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書輕手輕腳的進了屋,倒是沒有走到秦智幸的書桌前,隻遠遠的站著看他,看他什麽時候能發現屋子裏已經多了一個人。
秦智幸練字極為的聚精會神,又加之依書手腳放輕了,沒有發出多大的響動,因此秦智幸竟然沒有發現屋子裏已經多了一個人。
待得先前磨好的墨汁已經用完,秦智幸倒了點兒清水進硯台裏,打算繼續磨墨的時候,眼角偶爾掃見屋子裏多了抹亮色。他起先還未在意,待又低頭磨墨的時候,方才反應過來,忙抬頭去看。
這才發現原來是他三姐姐,當下放下手中的物事,笑著對依書道:“三姐姐,你今日怎的來我這兒的?”
依書見他頓下了手上的動作,便往他書桌前走去,“我見你有好幾日沒有去我那兒玩耍了,以為你是有什麽事情,所以過來看看你。”
秦智幸繞過書桌,小跳著走到依書身邊,有些悶悶不樂的道:“智幸也想去找三姐姐玩嘞,可是夫子說必須要在這幾日裏好好練字,若是練不好,就要告訴父親智幸學習不認真,所以智幸才沒的空子去找三姐姐。”
依書摸了摸他的小腦袋,既然是因為練字沒有時間,不是出什麽事情就好。
“那你字練的怎麽樣了啊?拿來給三姐姐看看。”依書笑道。
秦智幸想來還是對自個兒的字抱了幾分信心的,聽依書如此說,便領著依書往桌前走去。指著桌上一張正寫了一半的宣紙,道:“三姐姐,你看,智幸這字可還入眼?”
依書仔細看去,秦智幸雖然年幼,但寫的字看起來卻是有幾分力氣,想來是花了大苦工練的。便誇讚道:“智幸的字果然是不錯,可願給三姐姐一副,在屋子裏掛著?”
秦智幸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夫子說智幸的字還沒有練到家,若是三姐姐想要,等得智幸字練好了,再特特幫三姐姐寫一副便是。”
依書以前就沒學好過毛筆字,穿越以後,因著身子骨弱,蔡氏也從來不對她在這一方麵要求。所以,在她眼裏,秦智幸的這個字已經是寫的極好了。想來那個夫子對秦智幸的要求是極其嚴格的,不然也不會說這麽好的字還沒有練到家,要知道秦智幸現在不過是個剛才十歲的孩子而已,能下這番苦工去練字,已經是實屬不易。
依書也不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笑著對他道:“練了好久的字了吧?餓不餓?我帶了些糕點跟冰果子過來,就放在隔壁屋裏的桌上呢。”
秦智幸到底還是個孩子,聞言眼睛一亮,樂道:“智幸就知道三姐姐對我最好了。”
因著跟依書相處良久,也不需要多客氣,當下也顧不得禮儀,忙不迭的往隔壁屋子跑去。
在門口就看見桌上滿滿的放的都是吃食,臉上笑成了一朵花兒,趨上前去,一盤子一個的吃將起來。
依書想到剛才秦智幸練字時候那副沉穩的樣子,再看看他現在開心的吃糕點的樣兒,不禁搖了搖頭。內心暗歎,這才是個十歲孩子該有的樣子嘛。
秦智幸吃了好幾樣糕點,嘴裏饞蟲暫時喂飽了,才意識到這雖然是他的屋子,可依書就站在一旁看著他吃呢。紅著臉,轉了身看著依書,搓著手不好意思的道:“三姐姐,你也吃吧。”
依書在桌旁坐了,又倒了兩杯涼茶,一杯遞予秦智幸,笑道:“三姐姐不餓,不想吃這些個東西,你吃吧,隻要小心不要噎著便是。”
秦智幸聞言,臉上有片刻的黯然。
三姐姐是府裏的嫡女,又是父親母親手中的掌心寶,自是從來不缺這些個吃食,哪裏像他?
雖是如此想,但他很快又調整了過來。至少這府裏還有姨娘跟三姐姐是真心對他好的。他要好好用功讀書,等將來考取了功名,也一定要對姨娘和三姐姐很好。
秦智幸便複又吃起糕點冰果子來,一邊跟依書講著這幾日的事情。
吃飽以後,依書又跟著秦智幸在外麵的小道上溜達了兩圈,之後姐弟二人則又回了書房。
這也是依書提議的。既然夫子對秦智幸的要求頗高,那就該早點兒將字練好才是。
依書這一去,便就到了晚間。
快要到了晚飯時間,夏荷便來催依書,該回去了。
依書看了下天色,發覺確實不早了。
“智幸,那三姐姐就先走了,你好好練字,若是過了夫子那關,記得答應過三姐姐的事兒啊。”依書囑咐道。
秦智幸一時沒想起來是什麽事兒,疑惑道:“三姐姐說的是什麽事啊?”
依書輕輕一個爆栗敲去,開玩笑道:“你看看,這字還沒練好呢,就忘了答應三姐姐的事兒啦?你不是說要送一副字給三姐姐的嗎?”
秦智幸紅著臉,搓著後腦勺道:“是智幸不好,竟忘了三姐姐的吩咐。智幸一定勤加練字,等夫子說可以以後,就給三姐姐那兒送去一副字。”
其實,秦智幸現在心裏還是很開心的,因為依書既然跟他要字,說明已經是覺得他的字寫的不錯了,而且也是真的喜歡他這個弟弟。
能得到別人的認同,大概是現在的秦智幸最希望得到的東西吧。
三姨娘是跟夏荷一起過來的,聽秦智幸說要將自己的字送給依書,忙笑道:“三小姐,智幸不過還是個孩子,哪裏真個能寫出什麽樣的好字來,若是您掛了出去,我還怕人家笑話哩。”
依書則道:“三姨娘這話就不對了,智幸雖然年幼,但勝在一直很用功的練字,依我看來,智幸的字可是比得上書法大家呢。與其掛一副別人的字畫在我房裏,倒不如讓智幸寫一副給我,也不比旁人的差。”
秦智幸擱下筆,與依書一起往院外走去。
將依書送到門口以後,秦智幸還是有點戀戀不舍的意思,感激的看著依書道:“謝謝三姐姐今天陪我一下午呢。”
依書捏了捏他的臉蛋,滑膩柔軟的很是讓她不舍的鬆手,“跟自家姐姐說什麽謝?跟我見外了不是。”
秦智幸笑了起來,歡喜的道:“智幸就知道還是三姐姐對我最好。”頓了一下,又道:“不如三姐姐就留在這兒用晚膳吧,再陪智幸待一會兒。”
秦智幸話剛說完,三姨娘就輕推了他一下,卻是對依書道:“三小姐,天色也不早了,姨娘我就不留你了,若是哪日智幸得了空子,我再讓他往你那兒去跑跑。”
秦智幸被三姨娘一推,似乎豁然想起了什麽,低下頭,也不再提留依書吃晚飯的事兒。
在依書眼裏,三姨娘並不是那種小器的人,心下不免奇怪,為何秦智幸有意留她吃晚飯,三姨娘卻是不願的樣子。
隻是她也不是那種將這等小事放在心上的人,便應道:“那三姨娘,智幸,我就先回去了,你們也回去吧,不用送了。”
依書便領著夏荷她們往回走,三姨娘則與智幸回了屋去。
依書走的慢,隱約聽見三姨娘歎息的說道:“智幸啊,不是姨娘不留你三姐姐吃飯,你看看咱們那晚飯,哪裏是能讓你三姐姐吃的……”
後麵的話卻是走的遠了,聽不真切。
依書心下狐疑,不過也沒有回頭去問。走了一會子以後,忽然對身旁的夏荷道:“夏荷,三姨娘她們的晚飯怎麽了?”
夏荷心裏也挺同情三姨娘母子,而今聽依書問了,便如實答道:“想必是廚房裏克扣了她們的夥食吧,所以才沒有留三小姐吃飯。”
依書一愣,不可置信的問道:“廚房裏的人敢克扣三姨娘她們的夥食?三姨娘畢竟是府裏的主子,不比崔嬤嬤隻是個傭人,誰有那麽大的膽子?”
夏荷苦笑一聲,卻是不敢再多說些什麽,因此並不接口。
依書環顧了一下四周,見沒有人在周邊,複又加重了音量,問道:“夏荷?”
夏荷抬頭看了依書一眼,見她一臉堅決,非要問到答案的樣子,歎了口氣道:“三小姐,這個奴婢也實在是不好說些什麽。三姨娘雖然是府裏的主子,但背後畢竟無人幫她撐腰。時間久了,便就成了如此的樣子。其他的,奴婢也不敢多說。”
夏荷垂了頭,站在依書麵前,臉上滿是無奈的神情。
依書自個兒琢磨了一番,總算是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既然三姨娘是無人幫她撐腰,府裏的那些管事一向都是見風使舵的主。第一次少少的克扣一些,見無人說話,自會有第二次發生,然後就會有第三次,這時間一長,慢慢竟就變成了慣例。
依書站在那兒思忖良久,三姨娘是個怕事的性子,平日裏隻要還能過的去,就絕不會去跟蔡氏說些什麽,隻怕廚房克扣的事兒,三姨娘也從來沒有打算跟誰說過。當然,很顯然這件事已經成為府裏一個公開的秘密了。
依書自然不知道蔡氏不管這件事,是因為當初三姨娘的進府,導致了蔡氏的早產。她還以為蔡氏隻是不喜歡妾室,所以也沒心思去幫妾室做什麽主,因此便由得那些惡奴欺起主子來了。
秦智幸才十歲的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若是夥食不好,肯定會影響他以後的身體發展。
對於秦智幸,依書一向是拿他當自己的親弟弟看,也很同情這個孩子。明明是府裏的小少爺,該得到大多數人的疼寵才是。偏府裏並沒有幾人將他們母子二人放在心上,好好的一個少爺平日行事竟也怕起丫鬟來。若是讓外麵的人知道了,還不定如何笑話融親王府沒個規矩呢。
依書驀地轉身,複又往三姨娘的院子走去。
夏荷見依書轉身往回走,心知她這肯定是想回去給三姨娘撐腰,當下急急的跟在她身後,“三小姐,您這是要去三姨娘那兒?”
依書點了點頭,麵色清冷的對夏荷道:“怎麽?我回去也用你管嗎?”
夏荷一凜,急忙解釋道:“奴婢不敢,三小姐容奴婢說一句話。”
依書頓下腳步,問道:“你要說什麽?說吧。”
夏荷忙道:“三小姐,恕奴婢鬥膽。三姨娘的事兒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您好好想想,之所以沒有人去管,難道是因為不知道嗎?您也明白,紙是包不住火的,若是才剛發生沒多久,那麽可以認為是管事的嬤嬤不知道。可這已經好幾年了,您難道不明白嗎?”
依書眯著眼看著夏荷,看的她心直發慌。
“三小姐,奴婢說個實話吧。您也知道這事兒是歸夫人管的,若是您去幫三姨娘教訓廚房管事的婆子一頓,三姨娘自當會感激您,夫人也不會怪您。可是,夫人會斥責奴婢們,斥責奴婢們沒有伺候好三小姐,讓三小姐憂心了。”
依書眉頭微皺,看著麵前瑟瑟發抖的夏荷和銀珠,不由開始糾結起來。
若是不幫三姨娘,秦智幸要受苦,若是幫了三姨娘,夏荷跟銀珠則有可能受到蔡氏的責罰。
依書踟躕良久,她不是不心疼秦智幸,可是夏荷跟銀珠也是正當年輕的小姑娘,若是因為她的不舍而挨了訓,那也是她不想看見的。
驀地,依書歎了口氣,又回轉了身,往寶沁樓的方向行去,“那先回去吧。”
夏荷跟銀珠欣喜的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的道:“多謝三小姐。”
依書冷嗤一聲,謝她?有什麽可謝她的?謝她置秦智幸母子二人的困苦於不顧?
依書冷著臉回了寶沁樓,心裏還是放不下那件事。
思慮良久,喚來夏荷,“夏荷,你去將廚房管事的嬤嬤給我叫來。”
夏荷一怔,靜默了會兒,還是應道:“是,奴婢這就去叫人。”
夏荷跟銀珠和薄荷交代了一聲,讓她們好好伺候著依書,她去將廚房的管事尋來。
因為現在正是吃晚膳的時候,廚房管事的姚嬤嬤還在廚房裏候著,免得哪位主子飯菜不合胃口了,也好及時更換新的菜譜,再做出一桌子飯菜來。
這種事在一般的高門大戶是常有的事兒,融親王府自然也是不例外。
把府裏各院的飯菜都拾掇好,各個院裏也都領了去以後,姚嬤嬤終於可以歇會兒了,便讓廚房做事的媳婦子們將一些多餘的飯菜都擺上桌子,一行人也開始了她們的晚飯。
姚嬤嬤正端了碗,還未刨一口飯,就聽見外麵有人喚她。
一般這時候來廚房找人的,大多是因為飯菜不合口,需要另做了。姚嬤嬤暗咒一聲,嘭的一聲將飯碗摔在了桌子上,起身往外走去。
隻是原本怨氣衝天的麵孔一出了門口,立馬就換上了滿麵的笑容。
姚嬤嬤笑著迎上前去,道:“原來是夏荷姑娘,來找老身有什麽事啊?可是三小姐覺著今兒晚上的飯菜不合胃口?”
夏荷蹙著眉,道:“三小姐今兒的晚飯還沒有領呢。”
姚嬤嬤一拍額際,懊惱的道:“哎呦……您看我這腦子,到底是年紀大了,記不住事兒。我這就幫夏荷姑娘你取去。”
夏荷也沒阻止她,反正也是順便要將食盒給帶回去的。
姚嬤嬤行動迅速的將原本該拎去寶沁樓的食盒給拎了出來,將之遞給夏荷,一邊笑道:“都是我年紀大了,還請夏荷姑娘不要介意,讓你久等了。”
夏荷卻是沒有接過姚嬤嬤手中的食盒,而是麵無表情的道:“三小姐想請姚嬤嬤去寶沁樓走一趟,這食盒就煩請姚嬤嬤拎著吧。”
說完,夏荷就自顧自的疾步往寶沁樓走去。
夏荷是依書身邊的一等丫鬟,姚嬤嬤自是比她不如,忙小跑著跟在了夏荷的身後,待追上了夏荷,忙諂媚的笑道:“不知三小姐找我有什麽事情?還請夏荷姑娘提點一二。”
夏荷斜睨了姚嬤嬤一眼,蹙了蹙眉,還是沒有吱聲,隻是道:“等到了三小姐那兒以後,你自然就會知道了。主子的心思哪裏是我們這些下人可以揣度的。”
姚嬤嬤見夏荷清冷的樣子,心裏暗罵了幾句,臉上卻不敢帶出情緒來,隻乖乖的跟在夏荷的身後,往寶沁樓走去。
依書坐在屋裏,慢悠悠的啜飲著涼茶,臉上神情漠然,似乎在想些什麽東西,讓人猜不透。
銀珠跟薄荷見依書如此神情,也不敢吱聲,隻乖乖的站在一旁,等著依書的吩咐。
屋子裏靜得厲害,似乎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讓人聽見。薄荷不知依書是在為什麽事生氣,銀珠先前是跟依書一起去三姨娘那兒的,自然明白現在依書生氣的原因是什麽。
兩個丫頭,一個知曉事情的始末,一個一無所知,但都是同樣地情緒,被這靜謐的氛圍給嚇著,動都不敢動。
過了好一會兒,外麵終於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而後就見夏荷進了屋,恭敬的站在依書麵前,道:“回三小姐,姚嬤嬤已經過來了。”
姚嬤嬤到底年紀大些,腳速上趕不上夏荷,等夏荷都在依書身後站定了,姚嬤嬤才大喘著氣,進了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