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明帝的心情變差,然而目的卻沒有變。

已經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緒,風雲不動地緩緩道:“其實今日讓大家入千壽園過中秋,有兩個目的,一是為了君臣一體,共享盛世;二是因為,我國便要與車師國大戰了,想必此事大家已經聽說了,今日來到此的都是京城名流,所謂家國興亡,匹夫有責,朕也不是逼你們貢獻出一些什麽,可是有句話說得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你們可以無視家國危難,可能若真的出了事,你們及你們的兒女,從此顛肺流離,便是有再多的銀子,恐怕也買不回平安呀!

朕的話,便隻說到這裏,到底如何做,還要看各位。今日慷慨解囊者,直接入貴籍,可娶南詔最高貴的女子們!從此官商一家,有力的出力,有錢的出錢,共同度過難關!”

接著便著人喧籍官來,當場設下筆墨書案。

顯然,所有捐助朝廷者,當堂便能入貴籍竭。

首先站出來的,是馮園禮。

經過上次的事情,馮園禮忽然看通了什麽,自己一家雖然入了貴籍,然而女兒卻遠嫁西淩,他憂心忡忡地走上來,手中抱著個盒子。打開盒子,他向明帝道:“這裏是我馮園禮辛苦半生得來的所有財富,地契、房契和店鋪俱在此處

。這些財富乃是因為皇上治理有方,才使得南詔迎來和平盛世,如今國家有難,我馮園禮願意家財散盡,以報皇恩。”

馮園禮可是奉京第一皇商,他所有的財富加起來,能充滿半個國庫,這一重磅砸下來,眾人都覺得馮園禮若不是瘋了,便是被明帝脅迫。

眾人都不由自主地竊竊私語……

明帝也道:“馮園禮,你可知,你今日這個決定使你一無所有,況且你已經是入了貴籍的人,膝下除了西淩五皇子妃,也再無兒女,朕便是想報答你也不知如何報答,你確定要這麽做嗎?”

馮園禮非常堅定地說:“是,這是鄙人唯一能夠做的事。”

“哈哈哈,好!來人呀,擬旨,馮園禮的所有財產將交由官府管理,一應生意也將由官府打理,賜馮園禮馮宅一座,食候爵祿,由朝廷奉養天年。”

馮園禮跪下,謝了大恩,便退至一邊,臉上卻殊無喜色。

韓玉則道:“這馮園禮真是好笑,當初為了入貴籍真是費了好大的力氣,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貴籍,卻又全數捐了自個的財產……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洪嬋道:“恐怕隻是買平安罷了。這筆財產於他可是災難。”

事實上,這時候段櫻離也想通了。

今日這場大宴,恐怕最主要的目的之一,便是衝著馮園禮去的。馮園禮的女兒馮小仙嫁給了西淩皇子蕭徹,那麽他可是鄰國皇子的嶽父大人了,試問在這種情況下,明帝如何能夠放心他持掌著這麽大筆的屬於南詔的財產?其它的不說,若哪年再打起來,這馮園禮是幫著南詔呢?還是幹脆提著銀子去幫自己的女婿,殊為難料。

所以不如讓他自己把所有的財產都“捐”出來,從此做個清閑富貴人,反而要保險的多。這一點,馮園禮自已也是清楚的,因此才會有了如此的舉動。

無非是君臣都有個台階下,維持彼此的麵子罷了。

馮園禮的事情一完,一時間全場人都有點兒愣住了,入貴籍沒關係,娶官女也沒關係,可若把全部家當都捐出去,關係可大了去了

。若是不捐出全部家產,又應該捐多少呢?多少才合適呢?

這些男子們,看著對麵如花似玉的女子們,都有點猶豫起來。

就在這時候,慕風站了起來,“陛下,我慕府想捐出十八學堂!”

事實上,這些年慕家為了維持這十八學堂,付出了不少的錢財和心力,十八學堂主要為窮人服務,也已經培養了很多人才,如今,卻已經是到了該撒手的時候了。

慕風說是要捐出十八學堂,事實上是要拋掉這個大負擔了。

明帝何許人也,又如何能算不出這筆帳,十八學堂向來由慕府自行出資,供窮學生,如今朝廷接過來,便要朝廷繼續出錢資助十八學堂了。這筆帳簡單易算,明帝的瞳孔微微收縮,然而他還是很大氣地接了下來,“這十八學堂這些年為我南詔培養了不少人才,如今慕府既然想要拋下重擔,朝廷沒有理由不接住。好,這十八學堂由今日起,便有朝廷接過了。”

當然,這十八學堂到了朝廷的手中,便也不再是十八學堂了,此後每年進入學堂讀者的學子銳減,關鍵是在於,它開始收取大量學費,而窮人是沒有辦法入學的。

因此十八學堂於三年後就已經被正式取諦,此為後話。

慕風“捐”掉了十八學堂,眼巴巴地說:“皇上,那我可以入貴籍嗎?”

明帝心裏已經怒火升騰,其實在邀請慕府的時候,便知道慕府與其他名流不同,他們的十八學堂使他們沒有什麽厚重的積蓄,隻是慕天賜在奉京商界口碑極好,今日請慕府過來不過是湊數罷了,誰想到他們反而拋給他一個大包袱。

然而明帝終是害怕打擊了其它商人的積極性,向籍官道:“慕府建立十八學堂三十六年,輸入人才良多,功在社稷,特準慕府入貴籍。”

籍官趕緊記入一筆。

顧采芹一直在梅氏的身邊,發現對麵有個商人男子,一直盯著她不放,而且神情得意洋洋,誌在必得的樣子,心中便打起了小鼓。

她絕不可能嫁給商人之子,一直比段芙蓉及段櫻離低一頭

想到此處,她悄悄地跟身後的丫頭說了句什麽,那丫頭點點頭,悄悄地退開。

看到自己被記入了“貴籍”,慕風居然得寸進尺地說:“陛下,我老爹說,今日我若是入了貴籍,便可當場向看中的官家小姐提親,我已經備好了聘禮,希望能夠當場提親。”

他的話音一落,女子們便都緊張起來。

慕風容貌氣質風度在一群男子中甚為出眾,而且又是慕府的人,慕府是個特殊的存在,從來沒有因為是商而不是官,遭遇到歧視,因為他們氣節高亮,堅持辦學三十六年,實在是非常難得。

若一定要任人挑選,嫁給商子,那麽若能嫁給這位慕公子,卻是一點也不比嫁入到官門之中差。

因此多數女子都不由地羞紅了臉,低首間卻又暗暗地向慕風送去秋波。

段芙蓉麵色悲哀,若今日,她也在被臨選之列,該是多好呀!

“你準備了什麽禮物?”明帝不置可否,反而對他準備的聘禮似乎很感興趣。

慕風拍拍手,便有人送上一個精致的紅漆盒子,他親自打開盒子向眾人展示,原來是一具象牙雕。此具象牙潔白如玉,打磨溫潤,雕工嫻熟精湛,關鍵是所雕之情景,竟然就是鬧市一景,各個小人兒栩栩如生,雖是忙著自己的活計,卻又是仰頭向上看著,牙雕的盡頭,是飛龍在天的景象。

這聘禮,果然是送給明帝的,而非送給段擎蒼的。

今日,明帝才是真正的主事人,他可以做一切主。

這牙雕,確實是極品中的極品,價值連城,意喻又是極好,令人見之而喜歡,繼而產生敬畏之感。

明帝觀察了片刻才道:“不錯。這聘禮,朕便代為收下了,隻不知你看中哪位小姐?”

慕風的目光終於轉向段櫻離,這一日來,終於可以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看向她了,眾人順著慕風的目光,尋到了這位眸光清冷的女子,頓時又是一陣議論

。而段芙蓉隻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停跳了,十指指節驀然如同雞爪般在腿上抓緊,指節蒼白,嫩~唇微顫,心裏隻道,是誰都可以,不能是這賤人!一定不能是這賤人!

“陛下,在下喜歡的女子,便是段家……”

剛說到這裏,便聽到有幾人齊聲道:“兒皇參見父皇!”

來者竟然是三位皇子,鳳青鸞、鳳羽及鳳星辰。

明帝笑嗬嗬地道:“皇兒們,你們來做什麽。”

鳳青鸞道:“回父皇,聽說父皇今日在這裏做大事,凡是敬獻銀兩的,便一定能夠入貴籍,娶官家貴女。”

“話不能這麽說,父皇今日所圖,不過是求官商通婚,不要像從前那樣別別扭扭的。”

鳳青鸞又道:“父皇,此舉不妥!”

他今日穿著白色鶴紋袍,腰係玉帶,足登同色軟靴,越發顯得整個人玉麵朱唇,風~流倜儻,隻是神色卻是凝重得很。

而且他向來性子內斂,忽然如此大張旗鼓的否定明帝所為,真正兒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明帝的笑容也明顯斂去,聲音沉沉,一字字道:“有何不妥?”

“此舉便如同以貴女們作為交易籌碼,至她們的尊言為何物?這些女子們,都是父皇您最倚重的臣工們的掌上明珠,試問您如此做,豈非傷了臣工們的心!就算她們並非官家貴女,而是平民百姓,也斷沒有坐在這裏如同騾馬般被人挑選的道理!父皇,請您即刻收回呈命,大家繼續好好地過中秋。”

鳳青鸞這幾句話說的很是有氣勢,而且絲毫沒有給明帝留麵子,眾女都聽得暗暗喝彩。

其實鳳青鸞也是真的生氣了,他實在沒有想到,自己向來敬重的父皇,竟然會想出這樣一個法子籌集軍費。

明帝又向鳳羽問道:“你也覺得,父皇此舉有失?”

鳳羽抿了抿唇,終是道:“是的,兒臣認為,如此籌集來的軍費,的確不妥。到時候將士們若是知道真相,隻怕反而導致軍心渙散,因為凡是有誌氣的男子,是不會願意拿著賣女子得來的錢去打仗

。”

“老七,你說呢?”明帝又問。

鳳星辰鼓了鼓勇氣大聲道:“兒臣認為,二哥和三哥的話很對!但若是父皇執意如此,兒臣也願意捐出全部家當,挑選兒臣最喜歡的女子。”

他的話過於孩子氣,終是有人在這麽肅沉的氣氛中,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而商子中則有人在喊:“不知道七殿下喜歡的女子是誰?不如在此時點明出來,我等絕不與七皇子爭搶!”這

話自然又引得眾人大笑。

鳳星辰的臉憋得通紅,驕傲地向他們掃一眼,這才道:“我喜歡的女子,你們是搶不走的,因為她也喜歡我!不過不防告訴你們,我喜歡的女子便是顧采芹小姐!”

他向顧采芹一指,看起來頗為有擔當。

眾女子不由自主地羨慕顧采芹,而顧采芹卻隻是羞紅著臉看著梅氏,不敢說話。梅氏卻是輕輕地拍她的手,笑道:“七殿下不錯,采芹,你很有眼光。”

顧采芹隻把小臉更低地埋入胸口,嬌~羞不已。

明帝嗬嗬笑道:“原來老七你是為了佳人而來,很好,很好。”

不等鳳星辰回應,又向鳳青鸞道:“老二,老三,你們是否也是為了佳人而來?若是如此,父皇自然也不會阻止你們不參與今日之事,不管是商人之子,還是帝王之子,都有權力追求自己的幸福。不過若是因為害怕自己喜歡的女子被別人搶走,卻偏要講出這麽一堆道理來駁斥父皇,那卻是大不敬和忤逆之罪。不知道你們二人,是為著哪般呢?”

鳳青鸞和鳳羽,一時都語塞。

這分明就是明帝給他們下了個套兒,若說是為了佳人,就要落得個欺君犯上之罪。若說單純是為了這件事本身而持反對意件,萬一反對失敗的話……

鳳青鸞忍不住向段櫻離看來,隻見她正對著他暗暗點頭。

他知道段櫻離的意思,是讓他繼續堅持自己之前的說法

可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明帝執意不肯取消今日之事,那麽段櫻離便會落到任人挑選的地步,而他卻成為那個最沒資格擁有段櫻離的人,因他若選擇前者,那麽便證明他不過是為了駁倒這件事而已,並非為了佳人,即不是為了佳人,又哪有選擇佳人的權利呢?

正在他左右為難之機,鳳羽忽然向前踏了一步,“父皇,兒臣此來,當然是為了佳人!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們求得,兒臣自然也求得。不過兒臣同時也是為了這件事本身,因為兒臣認為,父皇此舉的確有違常理,莫非父皇有其它的用意?兒臣不敢隨便揣測父皇心意,但相信在座的各位公子,若是真的喜歡哪位小姐,自可在離宮後上門求娶,三媒六聘,按照正常程序走,對彼此都是一個尊重。”

說著他轉向商門子弟,冰寒的目光在他們麵上掃過,“各位公子,我說的對吧?”

“對,三殿下說得很對……”有人開始附和。

鳳羽又繼續道:“父皇,兒臣有一項提議,憋在心中很久,今日已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若是觸怒了父皇,請父皇盡可責罰。”

明帝手一揮,“說!”

“兒臣認為,應該取消貴籍策。因兒臣最近學孔孟之道,《孟子》的《盡心章句下》如是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天下最貴之人乃是百姓,君之下,臣為百姓,商人亦為百姓,既然都是君之百姓,為何還要分貴賤?若無貴賤,商官自可通婚,臣民更加融洽!因此,兒臣主張,取消貴籍,天下臣民皆平等!”

鳳羽的說法,得到了商子們的大加讚賞,他們甚至站起來鼓掌。

鳳羽卻向明帝跪了下去,“兒臣冒犯,還請父皇責罰。”

鳳青鸞也跪了下去,但是什麽都沒有說。因為今日,該說的都已經被鳳羽說完,他一念之差,已然被鳳羽完全占去上風,這時便是說什麽,也已經晚了。

皇後有點興栽樂禍地看著二人,以明帝的脾氣,這二人今日可是要受罰了,當場駁掉明帝的麵子,這該是多大的罪過。

空氣如同凝固般,漸漸地,宴場安靜到掉根針都能聽到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