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寧氏操持家裏的諸般事務,林母也省心不少。她在寧氏那兒坐了會子後,寧氏便遣了丫鬟來告知她,說院子已經準備收拾妥當,大夫也已經請來了,問她是不是要一道再去建之那兒一趟。

趙立也算是個有主張的人,林母擔心自個兒不親自去一趟,他又反悔,遂起身往外走去,定然是還要再去一趟的。

寧氏此次也跟了一道去,於是三輛馬車就一道出了門。

大半個時辰後,馬車就到了趙立那兒,在路邊停下後,寧氏扶著林母下了車,又囑咐丫鬟把大夫給請著,莫要慢待了。

平常吃完午飯以後,依書都是會睡一會兒午覺,偏生她今日卻是怎麽都睡不著,一直都在想著林母什麽時候會來接她這件事情。心裏總有些糾糾葛葛,既想去林府養傷,避免再次發生一些尷尬的事情,可是心裏似乎又有些不願意,不想離開這個地方。

難道她……

她驀地又搖了搖頭,止住了自己的思緒,不想再往下麵去想。

且先不談林家人的看法,光蔡氏那關,就絕對過不了。這個時代婚姻嫁娶,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她這樣的身份,對於門第方麵尤為看重。蔡氏再疼愛她,也不可能會同意她私定終身,定然會幫她選一門世人眼中看來是門當戶對的婚事。

在你得到一些東西的同時,必然會失去一些東西作為代價。

在她獲得新生,重生來到這個時代的時候,她得到了優質的生活條件,得到了久久盼望的母愛,同時她必然會失去一些東西,例如婚姻大事不能自主,不能自由的去選擇自己想過的生活。而她現在所能做的,不過是盡自己的微薄之力,盡量爭取自己想要的生活。

既然注定沒有結局,何苦一開始就讓自己陷入僵局之中?況且她已經答應林母了。

她靜靜的閉上眼睛,眼角沁出一滴淚花。即使抉擇萬般讓人心痛,卻必須去選擇。

也不知過了多久,屋子外麵傳來兵兵乓乓的敲擊聲,時而又是鋸木頭的聲音,連續不斷。

依書本就心思煩憂,內心難以斷絕,再聽外麵這雜音,更覺慌亂不已。隨揚聲叫道:“趙立,你在做什麽呢?”

話音剛落,外麵聲音已經停頓,趙立的身影很快出現在房門口,直直的看著依書道:“怎麽了?要喝水嗎?還是怎麽了?”

剛才鋸木頭的聲音太大,他隻聽到依書喚他,卻是不知道依書到底說了些什麽。

趙立的身上尚還留著木屑,頭發上也不知怎麽沾了一些,渾身看起來髒兮兮的,依書蹙眉輕聲問道:“你在外麵做什麽呢?怎的那般吵嚷的?”

趙立忙關切的問道:“可是吵著你了?那我去將東西拿遠一些。”

說完就轉身出了去,也沒有告訴依書他究竟在做些什麽。

依書輕歎了口氣,論人品,在她現在認識的這麽多人裏,趙立的人品是沒的說的。自打她來了這裏以後,凡事都是以她為重。哪怕隻是單純為了救個人,趙立的這份恩情也足以讓她銘記一輩子。

幽幽了歎了口氣,她陡然發現自己這段時間歎氣的頻率忽然高了許多,難道是因為有了心事?

呆呆的看著白色粗麻布的帷帳頂,細細的紋路循著既有的規則慢慢延伸下去,屋子外麵現在很安靜,隻偶爾一兩聲雞鳴聲,聽不到剛才乒裏乓啷的響動,也不知他搬去哪兒折騰了。她不由自主的想到。

冬日的世界總是分外的安靜,萬物都失了折騰的力氣,盡皆沉沉睡去,儲備著來年開春再次爆發的能量。

林母渾身卻是洋溢著極其充沛的活力,寧氏原本是攙扶著她走的,她卻嫌寧氏的手腳太慢,索性自個兒一個人快步的往前奔去,還不忘迭聲的囑咐後麵的寧氏等人快些走。

寧氏笑看著林母,無奈的搖了搖頭。卻是急忙加快步伐,緊追在了林母的身後。

林母遠遠的就看到院子外麵有人,待得趨前一看,方才發現是趙立,又見他麵前堆疊著不少木頭樹幹這類的東西,手上還在處理著一截木頭,看起來像是想將那木頭給打磨平滑。

趙立並沒做過多少木匠活,此時做這個不免有些手生,時不時的還會有木刺刺在手上,猛然看去,隻見那雙手上遍布了不少劃痕,還有一些地方已然紅腫。

林母一下子就紅了眼眶,撲上去,顫抖的抓住他的手,不舍的道:“建之,你這是在做什麽呢?想要什麽,直接問家裏那就是了,何苦自個兒在這邊動手做呢?家裏什麽東西沒有?你看看你,好好的一雙手,如今被你折騰成這個樣子,你自己不知道心疼,你可知道為娘看到了,心裏有多痛?”

趙立被他娘抓住了手,手上動作就頓了下來,不甚在意的道:“無妨的,這些過些日子就好了,不過是些小傷而已。”

林母紅著眼眶,氣惱的舉起了手,等落到趙立身上的時候,卻是沒了多少力氣,那力度就像是與他拍掉身上的灰塵一般。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不允許你再做這些,你立刻給我停手,不管是你想要什麽,我回去以後讓他們給你送過來便是。”林母怒道。忽然又想起自己這次來就是想將他們二人給接到府裏去的,忙又道:“不行,今天你得跟我回去,府裏都收拾好了,我也多帶了一輛馬車過來,就是接你們過去的。你現在就去給我收拾一下,待會兒就與我一道走。”

林母做事頗有些雷厲風行,當場就冷著臉下了決定。

趙立不動身,看著地上已經太半被打磨好的木料,想著隻要再費大半個時辰,剩下的一點也能很快處理好了,到時候再拿釘子將這麽東西都釘在一起,在稍微上點漆料,至多兩日功夫,定然就可以做成他想做的那個東西,也不枉他連日來不停的忙活。

從上山遴選合宜的樹木,再將它們都劈砍回來,再根據自己的想象,將木頭根據位置的不同劈削成不同的形狀,而後再一一打磨,最後在組裝釘在一起。所有的細節他都親自動手,雖然可能到時候東西還是會有些毛糙,但到底是他的一片心意,隻希望她能開心的曬到太陽。

還記得那次喂她喝藥,那天晴空萬裏,陽光很好,看著透過窗紙照進室內的陽光,她滿臉的渴望,好似萬般希望自己能出去曬曬太陽一般。隻是她身子不便,不能輕易挪動,更不能站立,所以他隻是將那件事放在了心上,卻是沒有說些什麽。而她也從來沒有在他麵前提過,她想曬太陽的事情。

從那以後,他就開始想,該怎麽樣才能將她搬到外麵來,看看這偶爾明媚的天色。

林母兀自氣嘟嘟的站在趙立身旁,眼見得他嘴角微翹,眼角眉梢都微露喜色,不由詫異的擰起了眉,伸手在趙立的額頭上觸了觸,口中還道:“建之,你想什麽呢?莫不是在外麵凍的久了,腦子都燒壞了不成?”

趙立聞聲,忙回過神,臉頰泛起一絲可疑的紅色,低頭悶聲道:“娘,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說完,又忙活手裏的事情,繼續打磨剩下的幾塊木料。

林母怔愣的看著趙立在那邊忙活,蹙眉不知想著什麽。

寧氏終於小跑步來到了院子門前,看到趙立正忙活著打磨木料,而林母則愣愣的站在一旁。她便走到林母身邊,疑惑的道:“娘,怎麽了?”

林母回過神,看到麵前站著寧氏,蹙眉問她道:“寧若,你說當年我生建之的時候,穩婆是不是把我兒子跟別人家的換了啊?”

寧氏未料到林母問的竟然是這個問題,一時笑將起來。又見林母眯眼看她,忙以帕掩嘴,朝趙立看去一眼,認真的道:“娘,你多想了,二叔長的跟爹是九分相似,一看便知是林家人,哪裏有穩婆敢換孩子一說。”

林母依舊不信,斜眼看了悶聲不吭,隻低頭忙活的趙立一眼,道:“跟他爹像有什麽用?說不定就是他爹在外麵生的孩子,想把他接進府來,所以就偷換了我的孩兒。”

寧氏耳聽得林母越說越離譜,趕忙不再吭聲,她雖與林母關係交好,但這畢竟是林家的事情,她這個外姓的媳婦還是不要多嘴的好。

趙立將手中的木料和工具一扔,沉聲道:“娘,你越說越過分了,這種話怎麽可以亂說?”

林母一指頭戳在了趙立的額際,氣惱的道:“你還說我是瞎說?你說說你娘是什麽樣的人?一向是能走半步,絕不多走一步,萬事隻有別人吃虧,沒有我吃虧的道理。你再看看你自個兒,跟我哪裏像了?”

趙立無語的歎息一聲,站起身,扶著他娘的胳膊,一麵道:“娘,先進屋吧,外麵涼的很。”

林母眼淚婆娑的回看著他,“你若是真個的心疼你娘,你就該搬回府裏去住,幫我打理打理手下的鋪子,你娘都是四五十歲的人了,還能管幾年的事兒?你就不能好生回去幫我照料一二,讓我舒舒服服的做個甩手掌櫃?”

一提到回家的話題,趙立頓時就不吭聲了,隻扶著他娘往屋子裏去。

待得到了堂屋裏,扶了林母在主座坐下,趁隙朝跟在寧氏身後的大夫看了一眼,又對林母道:“娘,您還真個的請了大夫過來?”

林母白了他一眼,朝寧氏招了招手。

寧氏趨向前,附耳在林母麵前。

林母道:“寧若啊,依書就在屋子裏呢,你先進去瞅瞅。幫她收拾一下,然後請大夫進去幫她看看,看適不適宜搬動,若是可以的話,就將依書接進府裏去。”

寧氏早聽林母說過一遍,便點了點頭,應了聲是,請那大夫先在外間坐了,而她則與秀梅進了內室。

依書早聽清外麵諸人的說話聲,聽到林母使一女子來看她,忙抬頭朝房門口看去,等那女子進屋。未久就見一華服貌美女子走了進來,隻見她細眉大眼,臉上滿是笑意,看起來就好像很好接近一般,長相卻是與趙立一點都不像,看來不是他的姊妹。而那女子身後還跟著一個低頭走路的丫鬟,性子卻是與當初林思琦身邊的鶯兒很是不一樣。

寧氏早聽林母形容過依書的長相,此時一見,心裏不由還是讚了幾句,果然是個國色天香的女子,怪不得建之這麽上心。

寧氏娉婷走至依書床邊,笑著自我介紹道:“我是建之的大嫂,你是依書姑娘吧?”

依書點點頭,也回以一笑。

寧氏上下又打量了一番,幫她將被子理了理,方才道:“我請了大夫來,現在讓他進來給你診治一番,可好?”

依書早已料到這件事,而且這也是她跟林母說好了的,心裏此時雖然萬般糾結,卻還是勉強點頭應道:“那就麻煩少夫人了。”

寧氏輕笑著點點頭,幫她將簾子給放了下來,又將她的右手放在簾子外麵,而後才讓秀梅出去將大夫給請進來。

這大夫是西州城裏回春堂的坐堂大夫,醫術高明,非是一般人家,尋常不輕易出診。但林家在西州城一向是聲望頗高,既然是林家的夫人遣人來請,這點麵子還是要給的。原本他隻以為是林家的誰人生了點小毛病,未料到林家的夫人和大少夫人竟然將他帶到了這麽遠的地方,也讓他終於看到了別人口中說的林二少,原來住的竟是這等地方。而需要他診治的竟然是住在林二少這邊的一個女子。

真是奇怪也哉。

幫人看病實乃大夫的本分,但探聽別人的隱私就不好了。這點規矩他還是懂得,便摁下疑惑不提,隻在那床旁邊的凳子上坐了,幫那姑娘開始把起脈來,同時問一些病情相關的問題。

待得知道是摔傷了骨頭時,又問傷勢如何,依書哪裏曉的那些,一直都是趙立幫她換藥看傷的,而她隻不過是一個乖乖聽話的病人,趙立讓她不要隨意亂動,而她便就乖乖的躺在床上養傷。

趙立在外間正悶聲聽著林母數落,耳聽得裏麵大夫在問依書傷勢的細節問題,便與林母道:“娘,依書的傷勢都是我經手的,我進去與那大夫說一下。”

林母懷疑的看了他幾眼,又琢磨著依書的確不可能將這傷勢怎麽樣說的清楚,撇了撇嘴,無奈道:“你進去吧。”

趙立便起身進了東間,林母坐那兒想了會子,索性也起身進了東間。

趙立把當初依書剛受傷時的情形都與大夫細說了一遍,又說了自己的用藥,以及這傷到現在才沒幾日的功夫。

大夫思忖了會子,捋了捋胡須,徐徐道:“若是二少爺所說不假,依老夫看來,這姑娘現在確實是不宜移動,況且這邊離林府尚有一段距離,這路也不甚平坦,若是因為顛簸加重了傷勢,那痊愈起來可比原先要麻煩許多。”

聽完大夫的話,依書心頭不由浮上一絲喜悅,嘴角微微翹了起來,可轉瞬間她又將那莫名其妙的喜悅給摁了下去。不得去林府養傷,不會有丫鬟來伺候她,以後還得麻煩趙立照顧她,她怎麽開心的起來?

一想到這其中可能存在的問題,依書兩頰不由燒起來,騰騰的冒上一片火。幸在現在簾子是放著的,外麵諸人都看不到她的神情,不然臉可就丟大了。

聽到大夫的診斷,林母失望的蹙起了眉頭,不信得問道:“真的一點都不能移動?若是小心一些呢?”

大夫一時沒有吭聲,未聽說過這林家二少爺娶親的消息,所以這簾後的姑娘到底是什麽身份還未可知。若是林母其實是不喜這姑娘,想將她帶走,不讓她繼續在林二少爺身邊待著。那麽他說不可以,豈不是得罪了林夫人?若是另外一種情況,那他實話說倒是無妨了。

林母見大夫久不吭聲,許是猜出了這大夫的意思,便笑道:“大夫你看,這眼看著還有兩日就過年了,不管怎麽樣,建之總是要回林府一家團圓的,若是讓依書一個人待這,那也不成。所以我便讓你來看看,若是可以行動,還是讓她去林府裏養傷的好。哪裏也不缺丫鬟婆子伺候,豈不是更於她的傷勢有利?”

聽完林母的這番話,大夫算是回味過來了。先且不管這簾後的姑娘是什麽身份,至少林母話語中透露出來的意思,應該是蠻中意這位姑娘的。而且因著大年三十臨近,林二少爺也得回林府過年。

如此,大夫便道:“按說這傷勢,也不是完全不行,隻是要絕對的小心,風險很大。而且這姑娘傷勢未久,一旦再次受創,或者顛簸導致傷勢加重,那都有可能造成後半生會變殘缺。”

林母一怔,微蹙眉頭,沒想到建之先前倒是沒有誆她,還真的那般嚴重。

趙立挑了挑了眉,此時卻是沒有吭聲,先前在外麵林母已經怨怪他不孝了,若是現在再出言,隻怕更會氣著她,索性還是不支聲的好。

寧氏看看林母的神情,又扭頭看看趙立的臉色,索性也隻悶頭站在一邊,等著林母的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