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北王府裏人心惶惶, 江主君的院落突然之間空**了不少,似乎在一夕之間,院子裏奴仆與主子, 全部人間蒸發了一般。

人們腳步匆匆, 即使心裏頭積壓了一大堆的疑問, 也聽不見絲毫討論的聲音,甚至像是害怕跟這個院子產生一點關係一樣, 看都不敢看上一眼, 幾乎都在繞著路走。

昨日夜裏, 府裏巡邏的侍衛環著長刀穿戴鐵甲,將那院落圍了。也不知裏麵究竟發生了什麽,第二日血腥氣濃的即使隔著厚重的鐵門都能聞到。

而此時的溫折玉, 正站在城門外,提著一個普通的青色布包,遞給了身前站著的神情冷漠略顯陰沉的少女。

“說實話, 我看見你這張臉就煩。”不算重的包裹原本被溫折玉輕巧的掛在指間,她將其扔進那人懷裏, 結果差點把人砸個趔趄,頓時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這人的身子骨未免也太弱了些。

“為何救我?”溫阮眼底有一圈通紅的血絲,明顯是哭了很久, 就連嗓子也啞的不像話。

溫阮這兩日過的不好。

江搖進了京兆府大牢沒多久, 冀北王就去了溫阮的住所看她。說實話, 雖然從小在江搖膝下長大,但溫阮對他卻並沒有太濃烈的感情, 在她看來, 江搖不過是將她當做邀寵跟打壓溫折玉的工具罷了, 私下裏時, 江搖看她的目光總是無比的陌生,甚至連一句話都懶得跟他多說的。

幼小的溫阮不明白這是為什麽,她隻知道爹爹不喜歡自己在他麵前打轉說話,於是總是一個人孤零零的待著,越來越沉默。

後來,江晏入府,更是吸引了江搖所有的注意力。溫阮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的爹親,也可以有那麽溫柔的模樣。

隻是那溫柔不是對著自己罷了。

整個王府,真正對她好的,其實隻有娘親一個人。所以爹爹讓他跟溫折玉爭寵的時候,她去了,她本就想做娘親最喜歡的人。

可昨晚的娘親,卻讓她感到無比的恐懼。

她來了之後,一句話都沒說,隻是眼睛死死地盯在她身上,表情扭曲看起來異常的可怖。

溫阮嚇得說不出話來,隻能瑟縮著肩膀,呐呐的喊了一聲“娘親”。

沒想到這一句話,就像是點燃了炸藥的引線一樣,引爆的炸藥線一樣,冀北王當即就發了狂。

“別叫我娘親!”

她雙目赤紅的嘶吼了一句,如同厲鬼一樣猛地撲了上來蒲扇似的大手緊緊的掐著她的喉嚨,當即就扼得她喘不上氣來了。

溫阮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立時又驚又怕,茫然的瞪大了眼睛,眼淚刷刷的流了下來。

還在,冀北王終於還是沒能狠心掐死她,她下不了手,但想到讓人白白玩弄了這麽多年,又咽不下這口惡氣。

於是將這件事交給了心腹去辦。

但她不知道,冀北王府,她的所謂的心腹,早已倒戈成了溫折玉的人。

於是溫折玉便將人從府裏神不知鬼不覺的弄了出來。

溫阮這才知道,她竟不是冀北王的女兒。而且這麽多年,她費盡心機,小心翼翼討好的,居然是她的殺父仇人。

而她充滿了濡慕之情的“娘親”,如今隻想要她的命。

溫阮瞬間就崩潰了。

溫折玉留給她哭的時間不多,還沒等她哭完,就被人揪著領子送到了城外,她心裏難過的無以複加,偏偏溫折玉還一副看熱鬧的表情看著她。

溫阮一下子就哭不出來了。

她習慣了不能在溫折玉麵前丟臉。

她不喜歡溫折玉,當然,她知道,溫折玉也不喜歡她。從她隨著江搖踏進冀北王府的那一刻,就不喜歡。

他們兩個的身份,就注定了隻要在王府一天,就必然要站到對立麵去。

所以,溫阮不明白,她為什麽要來救自己。

“原因嘛……”溫折玉將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不懷好意的笑了:“自然是看你可憐。”

“你……”溫阮眼圈的紅暈頓時加深了幾分,氣呼呼的瞪著她。

“別瞪了。”溫折玉沒好氣的斜睨她一眼:“老娘我急著回去抱夫郎,咱倆之間,也沒什麽虛情假意的話值得說,你還是趕緊走吧。此生……”

她頓了頓:“此生都不要歸京了。”

溫阮的微微一怔,完全的沉默了下來,良久,將布包背到了身上。

她突然想起了第一次進王府時見到溫折玉時的場景,她穿著一身素衣,頭上綁著白帶,怨恨的瞪著她們,死活不讓他們進王府的大門。

“我爹爹屍骨未寒,你們滾……”

小溫阮躲在冀北王的身後,露出了一個小小的腦袋,她聽到怒罵聲並未生氣,反而覺得對方異常的可憐。當時她想,這個人,以後就是她的姐姐了。

可是,江搖不讓自己跟她接觸,在挨了幾次打後,她便不敢再圍在對方的身邊轉了。

因為挨打實在是太疼了。

“阿姐……”溫阮忽然輕輕的開口,她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這樣喊她了:“我走了……”

天下之大,從此再也沒有一處是她的家。

溫折玉走在回去的街道上,興致不是很高,熙熙攘攘的人流從她的身旁路過,忽然,一隻微微偏硬的手捉住了她的手指。

溫折玉表情未變,牽住了手的主人。

“去哪兒了?”溫折玉用指腹摩挲了下對方的指骨,剛才她去送溫阮的時候阿策並不在她身邊。

“鉤吻找我。她進了蝶殺高層。”阿策湊近,壓低了嗓音:“玉姐姐,牢裏那個,需不需要我……保證不會留下一點把柄。”

溫折玉眉峰抬了抬,臉上微微有了絲笑意:“殺雞焉用牛刀,放心,有人比我們更想他死。”

“好吧。”阿策失望的垂了眸子。

溫折玉心裏發笑,總覺得他是想假公濟私,出去活動活動筋骨。可是京兆府本就是沈清越管轄的地界,她若真想有什麽打算,不就是一句話的事麽。

哪裏就用得著他去冒險了。

不知不覺間,兩個人已經走到了芳香四溢閣的門口,溫折玉停了腳步:“阿策在這裏等我,我去給你捎帶點糖出來。”

阿策疑惑道:“為什麽不一起?”

“不行。這糖是用來緩解病狀的,你倒好,天天拿來當零嘴,昨個還聽小挽說你吆喝牙疼來著。談神醫說了,你近日喝藥喝的頗有成效,若非想要發暈的時候,盡量不要吃糖。我去給你挑些你不愛吃的,省的你沒兩天便吃空了一袋子。”

阿策一聽,頓時不樂意了,“不行,我自己的鋪子,怎的就不能進了。我要去……”

阿策恢複身份後最明顯的變化就是已經不跟初到京都時那般自卑了,如今已經能趾高氣揚的說鋪子是他的了。

但溫折玉不慣他這毛病,當即就冷了臉:“若非你自製力太差,我也不必這般拘著你。聽話。”

阿策委屈巴巴癟了嘴,不去看她了。

這便算是同意了。

溫折玉便抓緊進了鋪子,其實對於阿策來說,但凡是甜食他都是愛的,所以想挑個他不喜歡的,還真不是那麽容易。

溫折玉逛了整整一圈,最後終於選定了:“拿一匣子薑糖。”

阿策不愛吃薑。

雖然知道阿策武功高強,一個人在街上也不會出什麽事,但溫折玉突然間就覺得有點不安,像是被人控製著一般,時不時的向往外看上兩眼。

溫折玉愣了下,隔著喧囂的人群,阿策的身影漸漸的黯淡了下去,四周的一切仿佛成了一圈陪襯的光影,阿策的身子驟然變小,成了一個白白嫩嫩的娃娃。

“郡王?!”掌櫃的沿著她的視線好奇的往外看,什麽也看出來,忍不住喊了她一聲。

溫折玉頓時如魂歸故裏,清醒過來。哪裏有什麽孩子,那裏隻有一個正生著悶氣的小白蓮。

溫折玉也不知道怎麽了,總覺得心裏慌的厲害,好像她在店裏再多留一刻,阿策就要丟了似的。抓起糖果塞進懷裏就急忙走了出去。

“哎呦……”沒等走近,就聽到阿策的位置上一陣喧嘩,接著就是殺豬般的淒厲慘叫。

短短的兩步路,阿策的麵前已經讓人圍起來了。

“怎麽回事?”溫折玉快速擠了進去,一眼就看到地上躺著個抱著胳膊哭天喊地的女郎。

阿策的耳尖紅紅的,鼻子一抽,眼睛也很快的紅了起來,怯生生的想往後躲,看到溫折玉眼睛一亮,委屈的看著她,要哭不哭的模樣:“玉姐姐……她欺負我……”

“誰?”地上的人一聽不幹了,嚎了起來:“誰欺負誰?我他爹的就想跟你說句話,還沒碰上你呢,老娘的胳膊就斷了。哎呦……哎呦……”

“你胡說,分明是你要過來捉我,結果用力過度扭傷了。”阿策軟著嗓子反駁。

溫折玉一看,哪裏還能不明白,這人估計是個見色起意的混混,還沒等開始動手動腳就碰上了阿策這個硬茬,被人放倒了。

“就是,你一個女人人高馬大的,說讓這瘦弱的小郎君扭斷了肩膀,誰信啊。”

“該,這人我認識,西街周家的,整日裏吃喝嫖賭樣樣精通,時不時的還要去調戲別人家的好兒郎。要我說,不會又吃酒吃多了,不小心摔了想要訛人吧。”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小公子穿戴的好,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說不定早就被她盯上了。”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

而阿策,則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投進了她的懷裏。

唉,她的小白蓮,又開始蓮裏蓮氣了。

——算了,他喜歡就好。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