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微羽閣裏。

阿策的房間裏香煙嫋嫋,彌漫著淡淡的檀木香,全身勁裝的中年女人正端坐在桌子前,不徐不慢的喝著手裏的那盞清茶。她的神情嚴肅,房間裏的氣氛也格外的壓抑。

阿策就跪在這女人的腳邊,他身上還帶著新鮮的血腥氣,後背縱橫交錯的鞭痕撕爛了皮肉,滲透了新換的白衣,濕漉漉的從下擺滴著血水。

但在他的臉上看不到一絲痛苦的神色,像是一塊無知無覺的木頭一般,隻是低垂著眼睫,順從的跪在那裏。

良久,喝茶的女人才緩緩的開口:“鞭刑乃是蝶主所下的命令,鴆羽,你可覺得冤枉了?”

“鴆羽心服口服。”

“唉!”那女人慢慢的把茶杯放下,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

她靜靜的看了阿策好一會兒,從袖子掏出一個瓷瓶扔到了阿策的腿邊。

“給你,今年的解藥。”

瓷瓶是圓的,咕嚕咕嚕的從一側滾了出去,被一隻染血的手截住了。覆蓋在瓷瓶上的手指很細,皮膚薄薄的貼在骨頭上,圓潤的骨節清晰的凸了出來。

阿策默不作聲的將它揣進了懷裏。

蝶殺的每一位成員,都在進入組織的時候喂了毒,解藥一年發一次,若是某一年表現的不好,那便不給了。隻能眼睜睜的等著腸穿肚爛而死。

許多人寧肯自殺,也不願意受腸穿肚爛的痛苦。

而這解藥,他吃了整整四年。

“馮嬰的事,蝶主對你頗有微詞……”女人說話的速度很慢,邊說邊注意阿策的反應。“你接蝶主的令,去殺她的時候,當真是她僥幸逃脫?”

阿策惶恐的抬起了頭,眼底流露出作為殺手身上不該有的委屈:“寒姨,您不信羽兒嗎?”他頓了頓,似乎想到了什麽,接著道:“是了,青楓是您刑堂的人。他對馮嬰用的,是蝶殺對叛徒才會用的刑法,是在警告我對嗎?”

□□寒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擊在桌麵上,似乎在判斷阿策話裏的真實性。

阿策是蝶殺影刃堂的首領,年紀輕輕的手裏頭不知道經過多少條人命,從他接過首領一職以來,從未有過失手。

而馮嬰,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寒姨……”阿策膝行幾步,上前拉她的衣袖。

□□寒心底莫名的一軟。

“是青楓自作主張,不是我的命令。蝶主隻是不滿,沒有覺得你背叛的意思。”□□寒解釋道。

罷了……

她對阿策永遠都說不出狠心的話來。他叫她一聲姨,在整個蝶殺,隻有他一個孩子敢這樣叫她。

隻因為,他是自己看著長大的。

當初,也是她親手,將他抱回的蝶殺。

她至今還記得初遇時,阿策還是小小的一隻,他穿著一件前後繡著小兔子的衣服,腦袋兩側紮著兩個小丸子發包,胖乎乎的小手裏還舉著一串晶瑩剔透的冰糖葫蘆。

那時候的他眼睛亮亮的,暈滿了光,像個金枝玉葉的小公子。

發現自己一直在盯著他看,小阿策歪著頭把糖葫蘆遞了過來:“女君,這個是隔壁姐姐給我買的,你要吃嗎?”

“你怎麽一個人站在這裏?”□□寒俯下身子,目光灼灼的盯著她。

“姐姐給我買糖去了,讓我在這裏等她。”小阿策笑的眉眼彎彎的,像是蘊藏著一汪清澈見底的冷泉。

後來,小阿策嘴裏的姐姐沒有回來,來的是一個有武功在身的中年女子,手裏抱著一盒子糖遞給她。小阿策明顯是不高興了,一路都在撅著嘴巴,眼睛紅紅的,要哭不哭的樣子。

□□寒一直跟著她們走了很久,實在沒有忍住,還是出手殺了那個女人,把孩子搶走了。

她隻是想把光留在身邊,幫她撫慰失去孩子的痛苦。

可如今,怎麽變成這樣了……

這個浸在血水裏的清瘦男子,□□寒發現她無論怎麽努力,都無法再將他跟小時候聯係在一起了。

是她親手,將天之驕子,拽進了泥潭裏。

“我就知道寒姨疼我……”阿策依賴的靠在了她的腿邊。

“你好好養傷,我先回去了。”□□寒站起身。

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寒覺得他像極了自己早逝的孩子,單純,可愛,整日裏無憂無慮的說些傻話。現在再看,從他的身上卻怎麽找不到共同點了。

而更多的時候,□□寒根本不敢看他。

……

“什麽?三千兩?”

“沈大人要是覺得貴,我們還可以商議,要不,兩千??”

“兩千?!”

“要不一千?可不能再便宜了啊大人,您看阿策這樣的性情,這樣的品貌,若非他進過你們縣衙的大牢,名聲上不好聽。我這做爹爹的,可舍不得把他給您。”老鴇揮舞著的帕子上的香氣撲了溫折玉滿臉,嗆得她忍不住回頭打了個噴嚏。

想到她特意從沈清越那裏弄過來的一萬兩,再聽聽如今老鴇的報價……果然是個小縣城,以前她在京都,便是與那花魁親近一夜,都能抵了阿策的賣身錢。

這麽便宜,總覺得心裏怪怪的。

“行了,趕緊把他給我叫下來,我馬上把人帶走。”溫折玉懶得跟他廢話。

“這……”老鴇的眼神躲閃了一下,為難的道:“現在就走?阿策他……這有個路過的富商,指名了讓他陪酒,這時間,恐怕還沒走呢……”

“什麽?”溫折玉大為火光,一把把老鴇推到一邊,大步流星的往樓上走:“老娘訂下的人,誰讓你拿出來接客了?我他爹的可告訴你,今個人要是給我弄髒了,我可就不要了。我沈窈可不要別人碰過的東西。”

“哎呀,大人別生氣。那富商以前來過幾次,從來不碰咱家的小郎君們。您放心,就是陪著聊幾句。”那老鴇一聽,趕緊追了上去。

溫折玉一腳踹開了阿策的房門。

兩個人一起愣住了。

那所謂的富商已經不在了,隻有阿策一個人,雙手被繩子藏在頭頂,蜷縮著身子躺在地上。他的嘴巴被一塊棉布塞住了,後背上的衣服鮮血淋漓的,已經在地上暈開了一小灘的血跡。

“這誰幹的!!殺千刀的拿我微羽閣的人撒氣,給的是這個價錢嗎你!”老鴇尖利的嗓音響了起來,喋喋不休的痛罵起來。

“滾出去!”溫折玉不耐煩的吼了他一句。

老鴇剩下的半截咒罵掐在了嗓子眼裏,他看了看冷著臉的溫折玉一眼,猶豫了片刻,連忙退出了房間順便關了房門。

溫折玉三兩步走到阿策的身旁蹲下,取了他口裏塞著的棉布,果然在給他解繩子的過程中聽到幾聲幼貓似的淺淺的口申口今。

“大人……”阿策很乖巧,老老實實的任她動作,哪怕她解繩子的動作十分粗魯,除了一開始的幾聲外,再也沒發出聲音。

溫折玉的臉色很不好看,聲音也冷的駭人,邊解繩子邊道:“人呢?”

“早就……走了……”

“混賬東西,不是說做我的人,誰讓你接客的?”

“我……”阿策咬了咬唇,眼睛裏不知不覺的堆了滿滿當當的淚水,輕輕的道:“我問過爹爹了,贖身錢好貴。我怕你……怕你不想要我了……”

“放你爹的屁,老娘有的是錢。”

溫折玉解了繩子,看著阿策背上一道又一道的血痕,頓時氣不打一出來,起身一腳踹翻了屋子正中間的一張桌子。

桌子上的茶碗劈裏啪啦的砸了下來,阿策嚇得臉色一白,用衣袖捂著腦袋,嗚嗚的哭了起來。

“不許哭,知道害怕,不知道疼?啊?那老鴇讓你接客,你不會反抗嗎?”

“我……我不敢……”阿策淚水糊的滿臉都是,一邊小聲地啜泣,一邊討好的去抓溫折玉的衣裙。

他的手上沾了血,溫折玉見他伸過手來,本想躲開。不知怎麽的,竟沒舍得動。

任他抓了兩個大手印子。

“要是讓我逮到人,老娘非扒了她的皮。”

溫折玉胡亂的撒了一通氣,還是覺得憋屈。這要是放在京城,誰敢動她溫折玉護著的人,不知道哪裏來的狗東西,打的哪裏是阿策,分明是她溫折玉的臉麵。

“別哭了,下次再有人敢碰你,你就跑知道嗎?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不是還挺凶的嗎?還知道拿簪子威脅人。現在倒好,跟個鵪鶉似的,就這樣讓人給欺負了。”溫折玉劈頭蓋臉的又罵了阿策一頓,把他從地上抱了起來。

阿策蒼白的一張小臉皺巴著,哭的梨花帶雨,作為女人看到男子這樣,到底是有點心疼,把動作放的輕了不少。

阿策把腦袋埋進了她的胸口,手指還緊緊的抓著她的前襟,不知是疼得還是害怕的,鬢角的汗都出來了。

溫折玉把人抱到了**,讓他先趴在那裏,疾步走到門口,讓老鴇去喊大夫過來。

好在阿策身上的鞭傷看著嚇人,實際上隻是破了皮,沒有傷到筋骨。本來打算今天把人給帶走的,出了這一檔子事,溫折玉也不敢輕易的移動他了。

隻能留他在微羽閣養傷。

溫折玉從微羽閣裏找了個小廝伺候他,大夫給開了藥之後,便吩咐那小廝熬藥去了。溫折玉裙擺一甩,坐到床邊,手裏還拿著一把鋒利的剪刀。

“咳……你別怕,我給你把外衣剪了,一會兒好上藥。”

阿策的臉頓時紅了。

“不用了大人……我……我自己來吧”阿策不好意思扭了扭身子。

“你他爹的別動啊!你自己怎麽上藥?怎麽,你那手麵團做的?說的還挺有神通。沒什麽不好意思的,早晚都是我的人,哪裏老娘看不得。”說著,一把把他身上的被子掀下來半截,剪刀對著後背黏血的衣料,嚓嚓就是幾下子。

一團破布扔在了床底。

阿策羞澀的緊趴在**,感覺後背一陣陣涼風經過,又疼又有點發癢,而床邊的人給他剪完衣服就沒了半分動作,連話都停了。

氣氛莫名的有點詭異,阿策不由的緊張了起來。

“大人……怎……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