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平江鎮。
“姑姑,她不會真的淹死吧?”
青磚石拱橋上,兩個人影急匆匆地閃過,夜色中很難看清她們的長相。
但仔細瞧去,依稀能辨出是一位雍容華貴的中年婦女和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
兩人神色都有些慌張。
石拱橋下水花飛濺,撲棱的水聲在漆黑的河麵上由清晰逐漸變得窸窣,最後歸於平靜。
婦人壓低聲音也難掩藏其中的毒辣:“淹死就淹死,一個腦子不太好的啞巴而已,難不成你真想她能順利回到宋家?心瓷啊,你就是太善良。”
“你爺爺的意思難道你還不明白?讓那個小賤人回到宋家,然後風風光光地嫁給薑牧城。把原本給你準備的嫁妝、家產都分一半出去,就連你在宋家的地位都要矮半截,你甘心嗎?”
“我……”
宋心瓷抿了抿嘴,低垂著頭不說話。
她當然不甘心。
她巴不得那個臭啞巴一輩子待在這個窮鄉僻壤的地方。
死了更好,死了一了百了。
也省的她費盡心思去對付。
婦人又言:“趁現在沒人看到,我們趕緊離開,反正那個死丫頭是自己腳滑掉下去的,管我們什麽事?”
到時候回了京城,就什麽事都跟她們無關了。
就算她淹不死,一個啞巴還能開口告狀不成?
她們腳步太過於匆忙,沒看到路過的古桐樹下站著一個身量頎長的男人。
男人無意偷聽,隻是想抽根煙罷了。
單是從那一句“風風光光嫁給薑牧城”,他就辨出了剛才兩人的身份。
那方才落水的應該就是宋家流落在外多年的啞女了?
他掐滅手中的煙,側頭往那橋下看了一眼,心裏略有遲疑:
撈不撈?
一個啞巴掉進水裏估計連求救都沒辦法吧?
可是,他這趟來平江本就有打算跟那個啞女提退婚的事情……人沒了,他豈不是萬事大吉了?
“算了,幫你一次。”
他俯身,從腳下撿起巴掌大的青瓷磚,瞄準位置用力投擲。
嘩啦——
“有人落水了!快來人啊!”
巨大的響聲引出了院子裏乘涼的居民,河邊長大的平江人都懂水性,聽聞有人落水二話不說跳下去撈人。
古桐樹下已經空無一人。
薑行川揣著那張絲帛刺繡的婚書沿著街道往下走。
走到下遊巷口,他驀地停下了腳步。
牆邊正瑟縮著一個單薄瘦削的身影,因為渾身濕透身上那件白色單薄的絲質刺繡襯衣此刻已經完全變成透明色,緊緊貼在腰間,勾勒出少女曼妙玲瓏的身材。
她雙手抱住膝蓋,腦袋擱在腿間,低頭時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頸。
落水的恐懼感還未退散,她雙目空洞,身體止不住地瑟瑟發抖。
僅僅是一張側臉,就漂亮到讓人呼吸一滯。
薑行川回頭看了眼人群竄動的橋頭,又低頭看了眼濕漉漉的人。
這是……
自己從水裏爬上來了?
“宋清念?”他叫了一聲。
婚書上的名字就是宋清念,應該錯不了,是他小叔叔薑牧城素未謀麵的未婚妻。
少女木訥地抬起頭,露出一張極為小巧精致的臉,眼神有些茫然,她微微張開淡粉色的唇,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哦,對了,她是個啞巴。
說不了話。
男人嘖了一聲,插在口袋裏的手碰到那張婚書。
一個心智有問題的啞巴,剛剛死裏逃生從河裏爬上來,現在蹲在這兒可憐兮兮的。
再跟她提退婚的事,是不是雪上加霜?
薑行川自詡是個心慈手軟的人。
算了,改天再說也一樣。
他脫下自己的外套,啪的一下蓋在那張好看卻木然的臉上。
“早點回去,別真的死了。”
長這麽好看,死了確實可惜。
就算沒機會嫁進薑家,能進他的劇組也不錯。
等到薑行川走遠,方才蹲在地上的小姑娘才忽地起身,貓一樣竄進了巷子。
七拐八拐進了一個小弄堂,推開一扇朱紅色的木門,飛快跨了進去。
少女聲音脆生生的,格外好聽:“外婆,我見到你畫上的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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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鎮老字號酒坊,清心居。
“他薑行川算什麽東西?不過就是仗著薑家有幾個臭錢願意捧他,要不然去年最佳新人導演會落到他頭上?他真以為這個圈子這麽好混的,什麽沒經驗的阿貓阿狗都能進來,我就問他走過的路有老子玩過的男人多嗎?”
說話的男人將手裏的酒杯重重地擱下,玻璃碰撞叮當聲清響。
男人氣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中海腦門下耷拉張老臉。
“真當老子怕他嗎?”
“我就問在這平江鎮,他算老幾?”
他隨機抓住一個眉清目秀送下酒菜的男服務員,揪著人家衣領把人拽到自己麵前。
“你說,薑行川算老幾?”
“先生……”服務員有些局促,今天這包廂裏坐的可都是非富即貴,老板特意叮囑過,就算是出賣色相也要把這一屋子的客人伺候好。
雖然他不懂為什麽他一個大男人需要出賣色相。
他不太熟練地哄著這位醉酒的貴客:“我不認識薑行川,但他肯定不如您英姿颯爽。”
平江鎮以古韻之鄉盛名,千百年來是文人墨客慣愛居住之地,也是多部文藝電影取景勝地。
近來巧合,有兩個劇組同時在鎮上取景。
說話的男人叫徐誠海,《月影》劇組的導演。
是個玩咖。
“不過就是一個還沒出道的小花,老子玩了就玩了,今天就算天王老子來了我也沒在怕的!你們現在就打電話把薑行川叫來,我倒要看看他敢把老子怎麽樣!”
話音剛落,隻聽門口啪的一聲。
薑行川正倚在門邊不緊不慢地點燃一支煙。
兩指一送,叼在唇間,身上一股懶洋洋的拽勁兒。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徐誠海。
後者忽地沒了剛才的氣焰,夾起尾巴跟個孫子一樣端坐在沙發中間。
“不用打電話了,我不請自來了徐導。”
他彈彈煙灰,邁著步子不疾不徐地走了進去。
“你說的沒錯,在這平江鎮,我確實算不上老幾,但你不如再問一遍,我在京城算老幾。”
腳步停頓在桌前,他的眉宇一淩,方才的懶倦**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勢不可當的壓迫氣息。
“你……薑行川你想幹嘛?”
“當然是”他勾唇微笑,長臂一伸隔著桌子把徐誠海一把撈了過來,砰的一聲按在桌子上,“叫你看看,我能把你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