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仙山初逢伏蟒入古刹巧獲奇書
話說元兒的父親友仁,自從營救甄濟的父母,田產耗去大半,仗著妻子甄氏持家勤儉,依然不失素封之家。讀書課子,倒也安閑。友仁想起元兒自從打發他出走,隻有銅冠叟來過一次信,說人已到達金鞭崖,寄寓方氏兄弟家中,不久便要上崖去拜仙師,以後便斷了音信。還有內侄甄濟,也是避禍出走,一去不歸。甄氏每日想道:“此子有一身本領,雖不致死於虎狼之口,但是他父母事已平息,全家均往雲南,投庇在舊上司字下,以免再有牽連。甄濟在外,不會不知道一點信息,怎地也沒有回來探聽?”友仁更大是不解。又想他和方氏兄弟原有同盟之誼,許和元兒都在一處學習武功,也說不定。友仁幾次想打發人去至金鞭崖探望元兒與甄濟下落,又因銅冠叟來時,談起那裏山高路險,猛獸毒蛇甚多,常人不能到達,去了休想生還,也就止了念頭。
這日友仁夫妻對坐談話,又提起元兒無音信之事,正在思子情殷,忽然老長年裘老二飛跑進來報道:“元少爺回來了,還同了一個體麵小姑娘。”言還未了,友仁已聽得門外喊:“爹爹!”果是元兒同了一個容顏極美,平常人家裝束的少女。元兒進來,放下手中包裹,先向友仁夫妻跪下行禮。喜得甄氏心花怒放,忙將二人攙起。也不暇細問經過,先喊長年:“快些打水與少爺小姐們洗麵,叫夥房安排吃的,晚飯煮臘肉豆花。並派人到學裏去把小少爺們接來,說他哥哥回來了。”一麵又把南綺拉到懷中,看了又看,向元兒道:“你這姊妹也是方家的麽?怎會一個人同你來此?”元兒見旁邊丫頭傭婦鹹集,不便明言,便支吾道:“兒子和南姊走了許多路,緩緩氣,少時人靜再說吧。”友仁見他紅著一張臉,吞吞吐吐,便把丫鬟仆婦們支了出去。
元兒見房中無有外人,重又跪下,請了罪。然後起立,從入山遭險、為山虎所困絕糧說起,直說到萬花山訂婚,奉命下山。因見南綺雲裳仙據,恐驚外人耳目,下山時,特地飛向城市中將自己那粒寶珠當了數十兩銀子,買了一身常人衣服,與南姊更換。又一同飛向近縣,雇了轎子回來,向父母請安稟告,與南綺正了名分,然後一同出外行道。隻瞞起甄濟為好人引誘,入了邪道一層,以免甄氏聞之傷心。
友仁雖是禮法舊家,知道元兒身具仙根,與常人兩樣;又是仙人主持婚事;再加南綺端莊淑雅,美如天仙,知非塵世中人。佳兒得此佳媳,喜歡都喜歡不過,哪有絲毫責怪之理。當下便由友仁傳語全家,說南綺是個詩書世家的孤女,幼失父母,寄養方家,由方母與老師為媒,因方母有病,山中不便置辦,元兒又未告父母,特命隨了元兒回來,稟命完婚等語。友仁鄉居多年,與戚友素少往還,又是存心不事鋪張,故喜訊傳出去,隻有一些左近的鄉族鄰裏來賀,人並不多,除驚新娘大美外,俱都不疑有他。當下便由友仁夫婦為他二人擇吉合巹。
元兒原打算回家稟明父母,正了名分,少住即去,偏有這許多俗禮糾纏,少不得還要耽擱些時日。後來一想,自己久違定省,此去一別,至少又須一年半載才得歸省,正好借此承歡幾日,也就不再置念。
轉是南綺雖然生自仙家,紅塵尚是初到,見了人世上許多物事,俱覺新奇。又加甄氏愛憐體貼,勝逾親生。兩個兄弟天資也都不惡,因聽母親說新嫂嫂是仙人下凡,南綺又天真爛漫,常用法術變幻,逗引小兄弟們取樂,因此一下學便糾纏不清,甚顯親熱。雖循俗禮,在未拜堂以前,不與元兒相見,倒也不覺難耐。
依了甄氏,愛子初歸,又有這麽天仙一般的美媳,恨不能把吉期拖得遠些,多留些日子,才稱心如意。還是友仁知道玄門教規素嚴,恐耽延日久,誤了師命,強主持著將吉期提早,擇定月中。等二人完婚,過了滿月,再借元兒送媳婦歸寧為名,出外行道。元兒在鄰縣當去的一粒寶珠,也著人去贖了回來。元兒結婚那日,自有一番應有文章,全家隻說是一雙兩好,誰也料不到二人仍是名色夫妻,始終同床異夢。
光陰易逝,轉眼滿月。友仁因元兒此次出外積修外功,少不得要力行善事;還有路上用的盤川,也須帶富足些。便和甄氏商量,將家中積年存備的一些餘金,命人換了金條,與元兒帶在身旁備用。甄氏心疼愛子,還要和上次出門一般,要他帶些路菜起身。友仁笑道:“他們已能和羅妹夫一樣上下青天,飛行絕跡的了。此去山行野宿,隨處皆可安身。那金銀如非帶去做好事,都無用處。元兒背人和我說,離家百裏,行囊便須丟卻,要帶好些東西去,不過形式而已。還帶這些累贅東西則甚?你沒見元兒還不怎顯,新媳婦吃我家的酒飯,隻沾一沾唇應景麽?”
說時,元兒見南綺站在甄氏身側,抿著嘴直笑,猛想起父母雖因那年服了羅姑丈所贈靈丹,從無病痛,畢竟漸入暮年。也朝峨眉默祝,取了幾粒靈丹,與友仁夫婦服了。又因回來那日,南綺曾將帶來的萬花涼露取了幾滴,和了山泉,遍飲父母弟兄。個個讚不絕口,說是服後口中甘芳,心清神爽,要將那一葫蘆萬花涼露全都留給父母。甄氏知是元兒夫婦長途中的飲料,執意不肯,小夫妻再三勸說,才勉強留了半葫蘆。這臨歧話別,老少個個依戀,又耽誤了大半天,才行分手。
元兒、南綺拜別出門,先坐家中備的小轎走向鄰縣後,便借詞改坐船走,打發掉轎夫。走向無人之處,將行李拋棄。仍帶了來時包裹和應用的東西,同駕劍光,先往貴州省城飛去。照朱梅飛劍傳諭,二人到了滇黔交界,便須降下,和尋常客旅一般,往省城走去,時時考查民間不平之事,無故不再禦劍飛行。二人在家中已將道路方向間好,飛行了一陣,快達貴州省境。隻見下麵山嶺雄秀,綿亙不斷,除有時發現一些深山裏的山人外,往往數百裏不見人煙。元兒恐趕過了路,打算擇一個靠近城鎮的隱僻之所降下,再行問路前進。且行且想,一眼看到前麵長嶺前橫,甚是險峻。嶺這麵童山光禿,尺樹不生。嶺脊那麵似有一縷縷炊煙複起,由似斷還連的嶺脊凹處嫋嫋上升,搖曳天空,隨著微風飄蕩。忙招呼南綺,徑往嶺脊凹處降下。
落地一看,荒山寂寂,四無人蹤,兩頭俱是峭壁,排天直起。偶一說話,回音反應,半晌不絕,真是幽靜已極。二人便往前麵有炊煙的所在走去。誰知那嶺凹在天空看去不大,下來前行卻是很遠,走了十餘裏路,才得越過。剛剛走到嶺那一麵,忽見叢莽茂密,山花怒放,迥與來路不同,宛然另一世界。加上時當春暮。到處都是稱李夭桃,競豔爭妍;古木森森,碧蔭如幕;岩高山轉,徑險峰回。越顯雄奇清麗,風景非常。
二人見林莽鬱蔥,花蔭匝地,除了有時遇上一些天生的石路外,連個樵徑都無,不似有甚人家居住神氣,再望前途,炊煙已遝,更無尋處。元兒奇怪道,“適才明見炊煙上升晴空,就在近處,怎地到此,人家不見,連炊煙都沒有了?”南綺道:“你看錯了,莫是雲吧?”元兒道:“我自服靈藥以後,目力比先前要好得多。何況自幼生長鄉間,見慣了的,怎連炊煙和雲都分不出來?”南綺道:“萬花山有時也煮熟東西,隻是用那地火,炊煙原不曾見過。還是那日在你家,同了二弟在後園坡上看花,見夥房中的煙囪有白煙嫋嫋升起,才得親見”,也不過高出房頂丈許,隨風散去。適才我們在空中,離地差不多有好幾百丈。就這山凹低處,也有數十丈高下。看那煙就在我們前麵足下飄揚,聚而不散,一點點熱氣,怎會飛得那般高呢?後來落下,走入山凹,被高崖一擋,就看不見了。聽姊姊常說,深山大澤,實有龍蛇,山行如有異狀,必有怪物潛伏。看那煙來得奇特,我們莫要大意呢。”
無兒聞言,忽然醒悟。細揣那煙,果與尋常炊煙不同;而且已是過午,不是山民做飯時候。隻因忘了自己身在高處,也把那煙當作平處看,所以認錯。便答道:“這次我們奉命下山,原是為世除害,如遇見有甚妖物異類,正可拿它試劍除害,怕它何來?”南綺道:“上次紫玲姊姊囑咐我說,我二人異日下山,險難正多,逐處都要留神。你本領能有多大?不過練了兩口好劍罷了。驟遇厲害妖物,如事先沒有防備,不等你下手,先吃了大虧,誰來解救?若和你上次遇見妖人一樣,那才糟呢。”
元兒聞言,臉上一紅。因為發覺前麵有了妖跡,便停了尋覓人家之想。一路端詳適才所見白煙升處,留心往前找去。南綺又斷定那白煙升處離此不遠,如再駕劍光升空觀察,恐將妖物驚覺,仍主張步行探尋。走約裏許,終無動靜。細查左近草木,也無異狀。剛想走向高處一看,忽聞流水之聲。行處是個斜坡,並無溪澗,照水響處找去,才知發自路側叢莽之中。甫綺拔出劍來,撥開灌木一看,原來是一條極窄的水溝,寬才尺許。但泉水滾滾,其流甚疾,飛珠濺沫,觸石有聲。用劍一探甚深,又折下一根丈許長的樹枝往下一試,仍不到底。正在試水深淺,忽然手中一鬆,那樹枝竟齊水淹處斷去,沉底不起,以為偶然如此,再拔了兩根長竹一探,不特其深莫測,仍是一入水,轉眼便斷。知是毒水,心中一動。
南綺便叫元兒也將劍拔出,削去兩旁叢莽一看,那水源竟發自右側麵高崖之上,順著崖坡下流,一條水溝也不知多長,筆也似直。仗著寶劍鋒利非常,挨著那多年野生的灌木密菁,如摧枯拉朽一般,不消多時,便將那條水溝兩麵的草木削去,開出一條二尺多寬的夾水小道。下流落底之處,二人並未查看,隻管循著水源往上開辟。由下往上約有裏許之遙,路也越發險峨。又走了半箭多地,才到了盡頭之處。前麵的危崖忽然凹了進去,其深約有十丈。怪石底處,搖搖欲墜,隱隱聞得地底怪嘯之聲。到此已是寸草不生。走將進去一看,那條又深又窄的水溝,直達崖凹深處。靠壁中間現出一個深穴,那水便從穴中箭射一般衝出,仍是一條溝道,凹中景象甚是陰森。
二人看了一陣,看不出所以然來。元兒見那水穴甚大,偶想起身帶寶珠,可以燭幽照暗。試取出來,側身探頭進去,用珠往裏一照,隻見那洞穴外觀險惡,裏麵卻是寬大平坦。光影中那股奇水,竟和一根銀箭相似,在地麵上閃動。別的也無異狀。元兒一時動了好奇之想,打算進洞看看那水源究從何處發出,怎會有腐木消石之力,便和南綺商量。南綺也和元兒同樣心理。為防萬一有甚變故,各將應用法寶、飛劍準備停當,仍用珠光照路,從側麵飛身而入。誰知那洞竟深得異常,連元兒那般好的目力,都看不到底。冷氣侵入,勝於寒釗。
正行之間,元兒見前麵毛茸茸一團。再往前看,便不見那條水影。猜是水源快盡,心裏一急,便加緊往前飛走,眼看達到,猛又見那水溝盡處的黑影中有水霧騰起。方在辨視,忽聽身後“咦”了一聲,一道光華,直朝那黑影飛去。元兒見南綺忽然越過自己,運用玄功,飛劍上前,料知出了事故,忙即催動劍光,隨後趕去。這時黑影中的白霧越發濃厚,珠光照處,元兒也同時看出有異,不由大吃一驚。二人因那黑影中的怪物生相奇惡,又大又長,不敢稍為怠慢,俱都不問青紅皂白,兩道劍光,一先一後,相次發出手去。那怪物想已睡熟半日,為二人聲息驚醒。剛得睜眼,兩道劍光接著飛來,攔身一繞,不但沒有等它張口噴毒,連吼都未吼出聲來,隻鼻子裏嗡了一下,當時了賬。
原來南綺經曆雖少,畢竟要細心些。她緊隨元兒身後,正行之間,忽然一眼望到前麵那團黑影中所發出來的白氣,竟和適才洞外所見的炊煙一樣,情知有異。再定睛一看,煙氣籠繞中,還隱隱有兩三點碗大的綠光閃動。那溝中毒水,也是這怪物在那裏作祟。因元兒在前還未發覺,恐有失誤,決計先下手為強。身臨已近,也顧不得招呼元兒,脫口“咦”了一聲,飛身過去,就是一劍。
那怪物原名九眼神蟒,大約長有十圍,形象極怪:有頭無頸,沒有五官,隻在前胸上生著九個碗大的眼睛,卻兼備耳目之用。食物之時,全憑九眼吸力。無論什麽野獸蟲豸,多惡毒的東西,隻要它目光能及,便被它吸住,沾在眼上,不消多時,便化成濃血,全都到了它的肚內。這怪物又沒後竅,吃東西有進無出。除九眼外,還有一個肚臍,長而不圓,約有尺許,終年長開,流出毒水。這水所經之處的草木皆有了毒,人服必死,沒有救法。所幸這怪物雖然貪狠惡毒,卻是上下左右一團。隻在肚腹以下生著十八個小足,托著這麽一個龐大的身體,臃腫非常,行動卻極遲緩。其性又愛貪睡,除當正子午時外出吞吸日精月華外,永遠伏在陰暗之地,眠而不醒。目光所見又短,不比別的怪物靈敏。醒時非九眼齊開,不能行動。哪還經得起元兒、南綺二人的雙劍同發,所以死得那般容易。
不過這九眼神蟒乃是兩個,一雌一雄。二人所斬是個雄蟒。還有一個雌蟒,在這洞底地穴之內。適才二人人洞時,所聞地底嘯聲,便是此物。因為正產生小蟒,沒有外出。二人隻搜完了後洞,以為怪物隻有一個,業已殺死。一時疏忽,未曾想到入洞時所聞地底怪嘯,以致留下異日禍根。雖然是個大錯,可是雌蟒如也同在地上,照怪物素習,雌雄同居,必定相隔數丈,互相噴毒為樂,一個被殺,另一個必然警覺,二人能否平安脫險,不為所傷,尚屬難定呢。這且不言。
元兒、南綺劍斬妖物之後,聞見奇腥刺腦,頭目昏眩,知道其毒非凡,不敢近前。又恐洞裏麵還有餘怪,便繞著飛越過去。前進不遠,四壁鍾乳漸多,映著手上珠光,宛如珠纓錦屏,甚是美觀,卻不再見妖蹤。越走洞道越窄,連前計算,已行有三四十裏。忽見前麵隱隱有光,飛近前去一看,業已到了出口之所。洞口約可通人,奇石掩覆,蛛網塵封。洞外也是危崖高聳,草木密茂。遙望左近,一片參天古樹,林蔭中隱隱見有紅牆掩映,仿佛廟宇。
依了元兒,因為洞中怪物奇毒無比,雖已身死,倘有人誤入洞內,為餘毒所中,豈不送命?還有那條水溝,既能腐石消木,其毒可知。那水到怪物身前便止,想是怪物所噴,也不能留著害人。想回轉前洞,將洞口用石堵死,再將那條水溝一齊填沒。南綺一則不願再聞嗅怪物那股子奇腥之味;二則因那水溝又長又深,一時半時怎填得滿?估量這裏數百裏不見人煙,因為隱僻,路又奇危絕險,決不會有人由此經過,再加水溝深藏叢草灌木之中,現時雖被二人開出一條小徑,不是預知尋覓,日久草長,又複遮蔽,更難發現。何況怪物已死,毒源已絕,行即幹涸,怎會害人,何必多費這一番冤枉氣力?元兒聞了,隻得作罷。因後洞這一方麵地勢比較平坦,元兒仍恐有人誤人洞內,中了妖毒,見洞頂上突出一塊很大的危石,正好用來封洞。便將劍光飛起,繞著那石隻一轉,一塊重有萬斤,大約數丈的危石便倒塌下來,恰巧落在洞門凹處,嵌得緊緊的,將洞口封住。這一來,又在無心中將那條雌蟒的出口斷去一麵。
元兒仔細看了看,見人獸都難走近,才放了心。前望那片樹林,甚是鬱蔥,既已發現廟牆,想來左近必有人家。便和南綺略為整頓衣履,彈了彈身上塵土,便往樹林中有廟牆那一麵走去。入林一看,樹上落葉淤積尺許,看神氣縱有廟宇,也是荒山坍廢的古刹,未必有人。正覺有些失望,忽聽南綺嬌喚:“元弟慢走,這不是有人打此經過,留下的腳印麽?”元兒側臉往地下一看,果然積葉上有一行很深的足印,其長約有二尺,寬約五寸,比起常人足跡大過一倍還多。這時經行之處,乃是一片梧桐樹下,碧幹亭亭,參天直立數十丈。每樹相隔較稀,又無繁枝密椏。那積年落下的桐葉,飽受雨淋日曬,都已汙蝕成泥,勻鋪地麵。見那些腳印個個足趾分明,二人心中詫異:“明明是人的足印,怎會大得出奇?”
循著足印走了一段,不但樹的距離越稀,更發現路旁有好些廣約畝許的深穴。地上時見殘須斷梗,穴旁浮土環拱,起成了一圈浮堆,附近林木也都歪向四麵。二人看出穴中原有樹木,被人連根拔起。普通樹木隻上下同時生長,上麵樹幹枝葉有多大,下麵的根須也一樣有多長多大。而這些樹木之根俱在地底,盤行糾結,一旦拔斷,挨近的林木俱受了影響。二人見那些樹木最小的也有合抱,如被風吹折,不會連根拔起,也不會隻斷一株。如是人物所為,神力還不必說,單那身量就大得出奇了。
二人驚訝了一陣,元兒猛想起前在青城學劍,無事時常強著陶鈞敘說峨眉山一輩劍仙的軼聞奇跡。有一天曾談及三英中的李英瓊初得紫郢劍,在莽芬山遇見兩個巨人,如非當時機警,險些為妖吞吃之事。這麽大足印,說不定也是山魈、夜叉一類。便和南綺說了。二人知雖又蹈危境,畢竟因那足印入土那般深法,可見這東西縱使力大無窮,也隻能在地上行走。李英瓊遇見巨人時,尚未人門,隻憑身輕靈巧,尚能連斬雙魈;自己已將飛劍練成,除它豈非更易,便放了心。一路留神觀察,循著足印前進。
又走約有三數裏,忽見大澗前橫,寬有十餘丈,那足印並未過澗。於是低著頭行走。及至走下半裏路去,又見一根天生的大石梁橫跨兩岸,足印也到此為止。越過石梁一看,仍是無有。試沿澗往回路一尋,見這麵林木稀疏,積葉極少,看不甚清。走了幾步,遇見一小段泥潦,足印又才出現。知道這東西過澗,須要繞道由那石梁行走,連這十餘丈的澗麵都不能飛渡,其蠢笨可知。
這麵沒有密林,目光易察,二人便沿澗飛行。轉眼工夫,繞過一座低崖,忽見前麵現出一片廣坪,坪上現出適才所見的那座廟宇。該廟雖然僻處荒山,年代久遠,牆粉殿瓦大半調殘剝落,廟牆殿字卻是好好的,一些也沒有坍塌。廟前還森列著兩行一般大小粗細的桐樹,土石平潔,綠蔭如幕,並無殘枝腐葉,仿佛常有人在這裏打掃一般。最奇怪的是廣坪下麵,順著山坡開有許多田畝,其形如八卦,高高下下,大大小小,層次分明,錯落有致。田裏除了麥、豆之類外,還種著水稻和數十畝山麻。元兒心想:“看這神氣,廟中既住有人,鄰近兩處妖穴,怎地不怕侵害?那大人足印到了坪上,便即不見,分明這裏又是妖怪常來之所。”越想越覺奇怪,便和南綺信步往廟前走去。
剛到廟門,地下忽見一攤鮮血,血跡斑斑,又有大隻足印在內。便猜來遲了一步,廟中居人已為山魈所害。不由義憤填胸,一拉南綺,便往廟中飛去,進了廟門一看,門前有兩尊神像,金漆業已剝落。過了頭門,便是一個大天井。當中人行道路用石板砌成,寬約一丈,長有十丈,直通大殿。路形是個十字,通著兩旁的配殿。正路兩旁也種著兩排桐樹,翠蓋森森,濃蔭匝地。殿字雖然古老破舊,卻甚高大莊嚴,地上潔淨得連一片落葉都沒有。再往殿中一看,殿門已不知何在。神案上五供俱無,神像多半殘落,又不似廟中住有僧人模樣。二人見殿字甚多,也不知供何神像。連喊幾聲,無人答應,便往後殿行去。二層殿落內,樹木、天井俱和頭層相差無幾,隻是後殿門窗戶牆及神像俱都撤去,隻剩一座殿的骨架,與亭子相似。裏麵有一個極大石灶,上麵放著一口大鍋,見邊沿上還鑄有年代,卻是宋時行軍之物。鍋底中還有一些麥粥,因那鍋周圍大有丈許,就這點附著鍋底的殘粥,猶敷十數人之食。用手一探,灶火仍溫,仿佛此中人進食未久。灶旁還有一條丈許長的青石案,陳設著許多廚中應用之物,柱上幹獸肉累累下垂。這些東西,無一樣不比常人所用大出好幾倍。除此之外,一邊橫著一個神案,鋪著一床麻製的被和一個竹枕;另一邊橫著一塊長及三丈、寬有八尺的青石,甚是平滑。石上空無所有,隻靠裏一頭,有一塊二尺多寬、四尺多長的玉石。餘者還有一些農具。形式古拙,大小不一。再穿出後殿,便是廟牆,卻始終未見人
元兒詫異道:“這口鍋,比起長春宮道士用來煮飯的那口,還大出幾倍。如果盛滿,少說也夠百十人吃的。就以鍋中殘粥而論,廟中的人也不在少,難道都給山魈吃盡了麽?”南綺笑道:“這些用具,都比你家所用要大得多,莫便是那大人所用吧?”元兒道:“我先也想到,但聽陶師兄說,山魈鬼怪專一殺生血食。就說荒山尋不著人吃,山裏有的是野獸,它也不會有這種閑心種地煮飯吃,和人一樣呀,這事奇怪,總該查看個水落石出才走。適才前麵兩配殿沒進去看,隻在院中喊了幾聲。也許殿中人正在午睡,懶得答理我們,且去看來。”說罷便起步回走。
南綺見那大石上麵橫著一塊玉,濕潤瑩滑,白膩如脂,走過時無意中用手一托,覺著甚輕。因為元兒心急催走,當時也未在意,匆匆放下,便隨了出來。走到前殿外十字路口,正要側向兩旁配殿,猛一眼看見廟門外廣坪之下有一團綠影起落了兩下,便即隱去。元兒目光敏稅,看出綠影中似藏著一個人麵,但因坪下盡是山田,地勢較低,沒有看真。忙用手一拉南綺,同往廟外廣坪上飛去。等到臨近,先將飛劍收起,以免將怪物驚走。
元兒正待掩將過去,忽聞坪下有人曼聲呼喚,喊的是“阿莽”兩字,音聲嬌婉,頗似女子。先還以為這般荒山,哪有女子,疑是妖物幻象。見坪盡頭恰巧生著幾株古鬆,便同走過去,隱身鬆後,往下一看,果然是一個女子,身材比常人高出一半。頭上頂著一個桐樹織成的鬥笠,大如車輪。赤著上身,胸前**鼓蓬蓬的。下身穿著一條用麻製成的似裙非裙的短圓筒子,腳也赤著。田壟上放著兩副一大一小的石桶,小的麵圓也有三尺,各有一根比碗還粗的樹幹擱著。那女子正在田裏插秧。體格雖大,卻是麵目美秀,周身玉也似白。行動更是矯健非常。不時翹首向前,曼呼“阿莽”。
這山田種水稻,除非高處有水可以汲引。這裏雖有水源,卻在懸崖深澗之中。元兒見那些稻田中的水多半滿滿的,正在猜想這水的來頭,南綺道:“這女子一點妖氣都沒有,明明是山中山人。我們下去,朝她打聽怪物的蹤跡吧,隻管在這裏窺探則甚?”元兒猛一抬頭,忽然驚道:“南姊快看,那不是大人來了?”南綺順元兒手指處一看,果然從山坡下麵轉過一人,下半身被坡腳擋住,單那上身,自腰以上已長有兩丈開外。一手提著一個黃牛般大小業已洗剝幹淨的野獸,一手抱了一大捆枯枝,晃悠悠的,似要擇路往坡上走來。元兒因為怪物走得不快,把他看輕,等他快上坡,才想起那女子尚在田中,莫為怪物所害。待要飛身下去救護時,那女子業已從田中站起身來,口裏喊著“阿莽”,迎上前去。那大人應道:“你叫我去洗野牛,又沒到山外去玩耍,緊喊我做啥子?”一口蜀中土音,聲如洪鍾,震得四山都起了回聲。
二人見大人已上坡與那女子站在一起,其長足有三丈四五,兩人一比,愈顯大得駭人。方要說話,南綺忙攔道:“呆子,這兩個決不是什麽妖怪,你莫忙去,且看他們做些什麽。”言還未了,又聽那女子答道:“我這兩天心裏老動,怕和去年一樣,又遇禍事,你一離開我,便害怕蛇來咬我。都是今年多種了十幾方田,做不完,人便累了。”大人答道:“我每次出去,隻在你的近處,一喊就回來。適才你喊我時,我正在洗虎肉,見你一個人在這裏,旁邊又沒什麽,才來得慢了些。哪能老像上回一樣害你吃苦,你怕什麽?當初種這幾畝稻田,我就說多啦,我們有蛇肉獸肉添補著吃,用不著種這麽多。你偏不信,說是今年要給我討婆娘,怕人家來了,吃不慣野東西。我再三攔你,說我這個樣兒,誰能嫁我?你偏說地麻雀有餓老鶴,難道世上人材高大的隻我們兩個?再三不聽。你一天到黑,做這樣,弄那樣,有的是獸皮不穿,又還要抽那爛麻絲,已夠忙啦,又添種了這麽些田,果然累了不是?你且躲開,待我來替你做了吧?”那女子笑說道:“你種什麽?旱田都種不了,還種這水田,怕不把秧都踏扁了。我因你去了好一會,一個人有些心慌,哪個怕累呀?倒是那邊田裏的水不夠,你挑水去把它灌滿了吧。放水時,手腳輕些,慢慢地倒,看又把那些秧給衝倒了。做水桶時,我說我力氣比你差大多,我的一副給我做小些,你還是做那麽大。不裝水時,挑著都把肩頭壓得生疼。看你給我挑一輩子水,也不再想別的了。”
大人也不答話,徑往那旁田壟上,把那一副重逾千斤的大石桶,用樹幹一頭一個輕輕挑起,放在肩上,往坡下走去。走沒多遠,那女子又喚道:“阿莽回來,你看你做事,總是沒得後手。那虎肉洗得幹幹淨淨的,就擱在田坎上麽?春天來了,蛇蟲又多,弄髒了,看你少時怎吃?”大人似乎不耐,回頭答道:“你總是這麽羅嗦,一會要做這樣,一會又要做那樣。挑了水回來再拿怕什麽?把我吼冒了火,看我打你。”那女子聞言並無懼色,反怒道:“阿莽,你要打哪個?我給你打。”說罷,從田中縱起,拔步追去。那大人哈哈一笑,挑了水桶,邁開大步便逃,一晃眼下了坡,轉過崖腳,沒了影子。那女子也斂了假怒,仍舊轉回田中去了。
元兒、南綺俱看出這二人乃是天生異質,並非怪物。先以為是一雙夫婦,後來一聽說話神氣,卻又不像。越看越有趣,不由動了好奇之心,便不下去,仍在樹後潛伏,等他挑水回來。那女子做完田裏的事,少不得走回廟中,再迎上前與他們相見,問個明白。
一會工夫,那大人挑著兩個大石桶,盛著滿滿的水,從坡下飛跑而回。走到那需水的田岸上,放了下來,一手抓著一個桶沿,順著田邊輕輕側倒,將水放入田中。隨又回身,往山下跑去。不消半個時辰,已接連十幾個來回,將那七八畝先時還差著尺許的水稻田灌得滿當當的。
二人算計那桶連水挑起,少說也有二千餘斤,那大人卻是行若無事,運步如飛。算他挑來挑去,總計所挑的重量,已達數萬斤之多,卻一毫沒有吃力之色。這種天生神力,著實驚人,那大人每挑回來一次,必與那女子說上幾句,詞色之間甚是親愛和睦,也不再提起要打之言。
未一次放完了水,往坡下走時,那女子又喚道:“阿莽,今天的水果然放得好,沒有衝傷我的秧子。都這樣心放細些,我便歡喜了。田中水已足用,不用再倒。隻再挑一次,用一桶給瓜田喂喂,剩一桶挑回家去,今日便夠用了。回來時候,可繞到澗那邊采些野筍來,晚上我做鍋魁,煮臘雞,取出桂花酒,與你打牙祭消夜。”那大人聽有酒吃,連聲喊好,如飛而去。大人走後,女子一陣高興,便曼聲高唱起山歌來。
這一男一女,都是生具異稟。女的尋常說話,還不似那男的說話那般洪亮。及至情發乎中,脫口一唱,那歌聲真如鳳鳴高岡,龍嘯碧海一般,餘韻悠長,襯著空山回響,半晌不絕。二人隻覺歌聲震耳,恍然黃鍾大呂之聲,隻是好聽,也沒聽出是什麽詞句。
二人聽了一會,大人仍未回來。忽見一團團一片片的白雲,從女子存身的稻田側麵一座峰角卷將過來。南綺剛道得一聲:“哪裏來的這陣旋風?”那女子身穿的一件麻布統筒已被風吹的鼓蓬蓬的,頭上長發也都吹亂。但仍是一麵分秧,迎風浩歌,且作且歌,通未覺察。轉眼工夫。忽又從峰腳下跑過一群群的猴子,忘命一般順著田岸四散奔逃,仿佛後麵有人追趕模樣。有一個跑得大急,往前竄過了頭,正掉在那女子附近的水田裏麵。女子邁步上前,一把撈起,丟向岸上,罵了聲:“該死的猴兒,今兒前山又不放糧,亂跑些什麽?連我唱兩句,都來討厭。”
元兒、南綺二人見那些猴子見樹都不往上攀援,隻管沿著田岸飛跑,不禁奇怪。順著來處一看,峰腳山麓是被鄰近的一座危崖擋住,隻見樹幹搖動,枝葉飛舞,如狂潮起伏,卻未看到什麽東西。從峰腳起,直達坡下田問,這一條路上看去風勢那般大法。二人存身的石坪上麵,一樣也有草木,卻僅微微搖動,風力甚小。南綺越看越疑,方在尋思,那田岸間的女子扔開了那隻失足落水的猴子,雖然歌聲停住,並未在意,也似嫌那風大,嘴裏自言自語地嘟噥了幾句。因田裏的秧還有一束未分好,伸手略理了理頭上亂發,正待重返原處,剛一舉步,忽然啞嘶了一聲,撥轉身,慌不擇路,連縱帶跌,亡命一般往坪口跑來。
這時坪上的南綺目光專注峰腳那一麵,見那陣旋風已然吹過峰腳,樹搖漸止,不似先前騷亂,方以為事出偶然,忽聽元兒大喝一聲,飛下坪去,轉臉一看,首先看到那女子已連連縱越了好幾處田岸,渾身上下都被泥水沾滿。一條弓形怪蛇,長約兩丈開外,蛇首蛇尾俱都上翹,尾尖上豎著一個大如拷栳、顏色鮮紅、形如靈芝的肉菌,昂著一顆比碗還大的頭,尖口開張,紅信吞吐,露出上下四根極犀利的白牙,身上烏鱗映日生光,蜿蜒如飛,從那女子身後追來,兩下裏相隔也隻兩丈遠近。那女子想是嚇得心慌神亂,竟舍了正路不走,反去縱越田岸。一個用力過猛。又落在稻田之中,雙足陷入泥內,行動益發不便。等到奮力縱起,那條怪蛇就在這瞬息工夫,已輕輕巧巧,疾如電轉風馳,順著田岸遊移過來,正迎著那女子的去路。“吱吱”一聲怪叫,身子一弓,便要撲上前去。
說時遲,那時快,當此危機係於一發之際,南綺早已飛身而下,劍光過處,一顆昂起的蛇頭立時揮為兩段。那蛇蓄勢大強,雖然被斬,那蛇頭竟被激起數丈多高,才行落地。那截無頭蛇身,仍帶著餘勢往前竄出,從那女子身上越過約有十多丈遠,尾尖肉菌始終上昂。方一停止,倏地連身疾轉,盤作一堆,恰好將那尾尖上的鮮紅肉菌端端正正擁在中間。遠看宛似一團烏金,上麵插著一朵鮮紅靈芝,甚是美觀。南綺見死蛇仍能行動,疑是雙頭,連運飛劍,一陣亂砍,霎時之間,血肉分飛,弄成一堆稀爛。
那女子正在亡命奔逃之間,忽見怪蛇攔向迎麵,以前吃過苦頭,驚弓之鳥,不由嚇了個膽落魂飛。再想拔步回身逃走,已是四肢無力,動轉不得。一時情急,拚命一掙,方喊出“阿莽”二字,猛見一道光華自天直下,耀眼生花,那蛇頭忽然飛起,從對麵撲來。慌忙驚竄中,又被腳底石頭一絆跌倒。剛一臥地,便聞一陣奇腥,那蛇已然竄向身上,立時嚇暈過去。南綺卻看得清楚,見那女子雖未受傷,卻未爬起,一定嚇暈過去。當時忙著救人,也沒顧到元兒何往。急忙上前將那女子扶起,喚了兩聲,不見答應,又給她口中塞了一粒丹藥。
待了不多一會,女子醒轉一看,身旁站定一個美如天仙的少女,不由脫口問道:“蛇呢?”南綺答道:“你莫害怕,蛇已被我殺了。”女子再往側麵一看,那蛇已化成了一堆血肉,不由喜出望外,翻身跪倒。剛要叩謝,猛想起她的同伴,又曼聲喚了聲“阿莽”。正要說話,南綺忽聽元兒在坡下麵呼喊之聲,飛劍光華隱隱閃動,才想起元兒適才分明首先看出有了怪物,怎未先救那女子?這會工夫,也沒見他露麵?心中一著急,也不再和那女子答話,徑直駕劍光直往坡下飛去。
到了坡下一看,元幾手指兩道劍光,與一條渾身土色,有水桶粗細,一雙紅眼火光四射,頭生麗角,長約十餘丈的大蟒,正在相持不下。那大蟒口吐一圈碧熒熒的光華,元兒的劍光被它阻住,兀自不得近身。那大人卻站在一塊危石之上,四圈環繞著許多長長短短各式各樣的怪蛇,個個紅信焰焰,身子盤做一堆,昂頭怒視。間或吱的一聲,便有一條朝大人竄去。大人手無寸鐵,臉已急漲通紅,仗著身子還算敏捷,又力大無窮,那蛇縱上去,吃他伸手撈住,一扯便成兩段,隨手扔開,死蛇一段段地散落了一地。四圍群蛇已激怒得個個昂首鳴嘯,似要一擁齊上。
南綺一見情勢危急,料知元兒雖未得勝,還不要緊,便將劍光一指,直朝大人身前飛去。這時群蛇剛剛同時連聲竄起,那大人一雙手哪裏應付得了那成百以上的毒蛇,剛剛抓著一條最大的,未及扔開,身體己被那蛇疾如雷轉般繞住,施展不開。隻一遲頓,其餘群蛇也都紛紛飛上身來。正在危急之際,恰好南綺劍光飛至,光劍飛繞中,腥血四濺,群蛇俱都身首異處,斷落地上。隻被大人捉住頸部的那一條,下半身雖被飛劍斬斷,上半身仍緊束大人的臂腰不放,雙目怒視毒吻開張,並未身死,大人一見又來了一個使用光華的女神,將群蛇殺死,心中大喜,奮起神威,猛地一聲狂吼,恰如青天打下一個霹靂,聲震山嶽。吼聲過處,那條粗如菜碗的大蟒竟被他齊頸拉斷,再舉臂連繞,蛇身便已脫落。
大入解圍之後,見那條怪蟒還在與先來的那個神人拚鬥,就地下拾起兩塊大石,便要奔上前去相助。南綺細尋餘蛇業已斬盡,回看元兒,仍未得勝。正暗怪元兒為何不分出劍光斬蛇,剛要回劍相助,忽見大人拾石奔去。知道那條大蟒所吐丹元既能敵住元兒飛劍,必定通靈成精,凡人怎可近身?‘忙喊:“此蟒厲害,不可前去。”並飛出劍光時,大人手中大石已然發出,直朝那蟒打去。那蟒雖然厲害,畢竟石大力沉,全神又注著前麵的兩道劍光,不及躲閃。及至挨了一下,不禁激怒發威,將身隻一屈一伸,忽然暴脹粗大起來,猛地下半身豎起,直朝大人打去。同時南綺的劍光也已飛到,恰好迎個正著,一繞便成兩段。蟒尾一斷,橫飛過去,就這一擊餘威,那挨近的一排大樹,竟被它齊根打斷了七八株,枝葉紛飛如雨,大人差一點沒被打中。
南綺也不暇再顧大人,見蟒雖隻剩上半身,仍然未死,劍斬之處也未流血。想是疼痛已極,口中啞聲怪叫,半截身子不住發顫。轉眼工夫,身於忽又暴縮做一堆,隻將頭昂起,怒睜火眼,與人相持。南綺劍光飛近前去,竟被那團碧熒熒的光華吸住,收回尚可,想分開來去傷它,卻是不能。這才知道蟒的丹元厲害,元兒雙劍不能分開之故。適才如非出其不意,那下半截蟒身正伸開時,也未必能夠斬斷。
南綺正在尋思,忽聽身後有巨物倒地之聲,接著又聽喊了兩聲“阿莽”。回頭一看,大人業已倒臥地上,坡田中所救的那個女子正在扶持呼喚,口中直說:“你的眼睛怎麽了?”一句話把南綺提醒,暗罵了一聲:“該死的孽畜!”隨手從法寶囊內取出七根火龍須準備發出去打那大蟒雙眼。後來一想:“這火龍須乃母親當年所煉防身至寶,雖然厲害,因那大蟒丹元能吸飛劍,恐難奏功。”便朝元兒使了個眼色道:“這東西有數千年道行,既已斬去半身,我們就饒了它吧。”元兒聞言,不知何意,便答道:“這般毒惡之物,還留它害人則甚?”一言未了,南綺微嗔道:“蠢東西,你不饒它,就這麽和它相持一世麽?你不會把飛劍收回,由我來對付它?”元兒方才醒悟南綺要另用法寶致它死命,恐他飛劍也被丹元吸住,故意退去,以便奏功。
二人剛將飛劍緩緩往回裏收,誰知那蟒竟是異常通靈,就在二人問答之間,已知敵人有了巧計。一任二人劍光退去,隻將那團碧光放出,離身丈許以內,並不追趕,二人見大蟒不來上當,隻氣得南綺直罵:“孽畜,我不殺你,誓不為人!”回看大人,已被那女同伴扶了回去。身帶法寶雖多,急切問隻想不出使用之策。
兩下裏又相持了一會,忽聽坡上連哭帶喊,縱下一人。回頭一看,正是適才救的女子,手中拿著一個三叉樹枝,上麵繃著一個顏色紅紫,大有丈許,形如魚網的軟兜,一路哭喊著:“你害我兄弟,我和你拚了!”南綺適才見女子初遇一條怪蛇,已嚇得膽落魂飛。這蟒又大過好幾倍,如此厲害,萬沒料到她忽然這般勇猛,敢於上前拚命。就在這一怔神之際。那女子已然掠身飛越而過。南綺喊聲:“不好!”忙也將身縱起,上去救護。見那女子縱臨蟒前。身在空中,還未落地,相隔那蟒約有兩丈高遠,猛將手中樹幹一伸,樹杈上那個兜囊恰好把那團碧熒熒的光華撈個正著。那樹權也吃元兒的飛劍挨著一點,折成粉碎,兜囊斷將下來。同時南綺飛行迅速,也已趕到,看得逼真,見那團綠光竟被那女子兜囊收去,不禁又驚又喜。因那女子相距大蟒不足兩丈,南綺恐防有失,仍和先前一樣救人要緊,當下一運玄功,一把抓著那女子膀臂,橫飛出去。身剛落地,耳聽一聲慘嘯過處,回頭一看,那大蟒已被元兒兩道劍光飛繞過去,斬成數段。
元兒起初本就知道那團碧光是件奇寶,卻沒奈它何。誰知竟被那女於用一個兜囊網去,飛劍沒有了阻隔,才得奏功。一時好生奇怪,見那大蟒一死,兜囊扔在地上,隱隱閃放碧光,便跑將過去,拿那半截幹權,翻轉過來。見那光華已變成一粒碗大珠子,碧光雖然依舊晶瑩,已不似先前那般芒彩萬道,大有丈許了。再看那兜囊,非絲非麻,觸手粘膩,紋孔又細又亮,隻看不出是何物所製。
剛把珠拾起,便聽南綺呼喚。過去一看,那女子正跪在地上哭喊救命。一問原因,才知適才大人手捕群蛇,業已中毒。後來拚命用石擊蟒,吃蟒尾一斷,橫飛過來,躲避不及,微微沾著一點,又受了傷,便再也支持不住,倒於就地。那女子扶持了一會工夫,毒氣發作,渾身烏黑疼痛,兩眼通紅。大人一麵掙命,一麵掙紮著對那女子說:“今日所來一男一女,手能放光,誅蛇如同割草,定是仙人,千萬前去留住。能救我更好,不能,務必也請二人暫留一時,等我死後,你好跟了同去,以免孤身一人,獨居山中,又為毒蟒所害。”
那女子原是大人的姊姊,自幼相依為命,聞言心如刀割,連忙跑出求救。因適才扶救大人時,見二人劍光為大蟒碧光所阻,不能近身,猛地靈機一動,想起平日用來網斑鳩和山雞的兜囊,現正放在廟門後麵,好久不曾使用。這東西刀都砍不斷,何不拿去試試?出門時順手抄起,一路哭喊,跑下坡去。一見那蟒盤做一堆,正朝那團碧光噴氣,想起殺弟之仇,義憤填胸,也忘了和南綺招呼,奮不顧身,縱上前去,舉兜便網。**蜀山劍俠傳外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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