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仙境。

南梔說得當真一點兒沒錯。

蘇念惜還是頭一回見到這種樣式的……青樓。

奢靡到極致的藻井式樓內,有一座巨大的溫泉,內裏男男女女衣著單薄,像遊離陰陽的妖鬼魍魎,濕漉漉地趴在水池子邊,朝路過的客人伸手。

有那被迷住的,要不被拽著落進了水裏,被其他男男女女一起圍上去貪享快活。要麽拽了池邊的妖精摟在懷裏,極盡風流。

分明是難以啟齒為外人道的一幕幕,可溫泉周邊彌漫起濃重的水霧,將這些人的身形遮掩得朦朦朧朧。

四周又有弦樂漫漫,歌聲靡靡,將那不堪入耳的聲音遮蔽,反多出了幾分似夢似幻的人間極樂之意。

蘇念惜跟著貴福走過去的時候,陡然一隻濕淋淋的手伸過來,曖昧地擦過她的腳背,拖拽她的裙子。

若是旁人,便是不被嚇著,也多少會被撩撥得失了態。

偏她,不過麵不改色地低頭看了眼,然後抬腳,直接踩住那隻手,走了過去。

讓人血脈賁張的靡靡之音中,忽而冒出一聲極其短暫的慘叫。

眾人紛紛扭頭看去。

就見一抹衣袂翩然而過。

二樓,紅衫男子‘噗嗤’一聲笑開,隨後又歪頭好奇地盯著走在這外人不恥的場景中卻若閑庭散步的蘇念惜,很有些不解地問身後之人,“她怎麽一點兒不害臊呢?”

靛青常服的男子也覺得驚奇,“這位平安郡主,倒十分與眾不同。”

莫說閨閣女子,便是平康坊裏做著皮肉生意的媽媽們進了這樓,瞧見瑤池那一幕,都沒有不色變難堪的。

為何這個嬌養深閨的貴女,會這般無動於衷?甚至還敢直接踩人?

是當真無所畏懼?還是內心陰狠毫不在意?

瞧見貴福引著人上了台階,靛青常服男子道:“主子,那就按著……”

“不。”

紅衫男子忽而笑開,“嚇唬她顯然是無用的,這麽有趣的人兒,真是難得見一回,就給她換個唱腔。”

“主子的意思是?”

“柳葉兒,你來,脫我的衣裳。”

柳葉兒猛地抬頭,眼瞳驟縮,“主子?!”

“來。”紅衫男子笑著躺下,朝他勾了勾腳。

一抹紅潮瞬間從柳葉兒的耳根泛開,他步履艱難地邁過去。

手指蜷張數次後,緩緩伸出。

與此同時。

蘇念惜已和貴福上了二樓,瞧見一排排槅扇,隔開九曲回廊的幽深之境,隻覺稀奇。

到底是什麽厲害的人物,能將這樓建造得這般精巧?

“貴客,不知您想玩什麽?咱們這瑤池呢,最拿手的,自然是伺候人的活計。貴客若是瞧不上,那還有稀奇的玩樂法子。”

貴福一邊引著她往裏走,一邊介紹。

左手邊忽而傳來一陣叫嚷。

蘇念惜轉臉一看,那槅扇後竟是一處賭場,而桌子上擺著的,竟不是正常的骰子牌九,而是一個麵容嬌媚的女子。

身上幾縷金衣,堪堪遮住要害之處。

一群賭鬼圍在賭桌前,卻無人敢伸手觸碰。

唯有一人,激動得滿臉亢奮,高舉手裏的骰盅,大笑道:“我贏了!我贏了!”

站在桌邊一副書生裝扮的莊家笑著伸手,“恭喜貴客,那麽今夜,這位仙子,就歸你了。”

那女子緩緩起身,朝那人走去。

宛若朝聖的姿態,讓周圍目睹的賭徒羨慕嫉妒到麵目扭曲。

蘇念惜轉開目光。

就看到十來個漂亮的丫鬟捧著不同的佳肴,從另一邊的槅扇前魚貫而入。

她走過去時,正好瞧見其中一個托盤裏盛放的,竟然是她上回在宮宴上瞧見聖人用過的‘化神丹’。

眼底浮起興味。

轉過臉,瞧見那槅扇後,坐著十來個衣著華美之人,一個個像瘋了一般往嘴裏拚命地塞著吃食。

有一人‘哇’地一聲嘔出。

旁邊伺候的美貌女子立時湊過去,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肚子,不知說了什麽。

男子滿麵懼色,一把抓住那嘔出的食物往嘴裏塞。

蘇念惜惡心地皺了皺眉,轉過臉。

一旁,貴福笑著比手,引著蘇念惜走進另一邊,接著笑道:“咱們瑤池呢,別說鬼市,就是擺到地麵上去,那也是沒有對手的。貴客今兒到我們這來,那可真是來對了。而且您是頭回客,咱們樓裏還有厚待……”

話沒說完。

“砰。”

前頭,一個穿著胡服的壯漢轉過拐角,瞧見貴福便直接衝了過來,滿眼急切地說道:“貴爺,不好了,紅奴又惹事兒了。”

貴福方才還堆著笑的臉一瞬變得猙獰,“那個賤皮子!給他臉了?!他又惹什麽事兒了?”

壯漢為難地看了眼蘇念惜,上前,低聲道:“他……打了郎官。”

蘇念惜眉梢一挑。

“什麽?!”

貴福登時一蹦三尺高,猙獰的臉又在刹那間變得驚恐:“郎官何時來的?怎麽也沒人通報我?誰讓那賤皮子去伺候郎官的?打哪兒了?人呢?在哪兒?!”

一邊問,一邊跟著壯漢朝裏頭跑去!

不過跑了兩步,前頭,以免槅扇忽然倒了下來!

一襲熱烈而刺目的紅衣撲在那槅扇上,烏黑的長發披散在纖細的肩背上,柔弱無助若那江上拂動的弱柳。

顫抖著想要爬起來,卻在抬頭時瞧見了此處的蘇念惜。

瀲灩的眸子裏頓時瑩光湛湛。

掙紮著攬起已經脫落到臂膀上的紅衫,爬起來,便朝蘇念惜這邊跑來。

卻被龜奴和壯漢一把攔住!

“給臉不要臉的東西!居然敢傷郎官!老子這兒看來是容不下你這尊真仙了!老四,給我綁了!送去豬圈裏!”

那俊秀壯漢直接來到紅衫男子跟前,劈手就要抓他!

紅衫男子再次輕盈一踏,猶如半空盛開的曼陀羅花,徑直地落到蘇念惜的身前。

雙手一探,抱住了她的腰,跟著將那顆漂亮的腦袋往她頸窩裏一埋。

期期艾艾地說道:“女郎,救奴!”

蘇念惜握著折扇,垂眸看撲進懷裏猶如菟絲的男子,再看前頭凶神惡煞的龜奴與那壯漢。

眨了眨眼。

對麵二人似乎也沒料到蘇念惜居然無動於衷,對視一眼後。

壯漢猛地從腰間掏出一柄短刀,麵帶凶色地朝紅衫男子走來。

龜奴仔後頭喝罵,“賤東西,別以為貴客看重你這張臉,你就敢在爺的地盤兒撒野!今兒個不給你一點顏色瞧瞧,你真當瑤池是鬼市的規矩是擺設!老四,斷了他的腳筋!”

壯漢還有兩步就到了近前。

蘇念惜卻依舊跟個木頭一般站在那兒。

紅衫男子瑟瑟發抖地愈發抱緊了她,哀聲乞求,“女郎,救救奴吧!您想要的,奴都能給您。求求您……!”

壯漢抓住他的頭發,一把將人從蘇念惜懷裏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