,能否掃清濘江北岸的蠻族,還中原地區一片安寧, 成敗就在此一戰。

此刻, 正是夏天,濘江各個支流以及濘江都進入了汛期。以往有朝廷在,這些容易出事的地方還有人管,但是現在,幾處支流決了口,蠻族原本就是來掠奪的,他們自然不會管, 受難的是還留在那裏的百姓。

遭受了蠻族的欺辱之後,還要再忍受天災。

柳淵與沈澤在濟州暫時分開,柳淵坐鎮濟州,主管水患一事, 而沈澤繼續帶兵南下。路正的人馬包括路正都跟著沈澤走了,對於柳淵來說, 相當於濟州他說了算。

沈澤自然信任柳淵, 但是其他人因為不知道他的身份,多少有點質疑的聲音。但是當他把幾處水患都處理妥當之後, 這些雜亂的聲音立刻就沒有了。

沈澤那邊的消息一天一送,柳淵已經能夠估算出他們走到了哪裏。

這是在他們完全確定關係之後, 第一次離開這麽遠的距離。

夜深人靜的時候, 柳淵會時常想起沈澤的模樣。睡不著的時候, 柳淵就會去看沈澤送來的那些信件。

因為怕被人攔截,所以信裏都沒有寫一些重要的事情,大多是一些小事。但是,柳淵能通過這些小事,想象到沈澤的狀態,就好像他就在沈澤身邊一樣。

沈澤帶兵離開的十日後,這天晚上,濟州下了好大的雨,明晃晃的閃電撕破夜幕,雷聲震耳欲聾。

從開始下雨的時候,柳淵就沒有睡,他讓手下的人立刻去關注幾處河堤的情況。

後半夜的時候,那些人回來了。此刻,天上的雨一點也沒有見小,這些人回來的時候,整個人沒有一塊位置是幹的,他們來不及去換衣服,就給柳淵匯報了一個十分嚴重的問題。

礄郡一處河堤,極有可能決口。

而礄郡的位置就在沈澤他們大軍所在的上遊,如果礄郡出了問題,沈澤他們的大軍極有可能出事。

柳淵將地圖卷了起來,用牛皮紙封上,道:“備馬,我要去礄郡。”

手下的官員立刻就道:“大人,這麽大的雨……”

“我們還有數萬大軍正在濘江的下遊與蠻族作戰,倘若礄郡的河堤決口,不用我說,你們也知道那是什麽結果。”

大軍所在地是一塊低窪處,如果礄郡那裏一旦決口,大軍所在之處,將變成一片汪洋。

“那我們飛鴿傳書,給三殿下送信,讓他挪位置?!”

柳淵道:“此刻,三殿下的大軍正在與蠻族對峙,這並不是之前我們遇到的蠻族的小股部隊,這是蠻族的大軍,如果三殿下從現在所在的地方撤走,那好不容易形成的包圍之勢就會立刻被打開一個缺口。這一次蠻族逃脫了之後,他們一定會馬不停蹄的逃向大漠。”

沈澤從北疆一路打到現在,是想讓蠻族的大軍有去無回。而不是再留下一個什麽禍患,讓西境那裏永無寧日。

西境需要通商,所以,西境需要永久的安寧。

“而且,”柳淵說出了一個最嚴重的問題:“就算是三殿下願意放棄這一次機會,那你們誰能保證,我們的鴿子能夠趕在礄郡出事前先將消息送到三殿下那裏?”

倘若,柳淵選擇了這個辦法,這樣暴雨的天氣,不論是鴿子還是人,都沒法很快將消息送到沈澤那裏。要是在這個時候,礄郡的河堤塌了呢……

柳淵幾乎是不敢想。

所以,在通曉利弊之後,這些人也明白了,此刻讓三殿下那邊的大軍轉移,是困難而又不能確保萬無一失的。

柳淵一路策馬狂奔,到礄郡時,那裏的郡守已經候著了。

“林大人,”郡守不知道柳淵的身份,就用他對外宣稱的那個身份稱呼他,“這個雨太大了,而礄郡的河堤在去歲曾被殺千刀的蠻族用火炮炸過,現在已經頂不住這河水了。”

柳淵站在河堤上,手下的人想給他撐傘,但是他早就已經渾身濕透,便擺了擺手沒有讓對方上來。

這個河堤,不一定能承受住那麽多人的重量。

奔騰的江水不斷朝河堤撲來,激起極高的浪,礄郡郡守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柳淵站在河堤上,沒有動作。

礄郡郡守看得膽戰心驚,下意識道:“林大人……小心啊!”

柳淵從河堤上下來,礄郡郡守連忙上前道:“林大人可有什麽辦法?”

“讓這些人繼續想辦法加固河堤,你找一個熟悉當地情形的人來。”

這一塊河堤顯然是很難守住了,這些水,需要往另外一個方向走才行。

礄郡郡守此刻再遲鈍,也明白了眼前這位大人想做什麽。他臉色變了好幾變,才對一旁的人開口道:“去,按照林大人說的去做。”

礄郡郡守在不遠處命人搭了一個帳篷,此刻,在這麽大的雨下,帳篷裏也漏著雨。但誰也沒有心思去挑三揀四,他們走進了帳篷,柳淵將地圖鋪在桌上。

“地圖沾不得水,撐一把傘在這裏。”

此刻在燈光下,礄郡郡守才仔細看清楚了這個林大人的樣子。對方看起來極為年輕,但是舉手投足之間又毫不怯懦,好像他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子的情形,即便在這樣危急的情況,他也能思路清晰,思維敏捷。

礄郡郡守不是沒有聽說過那些傳聞,說這個一直跟在三殿下身邊的林公子,空有一身好皮囊,隻不過是個借色上位的人。但是,現在看到對方的談吐,他覺得那個傳聞裏唯一說對的隻有一句。

這個林公子確實長得好看。

而且,是一種讓人信服的好看。

大雨未停。柳淵在詢問了好幾個當地人之後,心裏有了決斷。

他將其他無關人員請了出去,朝礄郡郡守道:“河堤的情況大人心裏也清楚,靠這樣人力的加固,不一定能擋住這樣的大水。而有一件事情我也同大人透個底,現在,三殿下的大軍就在礄郡的下遊。”

這個消息是礄郡郡守完全不知道的,所以,當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臉色大變。

“這……這!”

“所以,為了確保大軍的安全,我必須炸掉這一處地方。”

柳淵的手指向地圖上某一處河堤:“我剛剛已經仔細的問過了,這裏以前是一處河道,後來在濘江改道之後便幹涸了。如果炸毀這一處河堤,然後在這裏挖開一段引水渠,濘江的水從這裏走,那對於三殿下所在的大軍來說,危機便解除了。”

“隻不過,”柳淵頓了頓,才道:“這一塊地方的百姓,就遭殃了。”

河堤被炸毀後,濘江水重新流到這裏,那原本已經在這裏耕作生活的百姓,將會遭受到滅頂之災。

這是一個兩難的抉擇,但是此時此刻,柳淵能做的隻有這個選擇。

他不可能讓沈澤陷入危險之中。

隻不過,炸毀河堤這樣的事情,這個罵名他得背好久了。

“林大人……”這個礄郡郡守有些不忍,以對方的才能,以後封侯拜相都有可能,但是,現在若是下令炸毀河堤,那很有可能,不僅是仕途,還有性命都可能難保。

柳淵朝礄郡郡守笑了一下,道:“郡守所擔心的事情,我心裏都有數。但是,我必須做一個選擇。如果大人確實擔憂,不妨快些讓這裏的百姓撤離,我會在炸|藥到位之後,根據河堤的情況,給這裏的百姓一個逃生的時間。”

剛開始的勸離並不是很好推進下去,因為誰也不願意離開自己生活過的地方。

柳淵看著已經布置好了的炸|藥,看著已經漫過了水位線的江水,朝礄郡郡守道:“告訴他們,如果現在撤離的人家,每戶每人都能得到一塊水田,隻不過這個水田數量有限,他們先到先得。”

當這個話傳下去的時候,那些村民雖然不是很樂意,但是還是願意動了。

隻不過,這個撤離的進度很慢。

柳淵看了一眼洶湧的江水,朝礄郡郡守道:“如果半個時辰內不撤走,那我就下令炸開河堤。”

礄郡郡守瞪大了眼睛。

但是,他看出來了,眼前這個林大人是認真的。

按照這個速度,半個時辰根本撤不走。

這時候,他沒心思站在這個林大人旁邊了,他快步跑到那村長身邊,對他說了幾句,然後,村長臉色大變,朝柳淵看了一眼。

柳淵注意到對方的目光,冷冷的看了過去。

這一眼不帶著任何情感,那村長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眼神,被嚇得立刻敲響了手中的鑼,吆喝著所有人快點撤離。

半個時辰後,會被淹沒的那一塊區域的村民都已經撤走了。

礄郡郡守小跑著趕了回來,朝柳淵道:“林大人,沒問題了,每家每戶我們都派人看了,就連腿腳不便的都已經帶走了。”

柳淵點了點頭,道:“炸了吧。”

隨著柳淵這一聲落,天空中劃過一道閃電,過了一會兒,爆炸聲與雷聲同時響起。

礄郡河堤被炸,奔騰的河水被引入設定好了的路線。

礄郡郡守盯著那江水,激動道:“成了成了,有了這個缺口,另外那一處的河堤就保得住了!”

柳淵身體晃了一下,大概是淋了一夜的雨,然後又一直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下,此刻精神突然放鬆了下來,他有些支撐不住。

“林大人!”一旁,好幾個人想上前扶住柳淵。

柳淵擺了擺手,道:“你們繼續盯緊這裏,不用管我。”

礄郡郡守道:“辛苦了一整晚,此刻天快要亮了,這裏下官安排人盯著,林大人若是不嫌棄,可以先去礄郡郡衙暫時歇歇腳。”

柳淵點了點頭。

柳淵離開後不久,又來了一群身著官服的人,隻不過,這些人沒有去找礄郡郡守,反而是在人群中打探著什麽。

倒是礄郡郡守發現了他們,主動上前詢問道:“幾位大人,不知是哪一處衙門的?來到這裏,可是有什麽事情?”

其中一人道:“我們是三殿下身邊的,三殿下要我們來詢問,這炸毀河堤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一聽是三殿下的人,礄郡郡守心裏覺得有幾分奇怪,還是如實道:“這件事倒不是下官做的,是三殿下身邊的林大人做的。”

那幾人互相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柳淵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天上的雨總算是小了一些。與此同時,沈澤那邊的消息也傳了回來。

蠻族大敗,沈澤活捉了包括他們大小王在內的數十個部落首領。隻有其中一小部分的人逃了出來,往西境方向而去,顯然是想逃回大漠。

但是,逃走的那部分蠻族已經不足為懼。

看著戰報,柳淵心道,這與上一世相比,沈澤掃清蠻族的速度要快了很多。上一世,他把沈澤從天牢裏救出來的時候,沈澤身上就帶著重傷,後來在北疆應該也沒有好好修養,所以,上一世,沈澤在南下的時候,經常傷病,導致攻打蠻族的進程慢了許多。

而這一世,沈澤沒有那些病痛的困擾,這才是沈澤真正的實力。

柳淵把那份戰報貼近心口。

就快要結束了。

與此同時,沈澤正準備回到濟州,他看著那些已經向他俯首臣稱的蠻族部落首領們,忽然,似乎若有所感,遙遙望向濟州的方向。

崔鉞看到沈澤的目光,笑道:“柳二公子還是真的有幾分能耐,昨天晚上下那麽大的雨,我都怕出事,但是你看看現在,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沈澤道:“他應該是做了什麽。那麽大的雨,即便往年朝廷在的時候,也很難保證不會出事。”

崔鉞笑道:“不管柳二公子做了什麽,我們這裏沒有被淹,這便是他的功勞。”

崔鉞話音未落,遠處,幾個士兵帶著兩個衣衫襤褸的百姓朝沈澤這邊過來,在離他們數步遠的地方,那兩個百姓突然跪了下來,朝沈澤大聲道:“三殿下,草民要狀告三殿下身邊的林公子林大人,他昨天夜裏,派人炸毀了礄郡的河堤,導致江水湧進了草民所在的村莊,草民的母親還有孩子都來不及逃出來,全部都被卷進了江水之中。”

路正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這邊來,他聽到這個話,大驚失色道:“怎麽會有這等事情,這可是草菅人命啊,林公子一看就不是這樣子的人,殿下,您一定要嚴查,說不定是這些刁民說了假話,林公子怎麽可能做這樣的事情。”

兩個百姓一聽這話連連磕頭道:“殿下,大人,草民沒有說假話,河堤被炸了,房屋和農田都被淹了,這是事實,若是殿下和大人不信,可以到礄郡去,那裏是個怎樣的慘狀,您們一看便知。”

柳淵沒有立刻就回濟州,他還去看了礄郡郡守對於那些失去了家園的災民的安置問題,見對方處理得還不錯,他這才打算連夜回濟州,他需要回濟州安排一些包括河堤修護的其他事項。

還未出發,夜裏,礄郡郡守便匆匆上門。

“哎喲,林大人,大事不好了。”

“怎麽了?”柳淵問。

“昨夜被淹了的村莊裏,不知道怎麽回事,居然有兩戶人家還有人沒來得及跑出來,他們今日把這事兒直接告到了三皇子那裏,眼下,三皇子那邊是個什麽情形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他們現在把淹死了的人已經擺在了郡縣衙門外麵了!”

柳淵想出去看看情況,礄郡郡守忙道:“林大人,您可千萬別出去,那些百姓現在情緒特別激動,我剛剛進來的時候要不是那些侍衛護著我,我都不一定能進得來。”

“無妨,”柳淵道:“我隻是出去看看。”

柳淵沒有露麵,但是,外麵的聲音和情形他差不多已經了解了,百姓的情緒很激憤,甚至隱隱有暴|亂的跡象。雖然之前的安撫暫時平息了他們心底的不願,但是,眼下這般鬧出了人命,他們會覺得倘若今日他們不替這苦命的一家討個說法,那明天,這樣慘死的可能就是他們了。

礄郡郡守也急得不得了,當時,疏散的工作是他做的,他明明確認過了,怎麽也沒想到真的會有膽子大的,偷偷躲在家裏,沒有出來。

“林大人,要不要下官暫時把這些聚在這裏的百姓散了?”

柳淵搖頭道:“現在,官兵絕對不能向百姓動手,一旦動手,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會白費。他們會再也不信任衙門,甚至說不定會反叛。”

柳淵看著礄郡郡守道:“你去同他們說,已經把我關押起來了,等著三皇子殿下回來處理。”

“這……”礄郡郡守雖然不知道眼前這位的官職,但是卻知道對方是三皇子身邊極為重要的紅人,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做這個事情。

柳淵看出了對方的猶豫,道:“你出去這樣說就行了,剩下的事情我來做,你不必擔心。”

“好吧……那林公子要小心。”

柳淵點了點頭。

礄郡郡守向門口的百姓說明了情況,還表示自己已經將下令炸毀河堤的林大人關押了起來。那群百姓裏不知道為何有人嚷嚷著不信,就在礄郡郡守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郡縣衙門大門突然打開,礄郡郡守看到,那位林大人,真的以罪臣的姿態,出現在了大家的麵前。

柳淵脫掉了官服,身上穿著素衣,手上戴著鐐銬,即便是這樣的時刻,也不減他身上半分的風華。那些鬧事的百姓看到了他,下意識安靜了下來。

“我就是你們口中所說的林大人。”

“事情具體的情況大家切身經曆過了,應該會很清楚。”

“郡守大人在即將炸毀堤壩之前,就已經一遍一遍的讓大家從會被淹沒的地方撤離。並且向大家承諾,離開那裏的人,每戶每人都能分得一份水田。”

“隻是,現在還出現了這樣的情況,確實是我的過失,我也願意承擔這一份責任。”

“還請大家不必擔心,不論是我,還是三皇子殿下,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的。”

沈澤來到礄郡的時候,外麵圍著的百姓已經散了。礄郡郡守看到他來,急急忙忙向他行禮,忙不迭的向他說明此刻的情況。

隻是,沈澤在對方剛開口說了幾句之後,便打斷道:“林大人呢?”

礄郡郡守心裏咯噔一下,才吞吞吐吐道:“林……林大人把自己關押起來了……”

沈澤在礄郡的牢房裏見到了柳淵。

雖然礄郡郡守已經想辦法收拾過了,但是這個牢房的條件可以說是差的離譜,柳淵看到沈澤的時候,首先露出了一個笑,然後,開口道:“殿下。”

沈澤把牢房的門拉開,然後把柳淵抱到了懷裏。

柳淵把頭靠在沈澤肩上,聞到了闊別已久的雪鬆香氣。

“過來幹什麽,這裏髒。”

沈澤道:“知道這裏髒還把自己折騰到這裏來?”

“礄郡郡守向我再三保證過了,當時他們一家一戶都清過了場,甚至還讓村正去點過名,但是眼下卻出現這樣的事情。現在礄郡郡守已經慌了,他自己都開始覺得當時可能沒有清幹淨。但是,殿下,如果是被大水衝走的,不會這麽快能找回來的。”

“礄郡這件事情有人在做推手,有我暫時還不知道對方是衝著誰來的。所以我裝作被嚇到慌了的樣子,先認下了這個罪責。”

沈澤知道,柳淵怕這件事是衝著他來的。所以,對於柳淵來說,犧牲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林公子,比讓三皇子出事代價要小得多。

柳淵在保護他。

沈澤看著這牢房的環境,心裏一陣心疼:“我帶你出去。”

柳淵搖頭道:“進都進來了,不如把戲做全吧,這幕後黑手不論是衝著誰來的,如此心狠手辣,我絕對不會放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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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日萬完成,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