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氤氳的水汽中,蘇念惜看到了靠坐在熱氣騰騰的藥桶中的太子殿下。
他閉著眼,長眉上被水汽凝結了一層細碎的水珠,瞧著像結了一層寒霜。
俊美麵龐上一點兒人氣都沒有。
那樣子瞧著,不像是昏迷,反像是……永遠地沉睡了過去。
蘇念惜靜靜地看著,忽而胸口一陣抽痛!
她驀地皺眉,一把捂住胸前,俯身弓腰低哼了一聲。
“郡主,您沒事吧?”碧桃著急地扶住她,一轉眼瞧見蘇念惜臉色微微發白,登時慌了,忙道:“奴婢,奴婢去找大夫!”
她轉身跑了出去。
蘇念惜抬頭,目光落在裴洛意搭在浴桶邊的濕潤手背上。
抿住唇,片刻後,走過去,將那手指握住。
縱使在熱水裏泡著,那手指依舊冰涼,蘇念惜輕輕地揉搓了兩下,似歎息一般低聲道:“怎麽就把自己弄成這樣?”
不省人事的太子殿下自然不會回答她的話。
蘇念惜在旁邊蒙了一層水汽的凳子上坐下,斜靠在木桶邊,看著裴洛意近在咫尺的臉。
又道:“好容易有了點盼頭,更該好好活著不是嗎?怎麽一點兒不珍惜自個兒的身子呢?”
“滴答。”
不知何處凝聚的水珠墜落。
蘇念惜抬手,摸了摸裴洛意冷白的側臉,指尖在那漂亮的眼角輕輕擦過,又道:“你就沒想過,你若有個什麽,我以後該怎麽是好嗎?”
門外,剛要進來的聞三五和玄影一下站住腳,跟在後頭的碧桃一頭撞在玄影背後,下意識要張口,卻見玄影朝他擺了擺手。
藥堂內,傳來蘇念惜低低淺淺的聲音。
“最開始被刺客攻擊的時候,你就猜到了,那些人,實則是何人派來的,對吧?”
“怎麽不跟我說呢?”
“怕我知道了你是個不被疼愛的孩子,會嫌棄你嗎?”
“怎麽會呢?”
“你吃了那麽多的苦,在這妖魔鬼怪橫行的皇宮裏好容易活到現在。縱使沒人教你,也沒人看好你,你卻還是努力地肩負起自己該承擔的責任。哪怕受委屈,哪怕受傷害,也隻盼江山穩當,百姓安樂。”
“你這樣好,我怎麽可能會嫌棄你呢?”
浴桶邊,蘇念惜看著裴洛意安靜出塵的眉眼,隻覺一股股的酸楚浸透進了她幹裂枯敗的心房。
她憤懣,難受,痛苦,恨不能去殺了所有傷害眼前這個昏迷之人的人。
她閉上眼,無數陌生的情緒撕扯著她,想將她從斷絕情愛的龜殼中拽出來。
“啪嗒。”
又一處水珠滴落。
她緩緩掀開眼簾,眼底紅暈漫開。
俯首,親了親裴洛意的手背,低聲道。
“罷了,他們不心疼你,以後,我來疼你。”
門口。
聞三五瞪大了眼。
玄影沉肅的麵色微變,轉過身,瞧見激動的碧桃,將人帶了出去。
又順手推了聞三五一把。
“哎喲喂!”聞三五一下跌進去,扭頭就罵,“臭小子,你是想謀害老人家啊!你別走,來來來,給老夫紮一針!”
聞三五擼著袖子就想出去。
“聞大夫。”身後,蘇念惜已站了起來。
聞三五一僵,訕笑著扭頭,朝蘇念惜行禮,“郡主,我就來拿個藥,馬上就走。不耽誤您跟殿下說話。”
剛說完,就想抽自己嘴——怎麽就不打自招了?
蘇念惜卻並無被人偷聽的不悅,朝聞三五還了一禮,恭敬問道:“聞大夫,不知殿下何時能蘇醒?”
雖還未下聖旨,可蘇念惜已是禦賜的太子妃,聞三五也知太子對她十分信重。
並不瞞她,直接說道:“這一回發作得十分厲害,已有傷及心脈的征兆。眼下昏迷,是身體為保護心脈而做出的休養,等毒素趨於穩定,才能清醒過來。”
蘇念惜點了點頭,並未像其他人一般質疑聞三五的醫術問來問去,隻是說道:“殿下這毒,若是破了元陽之身,是否能得解?”
饒是聞三五見慣了世麵,可也被這小姑娘的話給驚得胡子都抖了起來。
震駭地看著蘇念惜。
卻隻對上小姑娘安靜平和的眼。
他捋了捋胡子,忽然問:“郡主有沒有學醫的打算?”
“?”蘇念惜看他。
“咳咳!”聞三五尷尬地清了清嗓子,道:“郡主所言,老夫也曾與殿下提過。”
蘇念惜眼前微亮,“看來是可行了?”
“是否可行,要看試過的效果。”
聞三五道,“不過,此毒是多年前苗疆特別盛行的一種用來控製情郎的一種毒物,乃是從蠱蟲身上所取,雖不及蠱毒那般陰狠,卻不知陰陽相合後,會發生何種變化。所以老夫一直不敢輕易嚐試。”
蘇念惜沉吟,點了點頭,明白他們的顧慮。
若當真能解也就罷了,若不能解,反害了太子性命,豈非得不償失?
忽而想起一事,再次問道:“殿下先前毒發時曾疏解過一回,此番殿下昏迷,是否因此而讓毒素加劇所致?”
聞三五就算自比臉皮城牆厚,也遭不住這小姑娘開口的雷擊。
嘴角抽搐地看著這語出驚人的小姑娘,忽而湊近過來問:“你怎麽知曉……”
蘇念惜卻笑了下,並未回答。
聞三五撇撇嘴,隻好說道:“何時的事兒?”
蘇念惜想了想,“已有近一月。”
這麽清楚……難不成他倆……
聞三五咳了一聲,又捋著胡子道:“這倒不好辨別了。”琢磨了片刻後,又說道:“不過殿下前段時間氣色恢複得不錯,或許能再試一次。”
說著,朝蘇念惜瞄了眼。
蘇念惜瞬間看懂了他的意思,想了想,點頭,“先等殿下養好身子。”
聞三五沒想到她居然就這麽大方坦然地答應了,都說京中貴女將名聲清白看得比命還要緊,這位平安郡主殿下,卻率真得像個另類。
是因為即將要嫁給太子的緣由?
聞三五又清了清嗓子,道:“那我先試著給殿下準備些溫補的藥物泡著。”
蘇念惜點點頭,剛要道謝,忽而又想到一樁,看向聞三五,“聞老方才說,殿下身上中的毒,是蠱蟲身上提取之毒?”
聞三五已朝外走去,說道:“不錯,這毒我也是查了許久才找到源頭。毒素乃是從苗疆一種名叫玉冰蠱的雌蟲身上提取所得。”
他跨過門檻,還抬手臂給步履蹣跚的蘇念惜搭了下,等碧桃將人扶住,才繼續說道。
“原本蠱毒乃是以雄蟲進入人體內,毒發時,必須與雌蟲攜帶之人……咳,**,如此才能緩解毒發痛苦。”
扶著蘇念惜的碧桃震驚地看向‘為老不尊’的聞老名醫!
聞三五厚著臉皮轉過頭,又道:“若是無法**,毒發時,便會全身如墜三九寒窟,血脈凍僵,生機全喪,偏又欲念爆發,不得雌蟲安撫,最終在這極致的苦痛下,受盡折磨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