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的生存

……她盯著他的麵容看了好一陣子,腦海裏思緒萬千,他是四皇子鳳沐!他沒死,但他卻不願以真實的身份麵對眾人,而甘願在二公主身旁,背負著麵首這種低賤的身份。他是四皇子鳳沐,就算別人不認識他,他的父皇必定是認識他的。

況且這位兒子,昨晚還為自己的父親擋了一箭,救了他的命,可是到底為什麽,明帝居然絲毫不念父子之情,在當時就差點要了鳳沐的命?

半晌,她伸手想要將那塊黑巾重新為他縛好,他卻在這時驀然醒了。

發現段櫻離的手正在他的臉頰旁,也感覺到自己臉上的黑巾沒了,一雙狹長的鳳目中,不但沒有憤怒,反而露出微微的笑意,將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記住我的臉……下次,下下次,無論何時……都不許你再像樹林中遇到我的那時候,竟然不認識我……”

段櫻離冷冰冰地將自己的手抽回來,“這裏有傷藥嗎?釹”

慕風眸光微微一黯,虛弱地搖搖頭,“沒有。”

段櫻離站了起來,“我找找,或許有呢?”

“這裏的所有都是我布置的,什麽都有,就是沒有藥。橋”

“為什麽?”段櫻離轉眸,略有茫然地看著他,他能夠把這裏布置的如此好,東西也都全,怎麽會忘了那麽重要的傷藥?

“沒有為什麽,隻是,隻是沒想到自己會受傷。”

“你不是太自負,便是早已經打定主意,死在這裏。”

“櫻離——”

他的眸中終於露出一抹受傷哀求,“就算以前我真的是那種打算,但是此時此刻我的想法也完全不同了,不管有沒有藥,隻要你在這裏,我便能夠撐下去。”

“你——那如果這次我沒有隨著你一起掉落這裏呢?你是不是就會讓自己死在這裏?”

慕風的眸光一黯,好半晌沒說話。

段櫻離也不再逼他,隻道:“你別想著我會在這裏陪你,我還要回到我父親的身邊去。”

“櫻離……”慕風略有些激動地坐起來,卻崩裂了傷口,不由悶哼了聲,麵色更加蒼白了。

段櫻離見狀,連忙奔過去將錦被拉開,隻見他的傷口處已經被鮮血染紅,而且肌~膚觸手滾燙,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微沉,這可不是什麽好現象,受了傷,在沒有藥的情況下,最怕傷口感染,這是真正會要命的呀!

段櫻離又扯了自己的裙裾,換掉之前染滿鮮血的布,拿了酒將傷口衝洗一遍,重新給他包紮好。他精神不汲,不再和她糾纏之前的事,反而看著眼前的風光,一幅陶醉的樣子,“你看,這兒多美,那些雲,就在腳下……我們好像住在雲端一般。”

段櫻離頭都沒抬,隻附合著嗯了聲。

以前鳳羽對她說,願與她共擁江山,坐看雲起雲落……

後來雖然也沒知道雲起雲落是個什麽模樣,但她也再沒心思看風景了,就算萬水千山走遍,就算所有的風景都看透又如何?

最後不過落個,人離散,花飄落,一世悔恨淒清。

慕風又道:“你放心,我會好的,我還要帶你去涯底看雲霧花……看到那種花,你就會覺得世間所有的花都被比下去了。櫻離,其實這裏真的很好,我們可以在這裏建立一個完全屬於我們自己的王國,這個王國裏隻有我們,還有我們的孩子……

我們可以快樂無憂的生活,再也不必卷入血雨腥風中,櫻離,我還給你準備了禮物,等我傷好了,我就帶你去看……”

“好。”

慕風說了些話,畢竟還是失血過多,漸漸地竟又靠在那裏昏睡過去。

段櫻離自個撕扯了些風幹肉和幹糧吃了,又喝了清水,精神好了許多。這才探頭往涯底看,視線果然被雲霧遮擋住一部分,下麵猶若無底深淵,人果真如住在雲端。

往上看,隻見天空被割成了長條型,有些鳥兒正好飛過。

段櫻離想著昨晚明帝的表現……此時雖然可以點燃煙火求救,可是等來的,說不定是明帝的追殺,她考慮再三,決定還是安穩度過這幾天再說,把所有的事情搞清楚,才能夠想出對策。

涯壁上,卻並不是光突突的一無所有,好些草藥生長在上麵。

她盯著看了好半晌,便盡量把手臂伸長,去拽最近處的一棵草藥,可惜指尖與草藥始終還是有點距離。

正午,陽光正烈。

段櫻離將那些風幹肉和幹糧,放在陽光下曬去寒氣,才將慕風搖醒,“你得吃點東西,否則會撐不下去。”

慕風倒是張了嘴,段櫻離便將風幹肉送到他的口中,可惜他嚼了兩下,就說太硬,勉強吃了一條兒,就再也吃不下去了。段櫻離摸了下他的額頭,比之前更燙了,而且他的眼眸也發紅,顯然正在發高熱。

段櫻離暗暗地盤算著,隻要過了這一天,明帝的人找不到他們,自然會離去,那時候就可以生起火來,把食物加工的好些。

關鍵還是藥,一定要有藥……

她想要把慕風扶到石榻上去躺著,慕風卻又拒絕,人都已經迷迷糊糊的了,還在說:“這榻留給你……”

段櫻離暗道了聲,真是個傻瓜!

還是執意將他扶到榻上躺下,又弄了點水,濕潤了他的唇。安頓好慕風,她到了涯邊,伸手扯了兩根青藤上來。這些青藤看著細,事實上它們緊緊地扒在石壁上,想扯下來還是很不容易的,況且藤條上還長著極鋒利的刺,等把兩根藤條扯上來,她的手心裏都血肉模糊了。

傍晚的時候,山洞完全背陰,倒是對麵的涯壁被染上一片金色,有些紅色的花朵綻放,實在有種說不出的美。

段櫻離將青藤一頭挽在自己的腰上,另一頭則挽在石榻旁邊的石柱上,確定很結實後,才大著膽子去采洞口的草藥,果然,勉強采到一棵草藥,她就從涯邊掉了下去,往下落的衝力,使她覺得自己的腰都快要被勒斷了,而且猛地撞在石壁上,頭上鼓了個大包,一時間頭昏眼花。

幹脆吊在那兒休息了片刻。

緩過來點後,就準備往上攀,卻忽然想到,怎麽這麽笨?剛才就不應該隻專注於洞口旁邊的草藥,應該順著藤下來,采好藥就上去。這樣就不必挨那一撞了!

不過這也隻是一念間的事兒,她心裏也明白,有時候聰明的頭腦不如豐富的經驗,她隻是缺乏經驗而已。

想到這裏,不急著回到洞裏了,目光一寸寸地掃過麵前的涯壁,邊往上攀,邊采藥,到攀到洞口的時候,最後一抹夕陽已經落下。

她爬上平台之後,不顧形像地癱在地上,隻覺得全身的骨頭都斷了似的,喘了好一會兒才能夠爬起來。

此時,天已經黑了,山風漸大,她用兩塊獸皮擋住洞口,擋風的同時也可以將洞內的情形遮掩起來,一切妥當後,才找來蠟燭點上,這山洞便真如一個房間那樣,有了生活的氣息。

把藥材拿小石子全部都砸出汁來,一部分小心翼翼地喂進慕風的口中,一部分則縛在他背後的傷口上,剩餘的放在旁邊。

之後又想到,雖然不能燃火,害怕濃煙引來了敵人,但是蠟燭卻沒有什麽煙,而且有熱量,連忙把幹糧和風幹肉一起泡在水裏,之後端著盆兒放在蠟燭之上,過了好大會兒,盆已經燙的端不住了才罷休,雖然沒有把水燒得沸騰,總算也是一口熱飯,而且肉和幹糧也變得很軟易食。

於是又把慕風弄醒,強迫他把她用燭火熱的飯吃下去。

……

段櫻離本來以為這一晚,可以很平靜地過去,誰知道半夜的時候,慕風忽然劇烈地抽蓄起來,巨大的痛苦,使這個受了傷後連哼都不肯哼一聲男子,竟然慘叫出聲,咬破了唇。段櫻離被他嚇醒,點起燭火時,發現他麵如金紙,雙目緊閉,人卻緊縮在一起,額上全部都是細密的汗珠,痛苦的模樣讓段櫻離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下去。

“慕風!慕風你怎麽樣!?”

慕風隻是不回應,長長的睫毛輕顫,顯然很想醒過來,他現在的狀態,如同被凶惡的夢魘狠狠地折磨著。

“慕風!你聽著,我不許你有事!否則我一輩子不會原諒你的!是你,把我帶到這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地方!這不是我願意的,是你強迫我來的,如果你死了,我便是永生永世也不會原諒你的!”

段櫻離邊說,邊拿出頭上的發釵,猛地刺在他的指尖上,隨著一滴血迅速地滲出來,他吃了痛,竟然驀然睜開了眼睛。發現段櫻離拿著釵冷冷地對著他,他苦笑了下,“你這是……想要殺了我嗎?你還真是個……狠毒的女人……”

段櫻離知道他誤會了,在說糊話,也不解釋,隻是收了釵,用帕子拭去他額上的汗珠,“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冷,很冷……”

他念著冷,神智卻並未完全恢複,竟還喃喃道,“櫻離,你便殺了我,我也不會怪你的,死在你的手裏,我死也能瞑目……”

段櫻離這次真的有點無奈了,她剛才拿釵刺他,不過是想讓他醒來,使那種痛苦的抽蓄終止,可他倒好,真的以為她想殺他呢!

再次睡過去的慕風,卻安靜得很。

隻是她給他擦額上的汗珠時,發現他的肌~膚冰涼。

手探到錦被裏,才發覺錦被已然被冷汗浸透,潮濕而冷,哪裏還有絲毫的暖?

段櫻離在床前猶豫了片刻,終是將錦被翻了個麵兒給慕風蓋上,然後自己也鑽了進去,將慕風那冰涼的身~體,緊緊地抱~住……

慕風大概也感覺到她的暖,下意識地更往她這裏縮了縮……

……清晨的時候,陽光從獸皮與石頭之間的縫隙透進來,先醒的那個人竟然是慕風,他發現段櫻離像小貓般的縮在他的懷中,蒙蒙朧朧記起昨晚的事兒,雖然沒有人發現,他的臉還是驀然紅了,緊接著卻是說不出的開心與幸福,一動不敢動,生怕吵醒了她。

這樣盯著她的睡顏看了半晌,忍不住便想要吻~吻~她,就見她睫毛輕顫,似乎要醒了,他趕緊閉上眼睛,裝成還在昏睡的模樣。

果然,段櫻離醒了後,發現自己竟在慕風的懷裏,不由大窘。

用極輕的動作,掀開錦被,從榻上溜了下來,才長長地籲了口氣。略整理了下衣衫,才撫了下慕風的額頭,覺得溫度正常了許多,心也定了些。

等她把獸皮從洞口拿開,陽光普照進洞內的時候,慕風也坐了起來。

“櫻離!”一張口,他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

段櫻離應了聲,走進來,神色如常,“你醒了!”

“嗯。”

二人說著話都想起剛才相擁的情景,一起低下了頭,不說話了。

段櫻離到洞外理頭發,纖細的身子在陽光下像根清新的小樹,一頭烏黑的長發此時乍然鋪開來,在風中像緩緩綻開的植物,美得令人驚心動魄。慕風看著這一幕,心怦然而動,那仿佛是一幅遊動的畫,讓他轉不開目光。

直到段櫻離將頭發重新束好,轉頭向他道:“看我有沒有把頭發束歪?”才發現他癡然的目光。

她猛地轉過身,不再跟他說話。

慕風卻道:“櫻離,過來。”

段櫻離念在他是病人的份上,走到他的麵前,語氣卻還是冷淡漠然的,“什麽事?你可別想著指揮我讓我伺候你。”

“你想到哪兒去了。”慕風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如忽然從雲層中綻開的陽光。

簡直就令人移不開眼睛。

這麽妖孽的容貌,這麽好看的笑容,這人的存在,讓人隱隱覺得他就是個禍害。段櫻離冷漠地道:“以後不要隨便對著別人這麽笑,看起來很傻的樣子。”

“哦,是嗎?”慕風大受打擊,有點鬱悶,以前的話,隻要他展示出“笑容”這個秘密武器,各類女子在他的麵前無不“俯首稱妾”。

他修長的手指卻輕輕地撫上她的額角,“這裏是怎麽回事?怎麽會撞破了。”

他的手指那麽溫柔,段櫻離卻像被蛇咬了似的猛的後退,“不用你管。”

慕風一急,便去拉她的手,結果剛扯到她的手,便見她麵色一白,同是嘶地吸了口氣。慕風疑惑地扳開她的手心看,隻見手心裏都是還沒有完全結痂的細小傷口,他隻覺得自己的心猛地被揪住,“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會弄成這樣?”

段櫻離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沒什麽,不小心弄的。”

……

二人再吃了點風幹肉和幹糧,段櫻離便把剩餘的草藥用石頭磨了放在碗中,又把傷口處的布拆開,看到傷口已經開始結痂,把草藥在表麵塗了一層,把之前泡在酒中,又用清水洗近的崩帶給他換上,把這條再泡在酒中,把這一切弄好後,她的額上已經有了些細汗。

看到草藥的時候,慕風已經明白段櫻離的手和額上的傷是怎麽回事了,卻沒有再繼續討論這件事,隻是默默地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抹汗,她沒有拒絕,神情自然地說:“慕風,你經常住在這裏嗎?”

“那倒沒有,隻是有一陣子,被人追殺沒處躲,在這裏避了段時間。怎麽樣,還不錯吧?有誰能想到我住在雲上呢!”

他得意的神情,似乎很希望段櫻離誇他。

段櫻離去道:“現在已經是第三天了,那些搜索我們的人可能已經走了。我也要回去找我爹,你帶我出去吧。”

“出去?你覺得這裏有出路嗎?”

“那你怎麽出去呢?”

“當然是等我的傷好處,順著綠藤攀上去。至於現在嗎……”他略微地苦了臉,“你不會這麽狠心,讓我帶著傷攀到涯頂吧?這樣的話,我這條胳膊說不定都整個的廢了。”

見他不像是撒謊的樣子,段櫻離隻好道:“我不會逼你,等你養好傷我們再出去。”

“好!”

晌午的時候,原本坐在洞口仰頭望著那線天空的慕風,忽然揚手,用一粒石子打下了一隻飛過的野雁,在野雁落下來的時候,他順手抄起涯邊的綠藤,如綠藤如一隻細長的怪手,將野雁從半空抓過來,他哈地一笑,便在洞口,用匕首把野雁開膛剖肚,段櫻離主動拿來清水,二人把那隻野雁收拾幹淨,慕風開心地說:“今天就吃烤野雁!”

段櫻離淡淡地說:“要風幹不知道需要多久。”

“為什麽要風幹?”慕風疑惑地說,“還是新鮮的好吃,風幹肉已經夠多了,不需要再做了吧!”

“可是燃起火,不怕皇上的人追到這裏來嗎?”

“不怕,他們肯定已經走了。”

“你怎麽知道?”

“那些鳥兒告訴我的。”

發現段櫻離還是不明白,他指著涯下說:“你看,今天是不是沒有成群的鳥兒飛上來了?昨天還有前天,總是有鳥兒成群從涯底飛上來,是因為有人在涯底搜索,驚擾了它們。今天這麽平靜,那些人肯定已經撤了。”

他這麽一說,她馬上明白了,就扯了枯藤上來生火。

“櫻離,你真能幹。”慕風由衷地讚了聲。

二人悠哉遊哉地烤野雁,慕風竟然還在洞內準備了鹽巴,抹在野雁的肉上,香味兒又提升了好幾個層次。段櫻離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惹得慕風又笑了起來。

事實上,自從段櫻離重生後,她就不再讓自己餓肚子。

不管去哪裏,還是會準備點吃的,不過這次掉到涯下來實在事出突然,這幾日她幹肉幹糧吃的眼睛都綠了,等到野雁被烤熟,慕風撕了一個雁腿給她,她就毫不客氣地啃了起來。這幾天的生活,可讓她想起了上世在榮華殿內的生活,吃了好多年的殘湯冷炙,最後還是被無情的段芙蓉害死。

下午的時候,慕風拿了隻簫,靠在洞口緩緩地吹。

倒是平和而安祥的,並沒有讓人感到情緒起伏。

段櫻離好幾次想問關於《神仙曲》的事兒,都沒有開口,這時候卻忽然發現簫聲停止,簫從他手中滾落。

看著他搖搖欲倒的身體,她一軲轆人榻上爬起來衝到他身邊,將他扶坐在青石上,發現他麵色蒼白,唇角溢出絲血跡來,而眸中,則是滿滿的憤怒和悲傷。段櫻離猛地搖了下他,“慕風!你怎麽了!”

慕風這才驀然清醒過來似的,看到段櫻離焦急的臉,他的目光變得溫暖,“櫻離,我沒事,隻是忽然覺得悲憤難平。”

段櫻離想了想,把那隻簫撿起來,遠遠地扔出去,看著那隻簫從雲中落下,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