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母女情

天下華庭。

夜幕深沉。

遠遠近近的樓層燈光亮起來,像許多渾身長滿閃光的眼睛的巨人,在黑暗中等著擇人而噬。

瞿南想過許多種進入李瑞衣家中的辦法,卻從沒有想過這種辦法。

這辦法不是紅縭想出來的,而是雲朵。

當、當、當。

“開‘門’,查水表了!”

雲大警‘花’一臉嚴肅地站在‘門’口,敲了敲‘門’喊道。

瞿南啼笑皆非,小聲說:“喂,雲朵,你的職業是警察好不好,哪怕你說查戶口也比查水表來得真實一點吧?這樣說人家會開嗎?”

雲朵漂亮的大眼睛翻了個白眼:“網絡小說裏那些警察叫‘門’不都假裝查水表的嗎?有幾個說自己是查戶口的?那樣不是給壞人提醒了嗎?”

“可是這樣人家會相信嗎?”

“她信不信是她的事,我怎麽叫‘門’是我的事,關你什麽事?”

“……咱們現在不是隊友嗎?”

紅縭在他倆拌嘴的功夫,已經悄無聲息地把‘門’打開了。

兩人異口同聲:“你是怎麽打開的?”

紅縭沒有回答,給了兩人一個大大的白眼。

室內‘亂’七八糟,就像剛被小偷光顧過一樣。林佳麗和李瑞衣並排坐在沙發上,李瑞衣手裏拿著一本童話書,正一字一句地講故事。

“狐狸說:烏鴉你好漂亮哦,你唱起歌來一定更好聽!烏鴉聽了很高興,張口唱歌,她剛一張口,‘肉’掉到了……”

她愕然抬起頭來,眼裏是掩飾不住的驚懼之‘色’:“你們是怎麽進來的?”

紅縭麵無表情:“你看到了,是從大‘門’進來的。”

瞿南覺得,這個冷笑話由她來說,一點都不好笑。

看到瞿南等人,林佳麗臉上隱隱‘蒙’上一層灰‘色’,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吼,突然發瘋一般地手腳並用朝樓上爬去。

李瑞衣看起來反倒鎮定些:“你們想幹什麽?”

紅縭:“不幹什麽,捉鬼!”

令幾人沒想到的是,李瑞衣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高興:“你們知道我媽媽被鬼纏了?那你們有辦法嗎?她每天晚上都變成小孩子,我照顧她很辛苦的!”

李瑞衣嘴裏說著辛苦,可是心裏倒也不覺得怎麽辛苦。

她隻是不知道該怎麽對這些人說。

從來沒得到過父愛和母愛的孩子,突然之間承擔起了照顧母親的重任,並且從這種工作中獲得了樂趣,漸漸地對家,對母親產生了親情。

同樣的,丈夫死了,幾個情人作鳥獸散的林佳麗,在重新開始照顧‘女’兒的過程中,也迸發出了以前從重未有過的母愛。

林佳麗和李瑞衣母‘女’二人在每一個白天和黑夜輪換扮演著嬰兒的角‘色’。隻有每天太陽落山時有十幾分鍾的清醒時間。

在這種互相照顧的生活中,在咒煞鬼嬰附身的十幾天裏,母‘女’倆竟然有了十幾年未曾有過的,真正的母‘女’之情!

說起來這真是一個極大的諷刺。

李瑞衣現在由衷地希望這幾個人能夠幫幫她,幫她驅走林佳麗身上的鬼嬰。

看著‘女’孩那殷切的目光,瞿南和雲朵突然都有點罪惡感,他倆都有點不敢麵對李瑞衣的目光。

隻有紅縭是個鐵石心腸的。

“纏住林佳麗的鬼是你自己製造出來的,我們沒辦法對付它。要消滅它,除非你死!”紅縭冷峻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直截了當地把事實說了出來。

李瑞衣驚惶地張大了嘴巴,並不清澈的眼睛裏充滿了驚訝,不可置信的表情,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說:“這……這怎麽可能?我……我怎麽會製造出鬼,又怎麽可能害媽媽?”她臉上‘露’出難以描述的驚詫,害怕和絕望:“要媽媽像以前一樣,就……就得我死?”

瞿南看得不忍,上前想幫她說幾句好話,但想到那些死去的人的慘狀,終究還是硬下心腸,沒有作聲。

李瑞衣充滿期望又極為害怕的目光從三個人的臉上一一滑過,紅縭無動於衷,雲朵有些不安,瞿南則是有些愧疚地移開了目光。

如果麵對的是林佳麗還好,麵對李瑞衣,明知道眼前的‘女’孩是害死那麽多人的凶手,可他還是有一種三個大人聯手欺負一個小孩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心懷內疚,如果不是明確地知道放縱這個孩子的嚴重後果,他一定會拚盡全力,阻止紅縭出手。

但現在,為了更多人不再受害,瞿南隻能幹瞪眼看著紅縭。

紅縭好像猜到了他在想什麽,瞪了他一眼,小聲罵道:“‘婦’人之仁!”

我怎麽這麽倒黴?瞿南暗想:被一個‘女’人罵‘婦’人之仁比被一隻貓發好人卡更讓人鬱悶。好在紅縭罵了一句便不再理睬他,而是把目光投向樓上的林佳麗。

林佳麗這時似乎清醒了,她站在樓梯口,聲音顫抖地問:“你是說……那些人……死的那些人都是瑞瑞害死的?”

紅縭上前一步正要說話,李瑞衣緊張地攔住她:“你要對我媽做什麽?”

紅縭的個子本來就高,李瑞衣站在她麵前,剛剛到她的‘胸’口,顯得又瘦弱又單薄。

紅縭冷笑:“應該說你對你媽做了什麽才對,如果你沒有詛咒她,鬼嬰是不會到她的身上去的。”

“啊?!”李瑞衣頹然地軟倒在地上,大聲哭了起來:“是的,我以前是很恨她,說過她要遭報應,可是我沒想到……現在她很好……”

紅縭冷笑:“你看看她那個樣子,那也能叫做很好?”

林佳麗手足並用在地上爬行,這次她爬行的方向是李瑞衣的臥室。

“你倆看著她,我去把那隻咒煞驅出來。”紅縭邁動長‘腿’邊說邊走,轉眼間就到了樓梯口。

李瑞衣哭著爬起來,跑過去攔住紅縭:“你不能動她!”

瞿南挪動一下腳步,想要攔住她,但終究還是停在了原地。

紅縭毫不客氣地推開她:“你打別人家孩子的時候,孩子的家人有沒有對你說這句話?”

“……”李瑞衣伸直的雙臂一下子放了下來。

瞿南終於忍不住了,他伸手撥開攔住他的雲朵,大步走到兩人跟前:“紅縭,你去驅趕咒煞,我來跟這孩子說。”

紅縭表情複雜地看他一眼,上樓去了。

瞿南蹲下身子,平視著李瑞衣。

李瑞衣認出了他:“你和那隻貓是一夥的?”

這句話語焉不詳,但瞿南聽懂了:“是的,黑貓是我的朋友。”

“我詛咒過它進湯鍋的。”

“它現在沒事!別說那些了,你聽著,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媽變得正常起來,隻是你以後再也不能對別人心存惡念。”

“我以前也沒有對別人心存惡念!哼!”

聽到‘女’孩哼的這一聲,瞿南立刻明白:看來自己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這事還真的不是自己這種‘婦’人之仁的人能管得了的。瞿南苦笑一聲,默不作聲地退開了。

雲朵冷笑一聲:“是啊,你把別人家小孩搶來拳打腳踢,詛咒別人死,甚至詛咒自己的母親,做這些事的時候你都是心存善念的!都是為了表達對他們的善意!?”她小聲地爆了句粗口:“瑪的,還不如那個無惡不作葉二娘呢,至少人家承認自己作惡了。”

李瑞衣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也不知是被雲朵說得惱羞成怒還是擔心母親?

她回頭看一眼樓上,臥室裏靜悄悄的沒聲音,似乎那裏麵有個吃人的鬼,林佳麗和紅縭都給它無聲無息地吃了。

室內寂靜無聲。

許久許久,久到雲朵都忍不住要上去探探風聲了,臥室的‘門’開了。

紅縭兩手虛捧著一個半透明的淡藍‘色’球形,球形裏是一個麵目不清的嬰兒的虛影。

林佳麗已經恢複了正常,神情複雜地跟在她身後。李瑞衣看到母親安然無恙,高興地喊了一聲:“媽,你沒事?”

林佳麗微微點頭,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凶悍的‘女’孩隨即對紅縭怒目而視:“你不是說要我媽恢複正常除非我死麽!現在我媽不是好好的?!你們趕快滾出我家!”

瞿南苦笑,真不知李建和林佳麗是怎麽教育孩子的,別人救了她媽,她竟然還這麽厲害。

雲朵卻是好奇地看著紅縭:“紅縭妹妹,你為什麽把手那樣放著?”

瞿南:“她手裏捧著的就是咒煞,你看不到?”

他隨即明白李瑞衣讓他們滾出去的緣由,這隻咒煞除了自己和紅縭,其它人都是看不到的。

但即使李瑞衣看不到,也應當知道是紅縭讓林佳麗恢複正常的,她一個謝字都沒說,反而毫不客氣地趕幾人出去,這孩子腦‘洞’太大,恐怕‘女’媧來了也補不上了。

紅縭小心地捧著咒煞走下樓梯,林佳麗哭哭啼啼地跟在後麵。等紅縭走到客廳中間麵對李瑞衣時,林佳麗忽然跪倒在地上拚命磕頭:“大仙,神仙,求求你了,別把這東西放在我‘女’兒身上,我保證好好管教她,再也不讓她胡鬧……隻求你別這樣……”

紅縭神‘色’如常,絲毫不為所動:“剛才我已經對你說過了,隻要她不妄動惡念,這東西絕對不會對她有任何影響。但她妄動惡念的話……”

雲朵和林佳麗同時問:“會怎麽樣?”

“咒煞被封印後是無法出來作惡的,如果主體再次詛咒別人,那詛咒的後果不會出現在別人身上,而是出現在她自己身上!”

紅縭冷冷地看著李瑞衣:“以後再也不要隨意詛咒別人,傷害別人,那樣的話,你會受到同樣的傷害!”

也不管李瑞衣的反應如何,紅縭修長的十指便開始曼妙地舞動,如蘭‘花’般顫動著令人眼‘花’繚‘亂’,結出一個個手印。

‘肉’眼可見的‘迷’離的藍‘色’光焰出現在她的手指上方,那隻咒煞發出一聲恐怖的嬰兒的哭嚎聲,蜷成一團。

直到這時,李瑞衣才真正害怕起來,她緊緊地拉著林佳麗的手,大顆的眼淚從眼睛裏掉下來:“媽媽,我怕!”

林佳麗滿臉是淚:“她不會殺了你的,隻要咱們以後好好做人,那個東西就會慢慢消失的……”

看來紅縭已經把厲害關係對林佳麗說明白了。看她那鼻青臉腫的樣子,在說明的時候她肯定也是反抗過的,隻是,就像嘟嘟對李瑞衣的傷害毫無反抗之力一樣,林佳麗的反抗對紅縭也同樣無效。

母‘女’二人抱頭痛哭,卻是再也興不起一點反抗的心思。

欺負弱者的人在遇到更強者的時候,她的表現也同樣是弱者,甚至,還要不堪。

瞿南把車速放得極慢,握方向盤的手還有些顫抖。

如果不把咒煞封入李瑞衣體內,天下華庭就不會安寧,不知道又會出什麽離奇古怪的事兒,但看到林佳麗和李瑞衣哭得那麽傷心,他的心裏還是很難過。

雲朵坐在他旁邊的副駕上,神情卻輕鬆得多。

她寬慰瞿南:“師父你也別難受了,你想想那些死了的人,他們難道不冤枉嗎?何況紅縭妹妹做得並不過份,隻要李瑞衣改惡向善,咒煞自然會慢慢消失的。”

“可是李瑞衣怎麽可能改……”瞿南說了一半醒悟過來,苦笑起來。

是啊,李瑞衣如果本‘性’不改繼續傷人的話,那對別人是不公平的,如果她不想著害人,那咒煞就會慢慢消失。紅縭的作法,真的不算過份。

他深呼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笑著說:“去我家看看通靈貓吧,它經常念叨你呢!”

“好啊好啊!我正好也想它了……”

“瞿南,你那車不錯啊,多錢買的?”雜誌社的資深老記者蔡友一大早就喜滋滋地問瞿南。

“二手車不值錢的,七萬多。”瞿南奇怪,這老家夥的臉上一臉占了便宜的喜氣,自己買輛車他就這麽高興?難不成是想蹭車?可是看看兩人住的地方,一個城南,一個城北,這也不順路啊!

“二手車好哇!二手的又便宜又實用,真心好哇!”蔡友還是那幅喜滋滋的表情,賤兮兮地說道。

自己那車是很便宜沒錯,李小虎也說那車買得值,但這和蔡友有什麽關係?值得他高興成這樣。瞿南越發沒譜了,這老家夥究竟是怎麽了?

方大雲正收拾桌上的雜物,聞言‘插’嘴:“二手的好,那你不娶個二手貨做老婆?”

方大雲這人什麽都好,就是太愛說實話了。

蔡友倒也不惱:“嘿嘿,我的老婆可是原裝正品,哪像現在的小年輕們……我說的是買東西,尤其是大件的東西。我昨天買了套房子,二手的,便宜到家了!”

方大雲也來了興趣,他的兒子馬上大學畢業,如果領回‘女’朋友的話,方大雲還真立刻就得給人準備婚房:“在哪兒?多大麵積?多少錢?”

“天下華庭二十五樓,一百六十多平米,才三十萬出頭。裏麵家具電器一應俱全,拎包即可入住!”蔡友搖頭晃腦,像極了房屋中介的工作人員。

瞿南忽然覺得哪兒有問題。

方大雲羨慕得要命:“我咋沒碰上這好事呢?下次有這種好事,你得跟我說一聲。”

蔡友看看他,搖了搖頭:“你不行。”

“我怎麽不行了?!”方大雲怒了。

“那房子男主人死了,‘女’主人帶著‘女’兒遠走高飛了,房子才低價賣給我的。你買房是給兒子做婚房的,不合適。再說了,那棟樓裏前段時間鬧鬼,電梯裏死了好幾個人,你給人家要結婚的小年輕住這房子,你也說不過去呀。”

蔡友搖頭晃腦:“我就不同了,咱就是幹這行的,別說沒親眼見過鬼,就是見了,咱也不怕,說不定還把它捉回來賣了換倆錢‘花’‘花’!”

瞿南心裏一動,出聲問:“天下華庭16棟2502?”

“是啊,你怎麽知道?”

瞿南不作聲,心裏默默地為這母‘女’倆祈禱,但願李瑞衣不再以惡毒的心態對待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