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生毒計
段櫻離老老實實地答,“我並不懂詩,這種活動不適合我。”
段芙蓉的眼睛仿佛能夠滴出血來,美麗的臉,如易碎的浮冰,漸漸地裂開來,“你不去參加,倒教我在那裏出醜!”
“大姐,發生了什麽事?”段櫻離關心地問。
“要你管!”段芙蓉終是忍耐不住,捂著臉哭著向閨房跑去。
玉銘悄聲道:“三小姐,大小姐莫不是在唐府受了羞辱?釙”
段櫻離淡然地道:“或許人家並未羞辱她,隻是她自己太脆弱了而已。”
其實段櫻離的猜測倒是很準確,段芙蓉盛妝打扮,打算在唐府內大出風頭,力壓群芳。入唐府時倒也受到了唐心苑的熱情歡迎,隻是漸漸地,等到所邀請的人都到齊時,她才越來越不自在。
往常,如韓玉和唐心苑,坐次都在她的後麵,無論她去誰家參加宴會,座位都被設在主辦人的左側第一位,算是非常尊貴。可是今日,隨著身份高貴的各位官家小姐和公子們的到來,她的坐次越排越後,她的臉色也就越來越掛不住羆。
關鍵是那身打扮,實在又很引人注目,眾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如她當時笑一笑,跟眾人和氣打招呼,或許氛圍還能不錯。
偏偏她因為坐次越推越後,導致腑中內火大盛,為了維持自己的尊言又冷若冰霜,甚至還狠狠地瞪回去,搞得大家都興味索然,關鍵是唐府的管家,還在不斷地排次序,“段小姐,洪小姐來了,還請大家自覺往後讓一位……”
段芙蓉終於忍耐不住地道:“你這個管家真是沒眼力!我需要給洪小姐讓位嗎!”
管家麵帶難色,洪嬋卻是趁機道:“段小姐,雖然我洪嬋的確沒有資格讓位,可是在座的哪個不是擁有貴籍的官家公子小姐?你應該知道,入了貴籍的人,是要受到百姓的禮遇的,現在你已經沒了貴籍,就應該遵守南昭的規矩和曆法。”
隻不過讓人位而已,竟然搬出了規矩和律法。
段芙蓉雖然很生氣,但沒有辦法反駁,幹脆自己坐到末位去。心裏還是想著,就算坐在末位又如何?等會才叫你們刮目相看。
唐心苑雖然萬分歉疚,可也沒有辦法讓大家忽略段芙蓉已經失去貴籍的事實,隻是向她投去抱歉的目光而已。韓玉第一次坐到段芙蓉的前麵來,頻頻回頭看向段芙蓉,時不時地捂著嘴巴笑,那模樣就是公然嘲笑段芙蓉。
段芙蓉也真是被氣暈了,腦子裏想起來的,竟然全部都是之前的事,那時候,她風風光光的當自己的段家大小姐,娉婷院內時常熱熱鬧鬧,無人敢對她段芙蓉不尊敬,可是自從段櫻離出了仆人院……
沒錯,都是她!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對詩已經開始,此時,李良剛剛接了句:“玉庭浮瑞色,銀榜藻祥徽,雲轉花縈蓋,霞飄葉綴旂。”
洪嬋自從上次公主宴後,和李良之間一直不對付,此時爽快接上“旂常懸祖德,甲令著嘉聲。經出宣尼壁,書留宴子楹。”
對完之後,也不理他,直接向思緒還在亂竄的段芙蓉道:“聽說段大小說向來才思敏捷,大家這次都不要和段小姐搶,就由她來吧。”
諸人中,有的想要目睹段芙蓉的風采,有的則暗中抱著看笑話的想法,目光都轉到段芙蓉的身上。段芙蓉這才從自己的思緒中拔出來,其實都沒有聽清之前洪嬋說的什麽,隻知道自己要接上的字是“楹”,心裏一慌,好半天想不起來這帶有楹字頭的詩句,一時間臉漲的通紅,求助的目光掃過場中人時,才發現今日除了官家小姐,皇子們一個都沒有來。
好在那個趙廣施出來打哈哈,“這個楹字確實難了點,要不然這樣,我重新取個頭吧!”
唐心苑的父親唐瑞雖然是中書令,可畢竟與段府還不能相比,請不到更多的公子小姐,也是這個原因,趙廣施的話居然無人敢於反駁,這讓趙廣施很有麵子,卻也令此時才看清場中情形,一時不由非常後悔。
自己竟是糊塗了,居然跑到這裏來被一眾小人欺負!
趙廣施搖頭晃腦地念道:“玉真之仙人,時往太華峰。清晨鳴天鼓,飆欻騰雙龍,弄電不輟手,行雲本無蹤,幾時入少室,王母應相逢。”
他念完這首詩,自覺得選得非常好,很熱切地看著段芙蓉,希望她能夠對下去。沒想到段芙蓉此時已經完全沒有了興致,以手輕扶額角,“我有點不舒服,想要先行告退了。”
美人到底是美人,做出如此虛弱的樣子,頓時使場中大半的男了都心軟了,再也不忍心嘲笑她,隻問道:“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
“不必,不必了。”段芙蓉再向眾人掬一躬,才勉強壓著怒火和沮喪,眾容優雅地離開了唐府。
……此時回到段府,越想越生氣。
幹脆跑到老夫人的房裏,一頭撲進她的懷裏大哭起來,“奶奶,為什麽要削了我的貴籍?我又沒有做錯什麽?為什麽要懲罰我?”
老夫人向來也疼幾個孫女,這時候輕撫著她的頭發,“聖上金口玉言,哪裏還需要理由?隻怪我孫女太出眾,想出來的辦法上達天聽,卻又沒有取得好的效果,才至如此。芙蓉啊,這是個教訓啊,你要記得這個教訓才是,有時候,鶴立雞群並不是最風光的,要懂得隱藏自己,女孩子家家的,不要把自己當男子。”
“可是奶奶,我現在怎麽辦?”段芙蓉抹著眼淚,梨花帶雨的樣子委實讓人心痛。
“耐心的等——你爹和你娘會安排好一切的。你是他們最疼愛的女兒,他們一定會把你安排得很好。”
“奶奶,我等不及了……”
段芙蓉正哭得不休,有人進來稟報,“有個姑子求見大小姐。”
老夫人道:“進來吧。”
那姑子進來,卻正是上次給段芙蓉帶信的姑子,“貧尼見過老夫人,見過大小姐。”
段芙蓉還是止不住眼淚,哽咽地說:“你來這裏做什麽?”
姑子道:“上次大夫人請大小姐今日去看她,卻不知大小姐為什麽沒有去?大夫人於是托貧尼特來一問,並且再次請大小姐前往大銘寺一行。”
“不去不去不去!我娘真是的,既然是在寺裏思過,便是什麽也做不了!我有好多自己的煩心事,她就不能消停點嗎!你給她回話,等她出寺那日,我必是會去接她的!”
“大小姐,您——”姑子還想說什麽,段芙蓉已經撲在老夫人懷裏繼續哭泣,不理她了。
老夫人道:“你應該去看看你娘。”
“看什麽?讓她看我這狼狽的樣子嗎?我隻求她能安份守已,想辦法早日出來罷了。”
……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夜晚的風似乎格外的涼。段芙蓉憂傷的坐在風亭中,一邊賞月,一邊流淚。
段擎蒼今日聽老夫人說,段芙蓉受了打擊一直在哭,雖然公務繁忙,還是抽時間過來探望這個寶貝女兒。遠遠地就瞧見她衣著單薄,漂亮美好的側顏露出無限的憂鬱,讓她如月上嫦娥般美麗。
段擎蒼在風亭外站住,不輕不重地說:“小雀,怎麽就不知道給小姐加衣!這兩天天氣可是越發的冷了。”
小雀應了聲,連忙去屋內取衣裳。
段芙蓉聞聲回過身,看到是段擎蒼,驀然露出驚喜的模樣,接著卻又賭氣似的扭頭不理他。
段擎蒼笑笑,坐在她身邊,“怎麽,生爹的氣了?”
“爹現在不疼芙蓉了,任我在外麵受欺負也不管。”段芙蓉說著,撇撇嘴,倘若又要哭出來。
“誰這麽大膽,敢欺負我的女兒!”段擎蒼其實已經聽老夫人講了事情的經過,此時也不過是故意大聲喝問,顯得他很護著女兒罷了。
“爹……還不是,因為女兒沒了貴籍。”
段芙蓉低下頭,委屈的淚水又流出來,“這件事都怪三皇子,是他想不著辦法讓我們幫忙罷了,女兒當然就去幫他,沒想到他這麽無能,居然把女兒拉下水,反失了貴籍。爹,你快跟皇上說說,恢複我的貴籍吧。”
段擎蒼何嚐不知道段芙蓉的心事,他這段時間也曾想過這個問題,芙蓉是他最疼愛的女兒,也是他最美麗漂亮的女兒,這個女兒注定將來要有不同反響的人生,注定要嫁給一位高高在上的男子,可是沒有貴籍的話,便是門不當,戶不對,如何要嫁給那樣的優秀男子呢?
隻是南昭此時,要入貴籍並不是那麽容易的。官家兒女自不必說,沾著家族裏候爵的光,自出生就入了貴籍。可是平民百姓,若想入籍,是非常困難的。
便是近十年來,南昭奉京內最大的商賈馮園禮,因為向內朝供應絲綢茶葉等,受到明帝的禮遇,他有個女兒叫馮小仙,長得據說也是傾國傾城,隻可惜沒有貴籍身份,打入不了真正的貴族圈中,隻是平民中傳有美名罷了。
兩年前,馮園禮為了這事,沒少托人在明帝麵前進言,因為每批進入貴籍的名單都要明帝親自批閱,以保證這個特殊的圈子裏的人,都足夠高貴。
然而,五次進貼,五次駁回。
便是馮園禮一狠心,在明帝微服時,邀請入馮園觀景,順便讓馮小仙在園子裏跳了驚豔一時的霓裳舞,雖然的確驚豔了明帝,但明帝卻說,若是真正的貴籍之女,絕不會如此輕挑,在陌生人出入的園子裏跳舞,所以馮小仙一生不得入貴籍,並且還要每逢初十,去奉京最大的紅樓跳舞,供眾人欣賞。
這件事,可以說是振撼了整個奉京,所謂伴君如伴虎,正是如此。沒有人能夠揣摩明帝的心思,也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對第一商賈馮園禮發難,隻是可憐了馮小仙,一個嬌嬌貴貴的大小姐,竟然要每逢初十,就去紅樓獻藝。
這與流鶯有什麽區別呢?隻是略微顯得身世離奇,神秘些罷了。
段擎蒼沉重地歎了口氣,“芙蓉,不是爹不幫你,實在是貴籍乃由皇上親自批示,失去容易得來難。你雖是我段擎蒼的女兒也不能例外,也或許你正是我的女兒,要他批示則更難,不過五天後,將開始秋獵,皇上允許我帶上家眷,到時候你好好的準備,在皇上麵前好好露露臉,或許皇上會重新允準你入貴籍。”
他的話讓段芙蓉原本灰暗的心,忽然燃起了幾絲亮光。
“真的嗎?太好了~!爹,還有誰會去呢?”
“幾位皇子,公主,還有許多王公大臣都會去,這次秋獵曆時七天……”段擎蒼說到這裏,竟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向來君臣同樂隻是表麵而已,獵場一直都是是非之地,誰知道到時候會發生些什麽事。
“爹,我問的是,段府除了我,還有誰會去?”
“還有你夏姨娘,容姨娘、梅姨娘及鴻兒……櫻離。”
“爹!為什麽他們三個人都去?梅姨娘算什麽?櫻離為什麽也能去?!”
段芙蓉剛剛好起來的心情,又變得異常糟糕。
“芙蓉,櫻離再怎麽說,也是你的親妹妹,這次是二皇子點名要她去,爹委實不好拒絕。”
聽到是二皇子點名段櫻離,她的心情更不好了,“爹——好吧好吧,我什麽都不說了。”賭氣地扭過身,聽不見段擎蒼說什麽,知道他也有些生氣了,於是又轉過身,將腦袋靠在段擎蒼的肩上,撒嬌地道:“爹,那你說我該做些什麽準備,皇上什麽些什麽你知道嗎?”
“皇上喜歡什麽——”段擎蒼皺了皺眉頭,皇上喜歡什麽,又豈是別人能夠揣測的?而且明帝這個人,平日裏倒是和和氣氣的,實際上行事陰沉,性格陰聿,偏又聰明果絕,當然若不是這樣,當年也不會從眾皇子中脫穎而出,榮登大寶。當年,明帝登基時的那些風雲,可一度在民間傳的驚心動魄。
“總之,你拿出自己的誠心就好了。”段擎蒼不擅內宅心計,哪能教授女兒什麽,又心急回書房辦正事,說了這句後就站了起來,“櫻離,爹先走了,你不要坐在這裏著了涼,若是在去獵場之前你就病了,爹可不能帶著你去了。”
“病了就不能去了嗎?”
“當然了。”
……段櫻離正在想著什麽,顧采芹提著燈籠緩緩走近,將一件厚披風給她披上,“大姐,你在想什麽?”
“采芹啊,過幾天我們要去獵場玩了。”
“哦,很好啊。”
“可惜我爹沒點你的名字,你不會生氣吧。”
“我已經習慣了。”顧采芹坐了下來,目光有些黯淡,“大姐,其實這段時間我已經想通了,我不過是個孤女,承蒙姨母和姨父收留,過著千金小姐的好日子,已經是萬幸了。不敢再奢求什麽,大姐也不必再為我擔心,我現在隻求大姐能夠在獵場玩得開心。”
段芙蓉抿唇笑著,纖纖細指點了下顧采芹的腦瓜,“你呀,看你這模樣,就跟秋風裏的落葉似的,看著都可憐。你很想跟我們一起去是不是啊?其實辦法也不是沒有,名單即是已經定好的,便是多一人不可,少一人也不可,到時候若櫻離不能去了,你自然能夠頂上。”
顧采芹眼睛微微一亮,“是嗎?”
“當然了,你且過來聽我說……”
段芙蓉咬了會顧采芹的耳朵,顧采芹頻頻點頭,之後二人咯咯地開懷笑起來。
……第二天,顧采芹端了些精致的小糕點來到鶴鳥閣,發現梅姨娘也在,段鴻不知道因為什麽事又惹段櫻離生氣了,正在給段櫻離道歉,“姐姐,姐姐你別生鴻兒的氣好嗎?鴻兒給你跳舞吧!”
說著擺出架式,跳了幾個類似於草原上趕馬漢子的舞蹈動作,他本來就生得俊,這時候更是顯得可愛,段櫻離終於露出輕輕淡淡但很溫暖的笑容,一把將鴻兒抱在懷裏,親了一下。段鴻知道這是與段櫻離和解了,從她懷裏溜出來後,就高興地跑了起來,“姐姐不生我氣嘍,姐姐不生我氣嘍!”
梅姨娘笑道:“櫻離,你還沒有鴻兒氣量大,姐姐總讓弟弟道歉,你還真是個小心眼,小氣鬼。”
段櫻離不反駁,反而認真地說:“我本來就是。到底還是娘了解女兒。”
不知道為什麽,顧采芹聽到這句話,心裏微微地寒了下。
正好段鴻瘋跑著玩鬧,一下子撞到她的身上,她手一鬆,那盤子小糕點就落在地上,隨著盤子的碎裂聲,糕點滾了一地。
段櫻離和梅姨娘終於發現了顧采芹,梅姨娘連忙笑道:“表小姐來了呀!鴻兒衝撞到表小姐,還請表小姐原諒。”
顧采芹笑得有些僵硬,“沒事,沒事。”
拿出帕子擦擦手,再往那些糕點看了眼,心情複雜地走到梅姨娘和段櫻離麵前,“今兒本來是親手做了些糕點端給你們吃的,可惜……”
梅姨娘笑道:“那是我們沒口福,不能怪表小姐。”
“我改天再做些來。”
“好,謝謝表小姐。”
顧采芹坐下後,發現段櫻離正叫人去清掃落在地上的糕點,而玉銘也已經奉茶來,顧采芹自從搬到東廂後,接連發生了幾件事,使她都沒什麽機會走出來。這時看到段鴻跑來跑去的玩鬧,笑道:“有個弟弟真好,看他,多可愛。”
梅姨娘笑道:“鴻兒可不就是你的弟弟。”
顧采芹笑得有些尷尬,“是啊,是啊。”
因為有長輩在,顧采芹實在也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麽,坐了會兒,茶也沒喝就離開了。段櫻離目光轉到玉瑤的身上,“怎麽樣?”
玉瑤道:“三小姐,這糕點沒問題。”
梅姨娘才知道,段櫻離竟讓人檢查了糕點,“櫻離,是不是過於小心了呢?其實表小姐也是個可憐的人,她不會那樣做的。”
段櫻離隻是笑笑,“小心總無大錯。”
“倒也對。”
自及笄禮後,母女二人雖然已經合好了,隻是坐在一處時,話不投機的時候比較多。段櫻離似乎不善言談,而梅姨娘又不知道說什麽好。特別是看到段櫻離那雙冷冷的眸子,她就覺得她離她太遠太遠,好在還有段鴻如此依賴著她,讓她的心裏有所安慰。
但是接下來的幾天,顧采芹倒是天天都送糕點來。
當然每次送來的糕點,都被段櫻離扔了。
可顧采芹除了送到段櫻離這裏,也會送到梅姨娘那去,梅姨娘雖然不讚成女兒的多疑,到底還是不敢吃顧采芹送來的東西,前幾天也都學著段櫻離的樣子,把那些糕點都端出去倒掉了,倒是汪氏多了個心眼,每閃倒掉之前拿銀針刺一下,向梅姨娘說:“沒事,都是很好的糕點,或許真的是表小姐一片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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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大假來了~祝美人們節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