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柳淵出言解釋,林觀悅自己已經反應過來了:“我都急糊塗了,你是柳家二公子,對不對?”

柳淵點了點頭。

林觀悅眉開眼笑:“那就好辦了,我正愁我手上的燙手山芋要怎麽辦。”林觀悅說著,忙從懷中拿出一個小布包裹,也沒打開,直接一股腦地塞到柳淵的手裏:“你看看,這就是你母親的東西。”

柳淵微有些驚訝林觀悅對他的不設防,他將手中的布包裹打開,翻了幾頁,確實是母親親筆繪製的手稿。

瞧見柳淵眼神認可,林觀悅也放下心來,他原本想拍一拍柳淵的肩膀的,結果看到自己黑乎乎的手,以及柳淵一身白衣,有些訕笑地將手收回來道:“物歸原主,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等會你不要跟任何人提到我,就當這東西是你自己取出來的。”

說完,林觀悅忙不迭的跑了,柳淵也沒攔著,阿鶴有些不解,上前道:“公子信任此人?”

柳淵將手稿收起來,點頭道:“嗯,他很有才華,隻不過並非林家親子,雖然頂了林家的姓氏,但是處境有些艱難。你安排個人手看著他,如果他需要什麽幫助,就直接跟我說。”

上一世,柳淵發現這個人的時候已經是幾年後,那時他常用的袖箭壞了,而自己因為右手原因沒有辦法修理,朝廷裏的那些工匠又沒這個手藝,找來找去,在一個路邊攤上,發現了林觀悅。

林觀悅當時十分狼狽,但是那一雙手卻極為靈巧,他那時正在給別人修弓|弩,柳淵一眼就看出,這人本事非同尋常。

而後他親自將人請回丞相府,對方也不負他的重望,那朝廷工匠都束手無策的東西,在他手上隻花了一個晚上就恢複如初。

柳淵後來才知道,他是林家人,但是他在林家的時候過得很不好,他這一手本事,沒有任何人知曉。

林觀悅曾經笑著打趣道:“如果我在林家被他們知道我有這個本事,那我這雙手,大概早就不見了蹤影。”

柳淵看著一會兒就躥遠了的林觀悅,原想將人帶在身邊,但又想現在這人根本就不認識他,過於殷勤,大概又適得其反,當下便歇了這個心思,帶著阿鶴處理林家這場大火。

城主的府兵來了之後,火勢很快就控製住了,林家在淮城還有一處別莊,柳淵便將林家人都送到了別莊上。林家的人少了幾個,不過很可能在火場裏沒有逃出來。藏寶閣失竊的事情也向城主報了官,接下來的事情都由城主處理,柳淵再插手便有些越俎代庖,這畢竟不是京城。

不過那城主倒是個有眼力見的,將柳淵送到林家別院之後,還吩咐一旦有任何情況,馬上同柳淵報告。

林家給柳淵安排了一個帶溫泉的屋子,柳淵洗了個澡,在等待頭發晾幹的時候,阿鶴帶著個銀色的麵具回來了。

“公子,抱歉,襲擊林公子的人我們跟丟了。然後,我們在藏寶閣廢墟裏找到了這個。”阿鶴說著,將那銀色麵具遞到了柳淵麵前。

柳淵正要問跟丟人的事情,目光隨意在那麵具上劃了一眼,才發現這麵具反麵有一攤血跡,看起來是額頭處的傷口,而且傷口頗深。仔細一看,麵具上沾了血跡的地方,也有個明顯的凹痕。

阿鶴見柳淵的目光落在那麵具上,便道:“看起來戴麵具的人應該是被砸了一下。不過不知道是被什麽東西砸的。”

柳淵想起了那塌下來的天花板。

“這人當時藏在藏寶閣裏,在藏寶閣塌下來的時候救了我,看起來跟襲擊林觀悅的黑衣人應該不是一路的。”

柳淵攏了攏頭發又道:“淮城畢竟不是我們的地方,你們跟丟了人我暫時也不怪你們。但是那批被偷走的兵器與設計圖紙,我想你知道這個東西的重要性。”

阿鶴單膝跪地道:“屬下明白。”

“嗯,”柳淵輕聲道,“淮城與西境三皇子的地界接壤,西境這幾年在三皇子的手上太平了很多,但是三皇子畢竟是不願意拘泥於這小小的西境之地的人物……”

“公子是懷疑……”

“噓……”柳淵雙眼微眯,似笑非笑,“話不能多說,隻是一個思路,兵器的流向我不單單隻指這一條路徑,你們該怎麽查不用我教你……不要動用影衛,影衛畢竟是皇帝放在我這裏的爪牙,要是他知道我在查他兒子,這事情說不清楚。”

阿鶴也知道自家公子這一步棋走得很險,他隻見過那位三皇子幾次,不是十分受寵,宴會上也隻是沉默的坐在席位上麵,仿佛所有的喧鬧與他都沒有關係。

但是阿鶴記得,這位三皇子長了一雙如深穀幽潭的雙眼,將所有的情緒都隱藏在裏麵,不動聲色,卻深不可測。

柳淵想了想上一世沈澤謀反之後的手段,這一次他借著重生主動去摸老虎觸須,不由得提醒阿鶴一句:“你們小心一些。”

“阿鶴領命。”

等阿鶴走後,柳淵才發現阿鶴將那銀色麵具放在了他這裏。麵具上有些發黑的血液讓柳淵覺得不幹淨,本想讓下人收拾走。但冷不丁地想起對方在危急之下的那個伸手。

柳淵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腕,覺得對方可能替自己挨了下砸。

“行吧,如果有緣再見,就將這麵具還你,順便說一聲謝謝。”

不過柳淵還是有些嫌棄上麵的髒汙,他讓下人拿去清洗幹淨,又讓小丫鬟替自己絞幹頭發。

等這一切忙完之後,柳淵才歇息下。柳淵這一覺睡得不太|安穩,他不知道怎麽的,竟然夢到了他十五歲那年的上元燈會。

*

齊國民風開化,男女之間不設大防,正月十五的上元燈會一直都有個不成文的習俗——那天夜裏賞花燈的青年男女都要帶上麵具。在最開始麵具隻是彼此有好感的男女交換的信物,但慢慢的卻變成了攀比之樂。

誰家麵具沒送出去,誰家麵具收得多,都成了上元佳節之後茶餘飯後的談資。

十五歲的柳淵已經是京城有名的貴公子,五官雖然沒有完全長開,但已經可以窺見成年時候的風華。雖然名聲不怎麽樣,但是不妨礙那些貴女們對他容貌的喜愛。

所以上元燈節上,柳淵收到的麵具一手拿不下。

不過柳淵知曉這些人隻是趁著熱鬧玩笑罷了,所以並沒有回贈什麽東西,而且柳淵嫌煩,找了個機會舍了阿鶴他們,自己用著輕功躥上房頂,往人少的地方去。

還未等他落地,幾個他不喜歡的聲音就響在了屋簷下方。

“今年那位三皇子殿下,不會又要兩手空空無功而返吧。”

“他長得好,可惜生得不好。京城能與他接觸的貴女都不是傻的,誰會去惹怒五皇子他們去跟他示好?”

“而且也不看看他自己到底幾斤幾兩,去年居然肖想英國公的女兒。”

“英國公家的貴女可不是吃素的,你可記得去年嗎,那位直接被罵得一聲都不敢吭。”

柳淵聽得皺眉,而後從屋簷上一躍而下。

“我倒是第一次知道,幾位公子不僅腦子不好,而且還學那鄉下婦人嘴碎。過幾日等青山書院開學了,我定跟夫子說明今天的情況。”

那幾個人沒想到會有人,被嚇了一跳,當場就想罵人,結果等聽清楚了來人的聲音之後,那幾張怒氣衝衝的臉立刻憋出一臉討好的笑。

“原來是柳二公子……”

柳淵不想與這等人廢話,直接道:“英國公也就是個沒落貴族,他家的女兒也隻不過是京城裏眾多叫不出名姓的貴女中的一個,去年三殿下隻不過是想告訴她手帕掉了,結果她自己想得到多。三殿下不願意傷了姑娘的麵子,到了你們這裏故事卻變了個花樣。”

“要是你們這麽能編故事,幹脆我與你們父親說了,這書院學也不用上了,直接去戲班子寫書算了,物盡其用。”

這幾個公子哪是柳淵的對手,忙不迭的道了歉,柳淵卻不理會這幾人,轉身就走。那些公子的輕功比不上柳淵,追了一會,便被柳淵遠遠甩在了身後。

柳淵嗤笑一聲,瞧見前方是個沒什麽人的花園,便翻了進去。

剛剛落地,在熒熒燈火之中,一個人聽到了響動也轉過身來。

柳淵沒想到這裏有人,先是一愣,而後看清了對方臉上裝飾華麗的麵具,以及麵具之下露出來的一雙略帶疏離的眼睛。

“多謝柳二公子剛剛為我仗義執言。”

柳淵這才明白對方的身份,抱手道:“三殿下客氣了,在下不過是實話實說。”

沈澤嗯了一聲之後沒再說話,目光落在了一旁的燈籠上。柳淵知曉這位殿下是個不願開口的性子,當下也沒多言,隻是站在一旁,趁著這個機會打量了這位三殿下一眼。

一年沒見,這位殿下周身的氣勢與去年已經完全不同了,雖然還有兩年行冠禮,但骨架已經長開,身量修長,身姿挺拔。同樣是沉默,柳淵卻感到了寧靜中的肅殺之氣。

麵具隻遮了他上半張臉,露出了他高挺的鼻子與微抿的嘴唇。整個人仿佛那巍峨高山上的皚皚白雪,美則美矣,卻不可親近。

柳淵的視線落在對方空著的手上,不知道怎麽的,他突然開口道:“我麵具給你,怎麽樣?”

對方聞言,目光詫異地看了過來。

那一瞬間,柳淵覺得萬家的燈火在這人的麵前都失了顏色。那裝飾華麗的麵具也不及他眉目間的分毫。

柳淵突然想到了一句話——

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然後,柳淵覺得有什麽東西從他心上一晃而過,待他想抓住時,卻轉瞬沒了蹤影。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支持!

柳淵:我承認,是沈澤太好看勾|引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