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二更)
慕風接著說,“她算什麽皇後?於孤來說,她隻是個陌生人罷了,孤不知道她是何來曆,不知道她有何目的,孤隻是覺得這件事情很有趣,生活已然這般無聊,死氣沉沉,孤便陪著她們來玩玩罷了。”
段櫻離一下子愣住了。
她可沒有想到,自己在慕風的心目中,竟是這般的身份。
一個,來曆不明,目的不明的陌生人。
他叫她來這裏烤蛇吃,隻是因為生活無趣,他跟她隨便玩玩罷了。
……她隻覺得胃裏攪得很厲害,剛剛吃下去的蛇‘肉’,都變成了令人惡心的東西,她忍不住胃裏的翻騰,忽然就吐了起來。
慕風連忙走過來替她捶背,“你怎麽了?”
段櫻離像怕了他似的,往後退了好幾步,這才卑微地伏下去施禮,“聖上,奴婢自己會回夕月宮,不勞煩聖上相送了,免得被有心人看到,而傳出風言風語。於聖上來說,或許並無什麽傷害,奴婢卻有可能沒命。所以……”
她艱難地說出這些話,心中翻上來一陣陣的酸澀,又接著道:“聖上請放心,今日奴婢沒見到聖上,也沒見到皇後,奴婢絕不會將今夜之事向任何人吐‘露’一絲一毫。”
慕風並不明白發生何事,使她有如此大的反應,隻好道:“好吧。”
段櫻離逃也似的,從他的身邊奔去。
在他與她探肩而過的時候,慕風似乎忽然感覺到什麽熟悉的東西一閃而過,仔細思索,卻又沒有任何蹤影了。
眼淚在風中流…鈐…
段櫻離隻覺得,自己在慕風的麵前,已經毫無尊言,那樣的卑微。
她又想起在霧穀丘上,她緊抱著慕風的場景,或許,從那時候起,慕風就已經看不起她,在他的心裏,她隻是個別有用心的下賤‘女’子。
她跑著跑著,冷不防地腳下被什麽東西一絆,便摔倒在地,擦傷了手腕。
回到藕香榭,她已經有些筋皮力盡,本以為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不料屋子裏光火大亮,徐微言還在等著她。
“小離,如何?唉呀,你怎地受傷了?”徐微言驚詫道。
“奴婢回宮的時候‘迷’路了,跑得急,又摔了一跤……”
她臉上的淚痕沒有瞞過徐微言,“你哭了?鳳公子欺負你了?”
她並非為了鳳羽而哭,但又不可能向徐微言解釋有關慕風的事,於是隻順著她的話道:“他,他想殺了奴婢……言主子,以後奴婢再也不能見他了。”
“為何?”徐微言有些意外,她雖是初次見到鳳羽,但見鳳羽一表人才,絕不像那種會隨便殺人的人啊。
“他是個酒後會殺人者。”
“發酒瘋?”徐微言明白了,“以前,我聽人家說,有些男子喝了酒後就會發酒瘋,會打人,罵人,甚至殺人,不料如鳳先生這般的人才,卻也有這樣的怪‘毛’病。看來,以後他若喝太多酒的時候,大家都得避著他。”
段櫻離點點頭,“奴婢回房休息了。”
“小離,先別走,今晚你得辛苦一下。”
“嗯?主子何事?”
“你知道嗎,今晚聖上來到了我這裏……”
提到慕風,段櫻離隻覺得心又‘抽’了下,卻隻能怔怔地聽著。
徐微言繼續說,“雖然他隻是坐了片刻便離開了,但是也是因為你彈的那首曲子起了作用,我已經對他說,明日要彈曲子給他聽,或許他明日會再來,所以請你連夜教我彈那首曲子。”
“奴婢,奴婢能拒絕嗎?很累……”
徐微言臉‘色’微微一變,卻還是和言悅‘色’地說:“小離,我知道你很辛苦,但是成敗在此一舉,若是明日聖上來聽我彈曲,我卻不會,那麽整個藕香榭就都犯了欺君之罪,你我恐怕擔待不起啊。”
其實段櫻離隻是本能地想要拒絕,心卻卻明白是拒絕不了的,當下隻好點點頭。
神仙曲是難,但隻要有曲譜,有懂得看曲譜的人,就能夠彈出來,隻是想要彈到慕風的那種程度,又何其難?
好在徐微言也並不需要彈到那種程度,這一晚,便在神仙曲的琴音中度過。
因為彈了整整一夜,段櫻離指尖彈出血來,想到曾經自己向慕風索要神仙曲曲譜的情景,想起很多很多往事,但這些往事隻是往事而已,除了她,又有誰會記得呢?
……
然而,第二日,慕風並沒有到夕月宮。
又過了幾天,關‘玉’姬舉辦了風箏宴,讓各宮準備風箏,到東宮宮苑內放風箏,介時,皇帝也會親自擬臨。
這一下,整個後宮都沸騰了。
這可是個見到皇帝的好機會,萬一要是被皇帝看上,便有可能一飛衝天,命運大大的改觀,當下,上至兩宮皇後,下至秀‘女’采‘女’,都在積極地備戰。
徐微言自然也會好好準備,從頭飾到那日所要穿戴的衣裳,要說的話甚至是儀態,都對著鏡子練習了很久,直到最後幾天方才想起來,什麽都準備了,就是沒有準備風箏,既然是風箏宴,風箏才是大頭,恐怕到時候還要比試,誰做的風箏比較好看,比較風穎。
徐微言和婢‘女’們趕製了幾隻風箏,可惜都是外觀不過關,實在不怎麽好看。
正在發愁的時候,鳳羽竟然又來了夕月宮。
徐微言便趁機求他幫忙畫風箏,鳳羽也不推辭,他原本就是個好強爭勝之人,對於詩詞書畫方麵也要相當的造詣,大筆一揮,便繪就了一幅仕‘女’圖,圖上的美人兒正是徐微言,情態嫣然,柔和大氣。
徐微言很是驚喜,“真是沒想到,鳳先生的畫藝如此高超……而且真的是替微言解決了難題,本來還在銘思苦想,不知道畫什麽好。”
鳳羽客氣了兩句,卻將目光落在段櫻離的身上。
“鳳某可不能隨便勞作,是要報酬的。”
徐微言看了眼二人,笑道:“不知鳳先生要何樣的報酬?”
“請這位孟姑娘,再彈一次那神仙曲。”
“怎麽,那曲子是叫做神仙曲嗎?”
鳳羽道:“正是。”
徐微言道:“這樣吧,今日不如由微言親自給鳳先生談一曲如何?”
徐微言練習這神仙曲有些日子了,今次便想借著這個機會,在鳳羽的麵前驗證一下自己的琴藝。
她即是如此說了,鳳羽也不好推拒,點點頭道:“也好。”
徐微言‘操’琴之時,神態祥和,更覺得對方大家閨秀氣質濃麗。段櫻離是見過徐蔚的,那樣粗毫的漢子竟然有個這樣的‘女’兒,也算是上天的賞賜。
而賀一過賀大人,本人是文質彬彬的,可惜他的‘女’兒靜妃娘娘,似乎完全沒有繼承到他的優點,從她讓李常在給她端洗腳水,借此名目行針刺之刑,就能看出這靜妃娘娘實在不是善與之輩。
徐微言的琴藝果然還是不錯,當然她亦是無法掌握神仙曲的‘精’髓,這曲子慕風彈起來能夠窺視人心,使人現出內心最隱秘的部分。而鳳羽彈起來,則隱隱有殺伐之意,段櫻離彈起來,便仿佛透入了隔世的哀傷。
徐微言這曲,卻隻是彈到淺表,令人覺得此曲悅耳而已,若不細聽,也並沒有什麽特別出奇之處。
不過鳳羽還是很禮貌地讚道:“言主子琴藝果然高超。”
徐微言笑道:“是真的嗎?這曲子我可是苦練了很久。”
鳳羽點頭道:“自然是真誠的讚美,徒弟已然如此出眾,不知道師傅是誰?”
徐微言心想,要說是跟著一個奴婢學的此曲,未免使此曲的格調拉低,於是道:“這是我在進宮之前,我父親專‘門’請的琴師所授。”
“那這位孟姑娘……”
“她於琴藝倒有些天份,我們雖然不是同一個師傅,卻都會彈這曲子。”
這神仙曲乃是慕風獨創,天下會的人寥寥無幾,她又是請的哪裏的琴師教授呢?不過段櫻離也知道二人來來去去不過是打機鋒,事實真相如何已經不重要。鳳羽又看了眼段櫻離,道:“聽說從夕月宮出去,有一處叫做‘春’鯉池的地方,在那裏垂釣最好不過,不知孟姑娘可否充當一回領路人?”
徐微言微笑地看著二人,“自然是好。”
見段櫻離似乎有些害怕,又道:“這丫頭可是我的心頭‘肉’,莫要叫她有了什麽損傷,上次從你宮中回來,手可都擦傷了。”
鳳羽當夜雖然醉了,也隱約記得自己做過什麽,當下有些尷尬,道:“那種情況再不會發生第二次,請言主子放心。”
“如此,小離你就頭前帶路吧。”徐微言道。
……一路上,段櫻離不說話,鳳羽也不說話。
到了‘春’鯉池,便見去年的舊荷葉還沒有撿去,已經有魚兒在池中遊來遊去,銀白的鱗片在陽光下映照出好看的光芒,頗為靈動。
段櫻離發現鳳羽是空手而來,沒有釣具如何釣魚呢?
她等著看鳳羽的笑話。
卻見鳳羽不慌不忙地就地采了一根狗尾巴草,然後將它放入水中。
目光卻落在段櫻離的臉上,“你剛才一定在想,沒有釣具我卻來釣魚,一定要出醜了對不對?”
段櫻離知道,鳳羽素來善於觀察人心。
隻是老實地點點頭,“不過,奴才也知道,鳳公子肯定是有辦法的。”
鳳羽的眼角眉稍綻開一點點微笑,“你雖跟她學了琴藝,但是你沒有學到她的風骨,若是她的話,必不會如此討好我,誇獎我。你知道嗎,我想從她那裏得到一點誇獎,簡直就是癡心妄想,她總是以那種,冰冷蔑視的目光看著我。”
段櫻離試探著問,“你說的這個人是——”
“她就是曾經在你家裏借宿,並教授你琴藝的‘女’子。她跟你一樣,名字的最後一個字是離。”
段櫻離的心怦跳一下,已經知道鳳羽所說的,正是她。
“哦,她一定是個很惹人討厭的‘女’子。”
卻見鳳羽麵‘色’微苦,“你正好說反了,那樣的她,不知道有多麽的‘迷’人。隻是她自己不知道,還總覺得愛她的男人會背叛她。雖然男人都是一種,喜歡背叛的動物,但是若能夠得到她的愛,我願意付出一切。”
段櫻離哧地冷笑……
鳳羽聽到這笑,便微怔一下,“你不愧疚是她的徒弟,竟學會了她這樣的笑法。”
接著又道:“你再這樣笑一次好嗎?”
“什麽?”其實段櫻離一笑出聲,便知道自己有點失態了,她從心裏不會相信鳳羽會為哪個‘女’子付出一切,因此聽到這話便如聽到了天下最可笑的笑話。可是的確,這世上也隻有她會如此嘲笑鳳羽,因為如果鳳羽對著其他任何‘女’子說此話,他們都會信,他是真的可以做到。
見段櫻離笑不出來,他也不‘逼’她,又道:“這曲子,其實是她愛的男子,教給她的,原本天下會這曲子的人,不超過三人,一個是他愛著的那名男子,一個是我,一個就是她,但是現在,你會彈,徐微言也會彈……可見,世間俗物,沒有什麽是真正珍貴到不可拿出來的。或許當初,我們都太過於執著。”
段櫻離倒沒想到,鳳羽如今竟有如此的感悟,當下不由自主地點點頭,“的確是。”
這時,已經有魚在試探著咬狗‘毛’巴草,鳳羽棄了狗尾巴草,兩根手指準確探入水中,再出來時,指間夾著條不大不小的魚兒,還在那裏扭動身子。
鳳羽哈地一笑,將魚兒放在段櫻離的手中,“送給你。”
段櫻離將魚兒捧在手中觀察,才不過片刻,它就張大著嘴巴,缺氧的感覺。段櫻離想了想,便將魚兒放入水中,“魚兒就該在水中。”
看著它自由自在地遊回水中,鳳羽笑道:“你真善良。”
末了卻又歎一聲,“她沒有你這般善良。”
“既然她這般的不善良,你又何必再念著她?”
“是啊,我何苦再念著她……大概,我是想著,她如果活著,就算我愛不到她,卻可以與她相鬥到老……雖然她並不喜歡這樣,但這已經是我唯一可以與她相處的方式,而且我希望,最後我能夠贏了她,然後我會告訴他,我就算贏了她,我的心卻早已經輸給了她,在她的麵前,我願意做個輸家。”
鳳羽淡淡地說著這些話,段櫻離忽然覺得氣息一窒。
鳳羽又道:“那晚,對不起。”
段櫻離道:“若是再遇到她,你會怎樣做?”
鳳羽一笑,“不知道,或許,會繼續鬥下去。”
段櫻離怔了怔,也忽然釋然了,上世,他使她嚐盡相思絕望之苦,這世她害他無法榮登大寶,使他四處飄零不得其誌。他們都曾經毫不留情地狠狠傷害對方,已經沒有機會再做朋友,若再見,可不就是得繼續鬥下去,不死不休。
鳳羽卻又道:“不過,沒有機會了,她已經與我等‘陰’陽相隔。”
“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呢?”
“或許是因為,你有點像她,也或許,你曾經離她那麽近……你竟會彈那神仙曲,想必隻有她很欣賞的人,才會得到她的指點。不知當初,她有沒有跟你提過她的過往,她的故事?”
段櫻離想了想道:“她說她曾經不懂愛是什麽,現在懂了,愛她的人卻也離開了她。她說她最後悔的便是攜恨而來,不曾為愛付出自己的心。”
鳳羽又折了支狗尾巴草,將它在水麵上輕輕地掃著……
好半晌才道:“有時候知道真相比不知道真相更殘忍。”
他忽然看著她的眼睛,緩緩道:“不要再回來。永遠不要再回來。你知道,她若回來,鳳某必不能再放過她的。”
段櫻離基本明白鳳羽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說,如果段櫻離再回來,那麽他不會再放過她。
那麽,他是不是已經知道,那個蝴蝶皇後,並不是真正的段櫻離?
又或許,他對著她說這番話,便是已經知道她就是段櫻離?
他說她不會放過他,可他又說如果能夠得到她的愛,他願付出一切……
鳳羽,不管是今生前世,她永遠不懂這個男人的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