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意, 我們繼續找,過幾日就說找到了,隻是, 人在多年前便死了。這事, 就算完了。扶搖……聽祖母的, 祖母都是為了你好。”

月扶搖的袖子底下的手指倏然收緊了。

“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月池延無力的揮揮手。

月扶搖踉蹌著站了起來, 她轉身, 走了半步, 忽然又重重的跪了回去。

這一跪,像是一個信號。月池延突然有一種不妙的感覺,好像從小到大一直依附在掌心的孩子, 馬上要脫離掌控了。

月池延沒有說話,實際上心裏的那根弦已經繃緊了。

果然,月扶搖深沉而緩慢的喚了她一聲:“祖母……”

她吸了一下鼻子, 像是隱忍著無數激烈的情緒,忍不住哽咽:“祖母想要一個什麽樣的小意?”

月池延沒有說話, 她在等月扶搖接下來的話,她已經做好了月扶搖為小意求情的準備。

可她沒想到,月扶搖接下來卻輕輕的笑了一聲, 笑容說不出來的悲涼:“祖母……您一向不喜歡過於活潑的男人, 覺得不夠穩重。緋殊穩重, 可您也不喜歡,因為他過於柔順溫婉的, 您覺得他不夠大氣。謝家的小公子知書達禮, 氣質斐然, 可您又覺得他過於精明, 充滿算計。您待如意好是好,但實際上呢,您怕也是覺得他粗笨癡傻,不堪大用。您說,您想要個什麽樣的小意。”

“我月家男兒,自是要才華橫溢,溫潤有禮的,知進退,明得失,識大體……”

“可是誰來教他呢?祖母,謝家傾全族之力培養出一個謝辭,您尚且瞧不上。就算小意沒丟,您會分半分心思在他身上嗎?哪怕您對他有一點兒上心,他會丟嗎?”月扶搖打斷了她的話,言辭激烈的反問。

月池延一臉受傷的看著她:“扶搖……你這是在怪我?”

月扶搖低著頭,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沉聲道:“孫女不敢……當初,您沒日沒夜的守著我,全部心思都放在我的課業上,就連生病都不曾歇息。我心裏對祖母萬分感激,我不怪祖母,是我……是我沒能照看好弟弟。”

“祖母……您將月家滿門榮耀皆寄於我身,扶搖擔下了。可弟弟……我也會守護好。”

月扶搖說完,直直的站了起來。這片刻功夫,她心中卻是百轉千回,想了許多許多,最終皆化為了堅定。

她走到月池延的床邊,給她輕輕的撚了撚被角。

“祖母……您病了,孫女還是不擾您休息了。大夫說,您不宜多思多慮,翊翊我就先帶回去了。”

她在月池延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喚來了月池延院子裏的奴仆,輕聲囑托:“照顧好祖母,若是月如意要來,攔住他,不許他擾了祖母。”

月池延胸膛起起伏伏:“扶搖,你要做什麽?”

她見月扶搖沒有回答,反而朝屋外走去,忍不住嘶聲吼道:“回來,扶搖……”

她掙紮著下了床,卻被伺候的奴仆攔住了腳步:“混賬,我還沒死,這月家輪不到她做主……”

月扶搖停了一下:“對了祖母,謠言之事緋殊已經查清,是如意放出去的。看來,這婚約,隻能勢在必行了。祖母若是不願,或者溫家不願,那就隻能讓如意絞了頭發,終生侍奉佛祖去了。”

說完,徑直離開了。

“老主子,您還是聽小主子的話,好好休息吧。”仆役溫聲勸道。

月池延卻是心下一片冰涼,什麽時候,自己院子的下人,竟隻聽從她的指派了。

……

“郡王,小公子他回來了。”

溫折玉迎著月色一路飛馳到阿策所在的院落,一下馬就立刻扔了韁繩,表情嚴峻的往他的房間疾走。

“請過大夫了嗎?”溫折玉邊走邊問。

小九跟在她的身後腳步飛快:“我出門的時候,囑咐了小挽。”

“嗯……一會兒守在門外,無論聽見什麽都不要進來。是我最近待他太好,該讓他吃點苦頭了。”

溫折玉臉上冷峻的表情不見絲毫的減輕。天知道這幾天她是怎麽過的,先是派私兵四處尋找,又轉而去了京兆府,遍尋不到,差點將京兆府的衙門都給砸了。

說不氣是假的。

聽到阿策回來的消息時,溫折玉從他離開就揪緊的心才終於放回了肚子裏。隨著離他越來越近,溫折玉的怒氣越來越盛,走到門口,便壓抑不住了,正要怒不可遏的推門:“混賬東西,還知道回來,看我……”

“噓……”小挽從門前的台階上站了起來,急急的往前走了兩步,攔住溫折玉,壓低了嗓音道:“郡王,主子他睡下了……”

“睡下了?”溫折玉一愣,渾身的冷氣陡然收攏了起來,她不自在的朝著房間的方向看了一眼,將小挽拉到一邊,跟著下意識放低了聲音:“大夫走了?怎麽說?”

“還是原來的說辭。主子回來時看著沒什麽精神,穿的也單薄,郡王您看是否要采點碳來,雖說還沒到隆冬臘月,但主子他身子弱,受不得寒。”

“以後阿策的事,你做主就行。需要什麽直接讓府裏采買,小九,你派人回王府取些碳來。我進去看看他……”

推門進來,房間裏一片漆黑,不過他的床帷的兩側,吊了兩條長長的流蘇掛墜,掛墜的中間夾著渾圓的夜明珠,正散發著幽幽的光芒,恰好能讓她看清阿策的臉。

他睡的倒是安靜。

溫折玉一見到他,洶湧的怒火仿佛湧動的潮水一般,頃刻之間,退的一幹二淨。

心底又軟又酸又麻,不知為何,竟然有想流淚的衝動。

還好……這人沒事。

她眼裏酸澀的厲害,忙調轉了頭拿手指按了按眼角,舒了一口長氣,再低頭,便隱約看到阿策的睫毛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

溫折玉站起了身,脫了外衣靴子,繞過床尾上了床的裏側,手臂從他的頸底伸下去,將人抱進了懷裏。

懷裏的人體溫低的嚇人,溫折玉卻因為在外奔波了一夜,體溫高的離譜。感受到她的存在之後,懷裏的人立刻如往常一樣,手腳並用的纏上了她的身體。

阿策的喉結動了動,舒服的小聲哼了兩下。

“小混蛋,總算有點良心,還知道回來。”溫折玉忍不住抱緊了他。

她知道阿策已經醒了,也不拆穿,隻是一個人喃喃的道。

懷裏的人纏她纏的更緊了些,與此同時,瘦弱的身體開始慢慢的顫動起來。

溫折玉感覺胸口漸漸的泛起一絲潮氣,忙將人從懷裏抱出來,捧著他濕漉漉的小臉,她眸中帶了一絲冷冽,但語氣卻控製不住的溫柔:“還有臉哭?嗯?”

阿策沒有睜眼,隻是下垂的眼睫全被打上了水汽,看起來格外的可憐:“若非我無處可去,又……又實在想你。我便……”

“便如何?便不回來了?”溫折玉強忍著傷心,就算是質問也是溫聲細語的:“阿策,你便要判我死罪,也該給我個理由……”

阿策掀了眼簾,卻始終不敢直視她,聲音放的很輕:“玉姐姐,日後你若娶了主君,我便殺了他。你別怪我……”

“殺了他?”溫折玉隻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怎麽,這是不想讓我娶你?拿自盡來威脅我?”

“我怎能配……”

“阿策!”溫折玉突然提高了聲量,打斷了他的話:“配與不配這話,實不像你該說出來的。你……”她頓了頓,似有所悟。

最近發生的能影響到他情緒的,無非就兩件。一是自己與月府的謠言,二便是他小產的事了。

溫折玉心裏有種預感,這兩件事,恐怕哪一件,她也沒瞞過去。

溫折玉也不戳破,隻是試探著解釋:“阿策,你可知,我本該姓趙,母親她不受先皇喜愛,勒令她改了溫姓。所以,做我的主君,沒有傳宗接代一說,冀北王府本就被祖宗給棄了。”

阿策眨了眨眼睛,呆呆的看著他。

“你說,這樣的冀北王府,除了你,還有誰敢嫁進來?”

“月府的小公子便喜歡你。”

果然……

溫折玉心裏有了底,大聲喊冤:“我都不知道他是哪個,長相如何。他喜歡,我便要娶嗎?他最近散播謠言,毀我名聲,我還沒找他算賬呢?”

“你有什麽名聲?花天酒地,沉溺美色的名聲嗎?”

“那都是以前。”溫折玉心道不妙,這個話題可不能繼續,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她瞬間滑跪:“我錯了……阿策,這次,是我讓你受委屈了。婚約的事,我馬上就能解決,其實若不是你不見了,我四處找你,這破婚事,我早就跟月府掰扯幹淨了。”

阿策在她的懷裏調整了個姿勢,在溫折玉的撫慰下,他心裏的鬱結平緩了不少。他本性灑脫,遇到溫折玉卻總忍不住患得患失。

自個兒都覺得不像自己的作風。

阿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勉強點了點頭,又忽然想到了什麽,微微蹙了眉,不解的道:“我不是留了信給你,讓你不要找我?”

“不要找?”溫折玉努力回想這信的內容。

“我說,我想一個人安靜的待會,莫擾。”阿策說的態度極度的認真,溫折玉卻仿佛失憶了般,想了半天,也沒將那信跟這段注解聯係在一起。

算了,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作者有話說: